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公主要寻亦宁,自有府里的丫鬟领路,公主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官模样打扮的使女,只跟在公主身后,并不对白家的丫鬟颐指气使,很是低调。

亦安几人虽然没有见过公主,但引路的丫鬟却是得了嘱咐的,亦真姐妹几人忙要带着姐妹几人见过公主,被临清公主拦了。

“臣女见过公主。”到底还是行了半礼,顾老夫人是一品诰命,资历又老,在公主面前还能有这份体面。亦宁几人却身无诰命,这礼不能不行。

“初次相见,本宫略备薄礼,还请不要嫌弃。”临清公主话音刚落,身后的两个女官便捧了锦匣上前。

里面盛满了时兴花钗,都是碧玺打制而成,看样子是宫里的样式。一共九支,来是令国公夫人嘱咐过儿媳,白阁老家一共九位姑娘,虽是为亦宁而来,但也不能薄待了其它姑娘,那样陆氏作为掌家夫人,面上会不好看。

临清公主虽随和温秀,但也一眼能瞧出,这些姑娘身上的衣饰都是新打的,除却其中几位的一两件首饰看上去有些年头外,都是新造的。

有年头的首饰未必不好,有些家族为了彰显自家传承,有些物件都是祖传子,子传孙,孙又传子的流程。

像亦安头上这那枚高山流水错金簪,便泛着时光的温润。而这类饰物还不能重新返到银楼里炸过,比如这枚错金簪,整体是银制的,上面绘制的纹饰都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手艺。想要重新抛光,跟重打一枚簪子没什么区别。更不用说这还是陆太傅给女儿开蒙时的礼物,纪念意义非凡。

亦真姐妹几人先前根本没有和临清公主接触过,这可是圣人的女儿!面对公主没来由的善意与温和,一时都有些招架不住。

还是公主含笑再三让挑了,亦真才率先从锦匣里取出一枚芙蓉花钗来。“臣女谢公主赏赐。”随后亦婵、亦宁等人按年纪依次拿了,因亦柔还在养身子,她的那支钗是由其姐亦谨代取的。亦顺年纪最小,姐姐们挑剩下的,自然就是她的。不过公主带来的花钗几乎分不出高低来,姊妹们又只是随手拿的,不一定留给亦顺的就是最差的。

亦安取出来的是朵荷花花钗,用翡翠打磨成的薄片拼成花苞,又用碧玺做叶,簪身是白玉雕琢而成。

给了见面礼,公主和众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拉近了一点。

亦安对公主得印象都来源于前世的戏曲影视形象,什么醉打金枝,大明宫词。要么是贵为公主也无法掌握自身命运,要么是穷奢极欲,无法无天。总之是两个极端,很少有中间立场的。

而临清公主则既有公主的贵气,又无跋扈之姿,甚至看着很是平易近人。

这会子各家夫人还没有全到,亦安几人也得以与公主多待了些许时辰。临清公主确实如她面上温和那般,言谈间并不盛气凌人,含着一股清淡的矜持。

“端午后舞阳姑母约我跑马,届时同去如何?”寒暄片刻后,亦宁几人也放松下来,渐渐说些闺中趣事。一是活跃气氛,二是逗公主高兴。临清公主知道亦宁几人商量着下月去跑马,顿时提议道。

皇家在郊外是有御用马场的,专门供皇亲国戚、高官勋贵家的子弟玩乐。

临清公主的建议当然不是突发奇想,如果亦宁能去,那她的二叔,令国公的次子,必然是会被婆婆拾掇整齐放到马场去的。

勋贵人家的公子,不论肚里有没有墨水,马术还是挺俏的。

公主相邀,是能拒绝的吗?当然不能。亦宁等人应下,临清公主当即露出笑颜,好似完成任务一般。公主一贯以温和示人,这开怀一笑,确实别有颜色。

亦宁等人这厢应下,府里就要给几位姑娘赶制骑装,除过九姑娘年岁太小外,其余几位姑娘都能骑着温驯良马在草场上悠悠转几圈。

过得一会子,丫鬟来报,说秦首辅的孙女到了。

秦首辅只有一子,是正房夫人所出。孙子有两人,嫡孙十七,正在考秀才,还未定亲。庶孙十三,还未考过童生试。唯一的孙女是嫡出,今年十四。亦宁未离京前,去秦家给秦太夫人祝寿时,见过这个妹妹。

