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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黎棠没和江听一块,她约了林念夏。

林念夏前两年回了南城,这次黎棠回来,便约着见一面。

黎棠对南城已经不大了解,晚餐地点是林念夏选的,一家新装修的日式烤肉店。

林念夏现在在一家银行工作,朝九晚五,晚上下班过来,身上还穿着银行制服。

这些年黎棠和她虽然没有见面,但是联系一直都有,偶尔会聊几句。

“怎么这次回来的这么突然,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林念夏提起水壶,往黎棠手边的杯子里倒茶。

然后问:“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

黎棠抬手抚住杯子,笑了笑:“跟江听一块来的,他爷爷明天生忌,过来祭拜一下。”

林念夏显然有些震惊,提着水壶的手在半空悬了好一会,随后她才把水壶放下,一脸的惊喜:“不是吧,你们两个……?”

黎棠默认地点头,林念夏啧啧感叹:“真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她说起以前:“我记得你刚走那会,他时不时就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其实在这之前,我真不会相信他喜欢你的。我一直以为你在单恋。”

是啊,以前,江听藏得特别深。

黎棠想到曾经那些青葱的年少岁月,感觉真像做了一场梦。

服务员将她们点的小菜送上来,她们也开了两瓶啤酒,一边吃东西,一边喝酒,顺便再回忆一下逝去的学生时代。

话匣子打开,黎棠与林念夏聊了很多很多。

桌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很多个空的啤酒瓶,两人同时陷入酒后的微醺里,脸上的笑意慢慢退去,不约而同沉默了一小会。

黎棠看着对面与自己同桌三年的林念夏,忽然想不起来当时穿着校服她们是什么模样。

怎么时间就这么快呢,她们怎么都已经悄无声息变成了大人模样。

“念念,昨天,我去了一家花店。”

林念夏听到“花店”两个字,神色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而后无所谓似的笑起来:“张杨那家?开业时候,朋友圈都在帮他转发打广告,可热闹了。”

黎棠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提起张杨,心中觉得酸涩,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念夏倒是给自己空了的酒杯倒满啤酒,继续说:“我跟他分手很久了,三四年了吧。其实无所谓,你想说什么就说。”

黎棠摇摇头:“没有,我没什么想说的。我跟他也不熟。”

林念夏的唇边仍留着笑意,但是却多出几分苦涩。

她说:“现在想想,最美好的时候,还是高三那几年。那时我们多胆小啊,不敢早恋,隔着几张课桌的距离,眼神多对视一秒都会羞红脸。高考之后我和他在一起,去了同一所大学,一起度过大学四年。但是争吵,矛盾,大学里其他人事物的新鲜感,一直都是我们的挑战。”

林念夏端起满了的酒杯,一口就闷掉了半杯。

放下杯子,她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桌面,动了动唇角。

“大学毕业之后,他想留在大城市,我就陪着他留下。他和同学创业,我陪他度过最难的两年。但是之后呢,我们用漫长的时间磨掉了彼此的爱意,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的感情,成了他的负担,成了我的压力。没有出轨,也没有爱上别人,就只是太平淡了,太累了。分手是最好的结局。”

“分手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轻松了。我也收拾东西回了南城,在我爸妈的帮助下进了银行工作,稳定,安心,或许这就是最适合我的生活。”

林念夏说完这些,将余下的酒喝完,好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听自己说话的人,她藏在心里的许多事,可以有人来分享。

黎棠眨着发涩的眼睛,能感受到林念夏心里的难过,她开口想安慰:“念念——”

“你说,为什么上帝会这么不公平呢?”

林念夏无意识截断黎棠的话,微微皱着的眉头之间,有疑惑,也有无力。

她问黎棠:“为什么我陪他度过最难的那几年,我也没嫌弃过他一无所有吧,为什么最后我们分手,他转头就能和别人结婚呢?还带着他结婚的老婆回来,他难道忘了一开始是他说留在这个小地方没前途,要留在大城市——”

林念夏眼眶有泪水凝聚,哀伤且无奈,笑着哭了。

“他难道忘了,以前,我跟他说,我想开一家花店,就开在我们放学时候最常去的那条街。”

“为什么最后,他娶了别人,给别人开了花店……”

黎棠被林念夏的情绪感染,说不出话。

她偷偷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心里已经很后悔提起张杨。

“念念,没关系的,以后你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人的。”

“嗯,我也相信。”

林念夏笑了,擦干眼泪,可还是叹息着说了一句:“如果这世上,有时光机该多好。”

……

黎棠和林念夏聊到很晚。

她没怎么醉,林念夏倒是醉得不轻。

黎棠将林念夏送回家,然后自己坐在闷热无风的公交站台底下,失神许久。

江听过来接她,远远见她独身坐在站台底下,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对。

他没说话,安静在她身旁坐下。

黎棠感受到身旁有人,是熟悉的属于江听的气息,她没有转头看,而是很安心地将头靠到了他肩膀上。

江听张开手臂,将她轻轻抱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喝酒了?”

