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朗在图书馆二楼找到了沈半夏,她正专心地查资料翻书,在纸上做笔记,连鼻子里流了血都没发现。

“沈半夏,你能不能注意点儿,你流鼻血了你不知道吗?”

方朗拿了纸巾给她,让她擦鼻血。沈半夏捂了捂鼻子,把纸拿下来看,红了一片。

等鼻子里没有血再往下流,她把纸巾扔进垃圾桶,继续回去打算看书。

“你是不是一天没吃饭了?”方朗跟在她身边:“让你吃饭你非不去,你想把自己饿死啊?”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我发现你老是这样,吃的时候就拼命吃,不吃就能好几顿都不吃,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的。”

方朗把她的书装进书包,拎着走出去:“你跟我来,必须要去吃饭,不能再这么饿着了。”

两个人到了学校外的一家私房菜馆,沈半夏完全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味如嚼蜡,难受得反胃,可为了不让方朗念叨,她还是装成没事人一样不停往嘴巴里塞东西吃。

方朗给她倒果汁,见她脸上蹭了油会抽纸巾给她,看她吃饭太快会提醒她慢点吃,不要噎着。

她吃相可爱,脸颊被食物塞得鼓起,生气了的河豚一般。方朗越看心情越好,脸上的笑意就没有停下过。

一辆黑色的莱肯停在餐厅外面,透过玻璃窗,段融再一次看到沈半夏和方朗如一对情侣般有说有笑地坐在一起吃饭。

车子里气压很低,冷得人直打哆嗦。崔山很想把冷气温度调低,但是不敢。透过后视镜,能隐约看到后座上的老板脸色黑沉,目光冷得快要把空气冻成冰。

“今天她都做了什么?”

段融冷不丁开口,崔山打个寒战,很快整理出冷静的声线回答:“上午上了刑法分论和商法学,中午留在教室做题,下午上了知识产权法,之后一直在图书馆看书,刚被方朗叫出来吃饭。”

“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吃过东西?”

“没有。”

车里安静下来,段融什么都没有再问,目光从外收回:“走吧。”

吃了一肚子东西,沈半夏趁去洗手间的时候大吐了一顿,胃里还是难受,一阵阵地抽疼。

回到家时别墅里一片漆黑,段融应该还没有回来。她推门进去,按亮灯。

光亮涌进来,嗅觉也更敏感,她闻到屋里有很重的酒味,往客厅那边看了眼。

段融靠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只腿屈起,手肘在膝上搭着,手里拿着罐啤酒。茶几上躺着好几个喝空了的啤酒罐,地毯上也有。

她捏紧了肩上背着的帆布包带,两个人昨天刚有过不愉快,今天又一天没有碰面,猝然碰上,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段融喝了很多酒,头低着,额前的头发盖到眉毛,眼睛闭着,像是已经昏睡过去,手里的啤酒罐往下掉,咕噜噜滚出很远,酒液往外吐。

沈半夏把包放下,过去把散落一地的啤酒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手上沾染了酒香,混合着身后那人满身的酒气,偌大一个别墅里安静得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她握了握手心,挪到他身边,想开口叫他。

刚张了张口又停下,只是看他一眼就被他蛊到,视线被抽走,黏在他脸上动不了了。

手指怯怯地动,口水咽了一下又一下,最后大着胆子把手伸过去,轻轻地、柔柔地在他鼻梁上摸了下。

硬硬的触感,皮肤干净细滑。

她抿抿唇,又摸一下。

在这个时候,段融的眼睛睁开了。

她心脏都要跳出来,身体往外倒。手腕却被段融拉住,整个人朝他怀里跌,摔坐到他腿上。

段融抬头看她,一双桃花眼里此刻装满了轻慢。她急得脸瞬间红了,手腕抽了抽,但他握得很紧,她动不了。

段融微带醉意的目光轻佻地在她脸上滑,开口时声音沉哑,带了好听的磁性:“偷摸我算怎么回事?”

他果然开始了。沈半夏心虚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想从他腿上起来。他喝过酒,浑身都硬的不行,尤其是那处,她想忽略都难,臊得全身都热,背上出了汗。

“明天开始我会让崔山重新去给你送饭。”

他说话时语气平淡,完全听不出来他喝醉了酒,只有一双眼睛里有醉意:“如果你不吃,我会过去亲自喂你。”

沈半夏被他最后这句话惊得木了下,良久后才回过神:“你每天就只有盯着我吃饭这件事可以做吗?”

“事情有很多,可这件暂时是最重要的。”

“可我不需要,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管我的事。”

“我不管,你有哪怕一天好好吃饭吗?”