不止亦宁,从亦真到亦安,都见过。自亦谨往后年纪小,倒是没赶上。

“珂姐儿?”凭着幼年时的两分印象,亦宁愣是认出了面前的姑娘。

“你是宁姐姐?”秦珂也认出了亦宁。

九年时光过去,两人仅凭记忆中残存的些许印象,便互相认了出来,不得不说真是一种缘分。

亦安姐妹几人跟着白成文外放江南,交际圈子也几乎都在江南,回到京城后,除了天然斩不断的亲戚关系外,和别家官眷的姑娘,指望一见如故那是不可能。只有这些幼时有过几面之缘的,还能再续前缘。

秦姑娘是跟着亲娘来的,秦夫人有彭氏接待,又有白家姑母在一旁招呼,都是四五品的诰命夫人,倒也不算冷落。

夫人们有夫人们的交际,姑娘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圈子,秦姑娘被引着去见亦宁等人。

不多时又有少卿、员外郎家的姑娘来,这是亦婵的好友圈子。去亦宁那里的都是侍郎的女儿,尚书的孙女,往常虽然也与亦婵会过两面,但并不热络。

顾老夫人待三儿媳再亲近,旁人心里也有一杆秤,不是亲孙女呢。

姑娘们各有各的交际,秦珂看见临清公主也没有露怯,上前行礼问安。虽不常打交道,但以往也是见过几面的。

亦安跟着亦宁,陪在临清公主身边,也认识了不少高门贵女。例如户部左侍郎的女儿,刑部吕尚书的孙女,大理寺卿施昉的小女儿。蒋次辅家尚未出嫁的姑娘岁数都太小,且这时候蒋阁老身体不适,他家里人也没有出来赴宴的心思。故而席间未见蒋家女眷,倒是蒋家的姻亲有几个。

这场为尚仁而办的贺宴,成为亦安姐妹几人进入京城贵女交际圈子的开端。

陆氏这厢正和令国公夫人议定,那头她娘家大嫂施氏便到了。

“大嫂。”陆氏见到嫂子,忙起身相迎。

“妹妹,还未向妹妹贺喜。”施氏满面春风,很为小姑子高兴的模样。如今总算回到京城,一家子团聚,公爹那里总算能有个交代。只等再过几年,另一个小姑子回京,一家人便是真团圆了。

施氏同陆氏一样,俱是大族出身,也是当时有名的才女,两家算是联姻。

陆氏一向同大嫂投契,之前亦婉及笄,陆氏正是托了嫂子,这才请了大理寺卿施夫人做正宾。

“等妹妹过阵子有空,可得回家看看才是,爹总是念着你呢。”陆太傅不仅念女儿,还念女儿的功课,不过这话施氏没告诉陆氏。

“过几日便回。”陆氏笑着答道。要是当初圣人给陆太傅在亲仁坊赐了宅子,这回家就和串门没什么区别了。

施氏和令国公夫人也很熟稔地见过礼,三人都是当时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先皇后在世时经常办诗会,请各家女子入宫赴会。那时候无论大小官员,都争着延请名师教导家中儿女,只为求能得先皇后垂青。

说起来陆氏、施氏以及令国公夫人,三人都曾在先皇后身边做过一阵子奉诏女官,替先皇后起草过诏令文书。这在当时的官宦人家看来绝对是恩荣备至,而现在三人各自做了掌家的宗妇,也依旧保留着当年在宫里穿过的女官礼服,也算是先皇后留给后人的念想。