他闻到鼻尖正在挥发的似有若无的酒精味道,问。

黎棠微微笑了,被酒精染红的脸在江听怀里蹭了蹭,然后闭上眼,很庆幸很庆幸地说了一句:“江听,我们真幸运。”

不用时光机,也能回头,握住彼此的手。

真的好幸运。

江听不明就里,可也没有多问,就只轻轻弯了唇角,应着:“嗯。”

过了会,他对怀里的人说:“很晚了,小醉鬼,我们回去吧。”

-

隔天早晨,黎棠和江听一块,去了墓园看望江爷爷。

同行的还有江听的父亲,小姑姑父,周闻一家三口。

黎棠的心情也许他们之中最低沉的,没想到当年没有来得及告别,再见面,已经天人永隔。

墓碑上江爷爷和江奶奶的黑白照,还是黎棠记忆里的模样。

没有老。

很慈祥。

一行人在墓园待了一会,祭拜完之后,在墓园外面分别。

这边离江听原来的家很近。

黎棠和他想回去看看,跟大家打了声招呼之后,就牵着手,缓缓走向曾经家的方向。

万里无云,烈日的温度已经开始灼人。

那条走了无数遍的林荫道,叶片窸窣之间,光影坠落地面,恍恍惚惚。

黎棠走在这条小时候与江听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小道上,怦然而至的复杂情绪凝在胸口,让她忍不住抓紧江听的手。

记忆里熟悉的居民楼,经过岁月洗礼,外墙颜色已经褪去不少,变得陈旧。

不知是谁家栽了爬山虎,从二楼一直攀爬至楼顶。

过道口的住户信箱贴着各种小广告,斑驳凌乱。

水泥楼梯也许久没有人打扫,落了满满的灰。

江听说,这边原来就是老年人居住的多,这些年,老人相继去世,很多房子都空了。

黎棠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到五楼,她望着这两扇紧闭的门,儿时的记忆瞬间涌出来。

她就是在这,打开自家的门,去敲江听家的门。

就是在这,她度过了她人生之中,最稚嫩,最青涩,最懵懂,最灿烂也最美好的岁月。

“这里……后来有人住进来吗?”黎棠指着自己原来的家门口,问江听。

江听很轻地摇了一下头,说:“没有。”

“租不出去?”

“不是。”

江听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拿在手上,对黎棠说:“我把它租了。”

黎棠愣了一下:“你?为什么?”

“说来可能有些傻,一开始想着,或许哪天你回来,可以继续住在这。后来,就一直租着了,并没想退租。”

江听拉着黎棠的手,走到门口,插进钥匙,打开大门。

他说:“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念想,哪怕知道希望渺茫。”

江听的声音还响在耳畔,黎棠怔愣愣的,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空落落的房子,曾经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每一寸,都还是当年的模样。

哪怕已经积了很厚很厚的灰,可是这里,一点都没变过。

“如果没有回来,那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租下去?”

江听伸手,用手指轻轻擦去黎棠眼角的湿润,笑了笑:“大概吧。”

这十年里,他一年又一年地交着租金,租下这里,但是一直没有勇气开门。

他不知在等什么,盲目执着,又不敢面对回忆。

那是难熬的十年,可是直至这一刻,一切好像都有了意义。

“江听,你好傻啊。”

黎棠笑他,抑制不住自己心内的感动和心酸。

也许他爱她更多吧。

她觉得。

……

两人收拾好心情,从居民楼离开,楼下阳光璨烂。

南城的夏天真是没有一丝风,热潮凝聚,蝉鸣清晰。

黎棠和江听重新走上熟悉的林荫道,在光影窸窣之中迎着光往前,好似日光稍一晃眼,他们就变成了曾经身着校服的少年少女,身形单薄,在这热意满盛的夏日里追逐打闹。

马路对面,是春园站。

他们曾经回家的最后一站公交站。

黎棠与江听保持着彼此间长久的默契,一起上了车,坐到了最后一排。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周遭静谧,日光猛烈,公交从春园站出发,暂时只有零星几个乘客。

黎棠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透过车窗玻璃落到自己身上的日光,再看向车窗外,那逐渐倒退的景物。

仿佛是在倒带,倒回到记忆里,倒回到十年前。

身旁依旧是话少傲气的少年,头发稍长,狭长眉眼带有不可轻易靠近的锐气。

鼻挺唇薄,鼻尖和眼下有一颗小小的很不明显的痣。

他垂着眸,看着手机,指尖轻轻滑过手机屏幕。

他感受到身旁女孩的目光,稍稍撩起眼皮,看过来,眼眸漆黑深邃。

他们在不断往前开的公交上对视,目光相缠。

最后,她冲他笑了,问他:“我们现在去哪?”

江听像年少时一样,耳机分她一半。

他将一只无线耳机的塞到黎棠耳朵里,熟悉音乐碰撞进她耳膜,她对上他平静认真的眼睛,听到他的声音从空灵的女声之间传来。

他说:“去有你的未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