林姝有事儿都不瞒着方荻花,毕竟这是她的靠山和大腿呢,所以晌午方荻花一回来林姝就告诉她了。

林姝:“那个张四姑做衣服,我寻思有钱干嘛不赚?男人的衣服不给做,让他拿回去了。”

方荻花:“你做得对。”

回头还是得敲打敲打赵美凤,别一天到晚做梦弟媳妇改嫁大人物给她捞好处。

她又纳闷三儿媳能有这么大改变,怎么二儿媳和闺女就不行?

要是可以真想让小闺女也上上马神仙的课,给换换脑子。

后屯许家。

许母在烧水做饭,孙子睡着了,她用包被捆在背上,压得自己一湾一弯的。

林爱娣婆婆找她过来借拨锤子搓麻绳,看到就劝她,“他都睡着了,你给他放炕上,一天到晚的你背着他多累啊?”

许母叹口气,“不中啊,这孩子自打下生就没了娘,胆小儿,离不开我,我一放下他就醒就哭,非得我哄不行,晚上哭好几遍,我一晚上起来好几次哄他。唉,不行,一个整觉捞不着睡。”

她一副睡眠严重不足的模样。

林爱娣婆婆:“你太累的,真的太辛苦了,好不容易把华子拉扯大,又给华子拉扯儿子,唉,太不容易。”

许母心里舒坦了,嘴上道:“谁不说呢,咱当父母的就是当牛做马的命啊,熬着吧,总有闭眼的一天。”

林爱娣婆婆又劝她,“赶紧把小悠领回来吧,你不知道外面说得难听,人家不说儿媳妇这个后娘嫌弃闺女,人家说你这个婆婆嫌弃孙女,占亲家便宜。”

她陆合欢是后娘不假,可她把继女送到娘家去,人家只会说陆合欢吸血娘家补贴婆家,不会说她是个刻薄后娘。

许母一开始觉得陆合欢把孙女送到陆家去,省了家里的口粮自家赚便宜,可后来方荻花来要口粮,林姝来闹腾要鸡蛋和面粉,还在大街上骂许诗华不懂事占岳父家便宜,许母就气够呛,觉得把孙女放陆家亏大了。

现在听林爱娣婆婆这么说,她更觉得没占到便宜还吃亏,不划算。

陆合欢从外面回来,她饿得慌,晌午就吃了一块窝头,不等傍晚就顶不下去,得回来找点东西吃。

她随便招呼一声就去饭橱找窝头,结果一点都没。

她问许母:“娘,窝头呢?我饿死了,快给我吃块。”

许母拉着脸,瞬间阴沉得很,“你嫂子拿去的面怎么说?”

陆合欢:“我不是拿回来两斤粮票吗?”

那还是她帮公社熟人代课人家给的呢,下一次得凑机会。

许母:“还有三斤呢?”

陆合欢小学老师是没粮票的,只有大队工分,她道;“那得看人家什么时候找我代课。”

她看了一眼许母背上的耀耀,“他都睡着了,你还背着他干啥?你看这样他一点都不舒服,你也累,真是的。”

许母听她潜台词说自己自讨苦吃,还让孙子不舒服,她立刻炸毛了,恨声道:“你说什么?怎么我孙子睡个觉碍你眼了?你就是这个看不惯那个看不惯,小悠赶出去,现在又要赶……”

陆合欢怕了她,赶紧道:“你背着吧,我不管了,我是觉得你不用这么累。”

林爱娣娘也赶紧劝许母不用生气。

陆合欢没找到吃的,赶紧跑了,去找林爱娣要两根黄瓜吃吃。

许母又喊陆合欢:“赶紧把孙女给我送回来,别让人家戳我脊梁骨,说我不养孙女让亲家给养孩子。”

她现在也觉得还是要回来好,相比起孙女吃那点粮食,孙女干活儿更好。

许小悠虽然不大,却能烧火做饭,这样也能给自己搭把手。

陆合欢却是故意不肯把许小悠接回来的,她并没有多喜欢许小悠,但是也不至于嫌弃,更何况许小悠这么大能自己吃饭睡觉搞卫生,还能帮家里做饭干活儿,不但不累赘还是个小助力,她有啥好嫌弃的?

她只是……不忍心许小悠被许母折腾。

那么点个小孩子,成宿成宿的不让睡觉,谁受得了?

本身她小吃得就少,许母还不给她吃,瞅瞅饿得皮包骨头,肋骨一根根的,太可怜了。

陆合欢下意识觉得爹娘哥哥嫂子们都能干,家里有钱有粮食,多给许小悠吃两口没啥,所以她也没多想就把孩子送回去给嫂子带。

她娘没拒绝,她就觉得自己做得对,爹娘默许了。

现在嫂子愿意带,还拿走了口粮,那为啥还接回来?