段融脾气上来,语气冷了很多。

沈半夏被激得声音大起来:“我有没有好好吃饭跟你有关系吗?”

“有关系。”段融死死地盯着她:“你以后的一辈子,都跟我有关系。”

沈半夏怔愣,没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转而一种愧疚感出现,她想,他即使不喜欢,但也已经接受了要跟她结婚这件事。但她是个骗子,家徒四壁入不敷出的一个骗子。她根本就没有一辈子的时间能给他,连这一年都是拿来故意骗他的。

她忍下情绪,擒着泪狠心说:“你别自以为是了,我跟你只是被利益暂时绑在一起而已,早晚都会分开。”

段融眼睛里的光明显地暗了一层,箍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减弱。

沈半夏顺势挣开,从他怀里起身,背对着他朝楼梯口走。

“跟我是因为利益,那方朗呢?”

段融的声音响起,沈半夏僵在原地,几秒后回身看他:“你又让人跟踪我?”

段融走到她面前,两个人身高差距很大,他低下头看她:“我让你不要总是跟别的男人走得太近,这很难吗?”

“你是不是又让人跟踪我?”沈半夏很怕他从很早前就在这么做,担心自己做过暴露身份的事,因为害怕,说话时声音都在抖:“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你怕什么,”段融握住她后颈,力气很大,拇指摁得她耳际开始疼:“怕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跟男人鬼混吗?就算我真的跟男人鬼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以为你是我未婚夫就可以管我了,商业联姻这种事做做表面功夫就行了,难道还能当真吗?”

在她的话后,段融的眼神变得让人害怕,握着她后脑的手用力,带着她不停把她往后推。

她在他控制下跌跌撞撞地后退,直到背部碰到墙,脑后垫着他的手。

段融低头,唇凑到她耳边,近似咬牙切齿地贴着她耳朵低语:“我让你看看能不能当真!”

下巴被他强硬地往上抬,嘴巴猝不及防被堵住,带着酒味的凌冽气息霸道地侵入到她口腔。

沈半夏蓦地定住,大脑空白一片,想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

别墅里灯光透亮,空气温凉。段融俯首吻她,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另一手捏着她下巴,动作虽然强势,但力度放得很轻,好像生怕把她捏疼了。

而吻在她唇上的力道却重,积压走两人双唇间所有空气。

他的唇冰凉柔软,一股淡淡的薄荷香中和了酒香,清晰地传递出来。

沈半夏全身血液结成冰,很快又沸腾起来,她在冰火两重天中不知所措。

她垂眸,段融闭着眼,睫毛鸦羽一般垂着,在眼睑下扫出一片影子。额发蓬松,盖过了眉,吊灯直直打下来,在他深棕色的发上拢了层金色的光。吻她的时候他侧着脸,挺拔的鼻梁蹭到了她脸上。

心脏先是停跳,紧接着噗通、噗通地乱跳。终于弄懂现在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发生的,她脑子都要炸,眼前噼噼啪啪地放烟花。

段融吻了她。

两人的嘴唇现在正紧密地贴在一起。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段融甚至从没说过喜欢她,看着她的眼神里总带了戏弄。

是在戏弄她,又因为刚才她故意气他,他才一时昏了头而已。

沈半夏发软的手终于抬起来,在他肩上推了一把,他却纹丝未动,动的只有嘴巴。他张开口,湿润的双唇在她唇上含吮,接下来侵入的是舌尖,试图抵开她的牙齿伸进去。

沈半夏推得更厉害,趁他放松的时候偏头躲开他。

段融这时候恢复了点儿清明,唇与她分开。

沈半夏顺势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段融被打得脸往一侧偏。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呼吸声都听不见。

沈半夏的指甲有些长了,打他时刮破了他嘴角,他毫不在意地拿拇指蹭掉血,看了看。

沈半夏两眼发红,赶在他清醒过来前跑上楼。

进了屋,她把自己埋进被子,眼睛紧紧闭上,不让自己再想刚才的事。可段融吻她的画面还是不停地冲进脑海,他恶狠狠地把她往墙上抵,在她耳边寒意森森地说醉话,手捏着她下巴把她头往上抬,不带一丝感情地吻她。

进入青春期以后,她也幻想过自己的初吻,每次初吻对象都是段融。但幻想里的他是温柔的。

现实给了她迎头一击,他并不是真心实意地想吻她,而是因为被她激怒而故意报复她。

沈半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次日没能起得来,胃一阵阵地泛疼,额上冒了很多冷汗。她以为忍忍就能过去,但过去很久身体还是虚,连从床上爬起来都费劲,到最后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模糊中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那人敲了很长一阵,不见回应后开始叫她名字。