许母见陆合欢无视她,又气够呛,跟林爱娣婆婆抱怨。

人家安慰她两句也赶紧走了,有些受不了。

邻居走后,许母就急急忙忙做饭,原本晚饭她是不做的,但是今天细面馍没有了,她得赶紧蒸出来,这样儿子回来就能吃。

她看东屋的馒头已经发了,就急忙掀锅要往锅里装馒头。

背孩子的背带松了,孩子脑袋猛然一歪,吓醒了开始哭闹。

许母也不给他放下,背着他颠了颠,“噢噢,耀耀乖,奶给你蒸白馒头吃,你姐姐和后娘都吃不到。”

许耀耀却哭个不停,胳膊腿开始打挺,嗷嗷哭。

许母一手端盖垫,一手往后面托了托孩子的屁股,“乖宝儿别哭,一会儿奶给你吃奶。”

她端着馒头手忙脚乱地往堂屋走,背上的许耀耀还直挣扎,快到锅边的时候她一着急被小板凳绊了一下,盖垫一歪,两个馒头滑下去。

她急得大叫,想抢馒头,可手里还端着盖垫呢?

结果越急越乱,整个人就呈现很奇怪的扭曲姿势,背上的许耀耀也一直挣扎打挺,突然他飞出去摔在灶台上,一只脚掉到锅里。

“啊——”

很快周围邻居们就听见孩子哇哇痛哭以及许母凄厉惨叫的声音。

林姝恰好领着甜甜盼盼和许小悠往许家屯来,她要去管许母继续要口粮。

许小悠这么大的孩子一个月至少得有15斤口粮。

许母又不是那种刁蛮泼辣,跑大街上撒泼打滚儿不要脸的老婆子,她就是装、卖惨、卖苦,说白了就是卖人设,这种人多好对付啊,你只要不吃她那一套,她就没辙。

你瞅瞅陆二嫂,现在不是整天生闷气?哪里还装得下去?

她就要让许母也装不下去。

结果他们还没到许家呢,就听见后屯传来杀猪般的喊声。

然后陆合欢抱着继子往外跑,后面许母跌跌撞撞地跟着,一边哭一边踉踉跄跄的,还摔个跟头又爬起来。

林姝有一种感觉,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许母能把这段路变成她的个人舞台,不摔十几个跟头,不哭天抢地卖惨,她不待谢幕的。

许小悠被吓到,以为弟弟死了。

林姝一问才知道是许耀耀的脚烫了。

她以为许母把开水放在桌上,小孩子不提防扒拉倒了烫到脚的,结果那人说孩子掉锅里烫的。

林姝:“?”

你逗我呢?我告诉我好好的孩子他咋掉锅里?

他那么点也不可能跟书里许小悠似的做饭,咋掉锅里?

陆合欢把孩子抱到大队医务室,张佩金吓得都不敢接,让赶紧送公社卫生院。

他喊道:“……这是抹了啥?啊,这是啥?屎?”

林爱娣婆婆:“他奶给撒了盐说是消毒,还涂了酱油、大酱……”

张佩金抱着头疯狂的:“天哪,天哪……我说过多少次了,烫伤先用水冲再送过来,不要自己瞎搞,你这样非搞发炎不可,我看不了,我看不了。”

陆老爹已经让人打来干净的井水,让陆合欢把孩子脚放进去浸泡。

现在天还热着,孩子没穿鞋子,也没穿袜子,就这么直接烫到了。

孩子娇嫩的皮肤直接红肿起水泡。

事情发生的时候许母赶紧用自己知道的土办法给治,她眼睛不舒服就用盐水洗眼睛消毒,寻思烫伤也要用盐消毒,又寻思切菜切破手指用白糖止血就再撒白糖,又想起烫伤可以泡酱油糊大酱,她就统统给弄上。

陆合欢冲回家的时候她正手忙脚乱地切南瓜,似乎还切到自己的手指,反正……

你说她不懂,她好像懂很多,你说她没用,她短短的时间里又是撒盐撒白糖干了一堆事儿。

几个婆娘七嘴八舌地指责许母。

张佩金也一个劲地表示不理解,都有赤脚大夫你为啥还自己瞎搞?这也不是孙女,你舍不得五分钱诊费几毛钱的药钱,这不是你宝贝孙子吗?

陆老爹却沉稳麻利,半个字的指责都没,反而安慰病人不用担心。

许母哭惨了,“亲家,你可千万不能让我们孩子留疤啊,留疤的话以后可咋找媳妇儿啊?”

几个婆子又开始怼她,“留不留疤是你烫得厉不厉害的问题,跟大夫有啥关系?”

“就是,脚上有疤咋就找不到媳妇?又不会瘸腿。”

陆老爹庆幸自己在医书上学到新的方子,前几天去县里的时候带回来一麻袋草药,加上村里自己采的,他学着做了三黄膏。

主料是黄柏、黄连、黄芩、栀子,对烫伤红肿初期有很好的疗效。

泡了几分钟,陆老爹又让人给换新水继续泡。

许母又开始心疼,哭道:“井水这么冰凉,不能这么泡啊,我们耀耀还小,受不得寒啊。”

陆老爹不喜欢和人辩论,所以不搭理她。

林姝可不能由着她在这里卖惨抹黑公爹,她对张佩金道:“张大夫,你学西医,学了不少烫伤知识吧?正好给大家伙儿宣传一下。”

张佩金受她提醒,立刻来了劲儿,对许母道:“你是大夫还是我们是大夫?”

虽然他医术不咋样,但是这些表面病症已经开什么对症的药他还是懂的,毕竟熟能生巧。

培训也不是白培训的!

他大声把烫伤须知喊了一遍,“以后都给我记住了,烫伤先泡干净的井水,泡一顿饭的功夫再抹药,这样好得快不容易留疤。你要是捂着包着,保管烂了发炎化脓。”

他扭头瞪着许母,大声道:“更不能撒盐!”

你当炖肉呢,撒把盐倒点糖,还加点酱油和大酱?

许母被训了,不服气,又委屈,就开始哭,“是我没用,我……我不懂,我做饭呢,也没个人帮我看孩子,他姐姐让儿媳妇送到娘家去,儿媳妇又去别人家了,我……我自己忙不过来啊。”

林姝原本不想搭理她,孙子被烫脚,她肯定也难过,结果她不但不检讨自己错误,竟然开始甩锅?

你这是想靠哭鼻子抹泪儿把这事儿哭成你累你惨,甩锅给陆合欢和陆家博同情?

林姝就不客气了。

她对许母道:“婶子,孩子睡了为什么不放炕上,他这么大了你非要背着他,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你受累,他也不舒服,你以为疼他亲他,结果给他脚烫成这样。”

她声音柔和甜美,却带着铿锵的力量,自然比许母鼻涕眼泪的要美无数倍,更容易让人喜欢。

对付许母这种人,就得否定她无意义的苦累。

你说你苦你累你惨?

你儿子媳妇都是老师,拿工资,家里日子不错,你哪里苦哪里累哪里惨?

你的苦累惨,都是你自己找的!

你在用你的苦累惨当工具绑架你的儿子媳妇,现在又把你的孙子害了。

哼,你继续这么苦累惨下去,你全家都要被你害死!

真的,许母这种人,如果不远离她,最后只会被她逼疯。

林姝希望陆合欢把眼皮抬起来,看看许母这德性,有这样的婆婆真是再好的男人都不要。

许母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摁头她害孙子,怎么是她害的?

她一天天累死累活,吃不饱穿不暖,睡不着,天天带孩子、做饭做家务,她那么辛苦,怎么是她害的?

明明是陆合欢,如果把孙女带回来,让孙女烧火做饭,那孙子就不会烫到!

是陆合欢的错,是许小悠的错,不是她的错!

你陆家为什么要掺和我们许家的事儿?

你是不是贪图我孙女给你家干活儿?

她扭头看到许小悠站在那里,当场就哭了,“小悠啊,你咋这么冷心冷肝儿啊,你弟弟烫成那样你也不心疼。你天天住人家家里,是人家不让你回家,还是你自己不想回家啊?”

这是要赖陆家了。

你们把孩子丢到陆家,人家给养几天还养错了?

邱婆子立刻就骂她,“我说许婆子,你就别装了。你儿媳妇为啥把悠悠送到娘家去?还不是你不给孙女吃喝,天天打骂孩子?你当我们眼瞎,看不见孩子啥样?去陆家的时候皮包骨头,那骨头棱子,一根一根的,身上让你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许婆子气得两眼发挥,“你瞎说什么?我……我哪里不给孩子吃,不给她吃她能长这么大?”

她指着许小悠,气愤道:“你们谁没打过孩子?孩子不听话,不就得打?怎么你们都打孩子,我就不能打?”

林姝看她又偷换概念,“婶子,你也说孩子不听话就得打,可小悠多听话?咱们问问左邻右舍,这孩子不听话吗?她这么点没给你烧火做饭?没给你喂猪扫院子?还是没给你看孩子?”

许母平时惯会跟邻居抱怨、哭诉卖惨,什么“这孙女忒自私,吃东西抢,饿死鬼投胎一样,比我吃得都多”,“这丫头懒,太阳晒屁股不起,不打着不下炕,让干点活儿都指使不动她,还得我自己来”,“这丫头笨死了,让干点啥都干不好,还得我跟着后头收拾”……

太多太多了。

她盯着许小悠一天到晚地挑刺,许小悠干什么都不好不对,喘气都是错的。

可林姝发现小悠这孩子多好?

她压根儿就不像个孩子,谁家孩子这么懂事?谁家孩子这么能干?

你摊饼她给你烧鏊子,烧得那么好。

你做饭她给你烧火。

你收拾饭桌,她给你洗碗。

……

她才这么点,你还想她多能干?

就这你还嫌弃她懒、笨、馋?

许母被林姝怼的直翻白眼,又想晕过去,她太苦太累了,孙子出事她心都要疼碎了啊,这些人不体谅她,怎么还骂她啊?

那是她宝贝孙子呀,含在嘴里怕化了,她怎么可能害孙子?

不等她晕呢,陆老爹一针扎上了,保管脑袋清醒得很。

许母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感觉要被林姝逼死了。

儿媳妇不帮她说话,这是故意的,这是欺负她呢。

诗华呢?咋还没回来?

娘苦啊。

许诗华还真回来了,他就推着自行车站在外面大树底下呢。

他甚至已经回来一会儿,站在这里听了好一会儿。

他甚至听见林姝怼他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