是段融的声音,开始的时候喊她“沈半夏”,后来把姓去掉,叫她“半夏”。

半梦半醒中,她回到了自己的中学时代。那时候因为受到排挤,个性越来越孤僻,不愿意开口说话,所以段融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不知道,每次走在他身边,她都很想告诉他,她叫沈半夏,三点水的沈,一半的半,夏天的夏。

请你不要,把我忘记好吗。

……

沈半夏一直不醒,面色苍白,眉心紧紧蹙着,额上满是冷汗。

私人医生来帮她吊了水,告诉段融:“一点儿小毛病而已,她年轻,恢复得快,你不用太担心。让她按时吃药,没多久就能养好的。”

“她的病怎么来的?”

“根据你说的情况,我估计她应该是有交替性暴食厌食症。”

段融眸中猛地沉了下,半晌后才回神:“交替性暴食厌食症?”

“是。这种病跟心理有关,我想她应该是平常生活压力太大,慢慢地才有了这个病。”

医生说完,看见段融的神色很不对劲,赶紧补充:“段先生不用太担心,这个病是能治好的,只要让她放松心情,别再有太多压力,以后总会好的。”

医生带着护士离开,段融在楼下沙发里坐了会儿,头垂着,心里一阵阵地疼。

他拨通了崔山的电话,直接安排:“你去市郊医院跑一趟,查清楚沈文海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摸清以后找医生给他治,不管从哪找都行。记住不要让人发现,事要偷偷地做。”

挂了电话,段融上楼找到沈半夏。刚输了液,她脸色好了很多,唇上也有了颜色,恢复了原本的殷红。

如昨晚一样的颜色。

段融回忆起她唇上的触感,她的唇很软,带着水润的色泽,亲上去的时候有绵绵的甜味渗入心底。

亲她一下换来一个巴掌,挺值的。

段融自嘲地笑了下,在她床边坐下。这时候她醒了过来,小扇子一样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皮抬起,两眼迷蒙地呆了会儿,视线慢慢挪到他身上。

昨晚像只小狮子一样跟他大吵大闹的女孩,此刻柔得好像四月的风,软软地看着他,昏沉中开口叫他:“段融哥哥。”

四个字像一把羽毛,在段融心脏的位置不停地轻扫。他喉咙很痒,眸色深了一层,手朝她伸过去,把她脸庞的头发别到耳后。

“嗯,哥哥在。”

听到他的声音,沈半夏安心了些,闭上眼睛又睡过去。梦境接上,她日思夜想的段融回到了她身边,她拉着他的手往前跑,在欣欣向荣的盛夏里朝前跑,路两旁参天的梧桐树沙沙地摇晃着叶子,送来一阵清香。

可是下一秒,她孤身一人来到了一家惨白的医院,母亲坐在抢救室外哭,医生摘掉口罩朝他们走过来,告诉他们:“病人恐怕很难再醒过来了。”

母亲没有放弃,几年里除了供沈半夏读书,就是四处奔波挣钱,用大把大把的钱替沈文海续命。母亲说只要沈文海还有一口气在,就总有醒过来的希望。

后来母亲死了,留下了沈半夏和一个岌岌可危的家。

沈半夏一直记得母亲的话,相信父亲总有一天能醒过来。她变卖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替父亲治病,刚考上大学就已经开始找工作,挣到的钱一笔笔砸进医院。姑妈常常劝她放弃,但她就是觉得父亲能醒过来。

她不想变成孤儿。

晚上加班到很晚,她拖着疲累至极的脚步去搭公车,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段融。

原本干燥的世界下起倾盆大雨,段融撑着一把伞朝她走过来,替她挡住将她淋湿的雨。

他把伞交到她手里,说:“以后要一个人回家了。”

他说:“好好照顾自己。”

沈半夏就重新有了勇气,看着他点点头:“好。”

“我会听话的。”

她无意识地呓语出声。段融抬头看她:“什么?”

“我、会听话的。”她闭着眼声若蚊蝇地说。

“听谁的话?”

“听、段融哥哥的话。”

段融怔愣下来,盯着她看了会儿,无奈笑了声:“不是不喜欢我?”

他目光沉凝,不觉中带了温柔:“那怎么做梦还能梦见我?”

“所以昨天不经你同意就吻了你,”他爱惜地看着床上的女孩,如看着一样世上最难得的珍宝:“不要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