陆氏和大嫂契阔一番后,顺势提出了请她来给亦安的及笄礼做赞礼的请求。施氏一口答应,还对令国公夫人笑道,“康常,看看我们家凤言,对她女儿真是照顾啊。”这也是玩笑话。

令国公夫人也笑道,“朔月,什么你家凤言,日后指不定还是我家凤言呢……”话没说完,令国公夫人先自笑开。施氏,名朦,自朔月,出身吴兴施氏。

施氏一向知道令国公夫人想要和小姑子再结儿女亲家,要不是朝廷明令中表不能通婚,她早就和小姑子亲上加亲了。

“康常,你且收着乐些,依我看,凤言还未应下你的话呢。”不得不说,施氏对小姑子着实了解。

令国公夫人一噎,对陆氏抱怨,“阿朦老是这样,每次说不过她,总要请皇后娘娘来评理……”话没说完,三人俱是愣住。皇后早已过世多年,就连她唯一留下来的子嗣,也早就去寻她团聚了。

不意提起这桩往事,令国公夫人强行转移话题道,“反正又不会许给阿朦你,我呀,才不与你争呢。”令国公夫人知道自家条件如何,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还不待重新说起话,蔷薇又进来通报,“禀夫人,城阳伯夫人来了。”陆氏面色微变,急忙起身,肃了神色问道,“到哪儿了?快带我去迎。”

城阳伯只是伯爵爵位,怎么他家夫人来了,会让陆氏这样对待。就连令国公夫人和施氏,面上也收敛了笑意。

令国公夫人见好友这样,不由劝道,“当年又不是你对不住她,这些年为她抚养女儿,比你亲生的还要好几分,这些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陆氏大嫂虽然没说话,但意思显然是一样的。

如今的城阳伯夫人,正是陆氏原来的二弟妹,白家原来的二夫人,冯氏。

当年文妙真人执意修道,触怒圣人。圣人赐下道号后,白阁老就是再把儿子抓回来,也无济于事。

冯氏正当盛年,却经此惨事。婆婆顾老夫人深觉对不起儿媳,白阁老也只当儿子死了,让儿媳自愿改嫁也可,由白家一直供养也可。

闹出那样的事来,就算白家愿意供养冯氏一辈子,冯氏父亲也是不愿意女儿吃这个闷亏的。

顾老夫人千挑细选,为二儿子择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就是想着次子一贯爱好诗文经学,为他娶个诗书气的妻子,夫妻二人也能相守一辈子。

不想文妙真人一意修道,硬生生把一桩好姻缘结成了怨偶。直到现在,冯老先生还是不愿意见白阁老。白阁老自家也没脸去见亲家,等百年之后,到地下再算这一桩恩怨吧。

冯家不愿意冯氏大好年华独自生活,顾老夫人便和陆氏一起,为冯氏寻摸一桩好婚事。

那时候城阳伯世子丧妻正欲再娶,顾老夫人和陆氏左看右看,城阳伯世子只比冯氏大一岁,年纪上颇为合适,样貌也般配。

陆氏请当时还是令国公世子夫人的好友出面,又请父亲说动当时尚在人世的令国公,请令国公去和老城阳伯说合。

顾老夫人从公中取出一大笔银子,添到冯氏的嫁妆里,又拿出了几个值钱的产业,还有土地田亩,一并赔给冯氏。

陆氏在请人说合之前,专门问过冯氏愿不愿意改嫁,把好坏都和冯氏说尽了。

坏处是城阳伯世子先前丧妻,这番是再娶。日后日子过得如何,且还是未知数。好处是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城阳伯世子风评不错,不是那等酒色之徒。且城阳伯和令国公一样,都是开国以来流传到现在,有世袭罔替的伯爵爵位。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以后若有子嗣,便是下一任的城阳伯。

陆氏还对冯氏保证,要是以后城阳伯世子待她不好,只管去找她,亦或者去找陆太傅,都会给她做主,平原陆氏就是她第二个娘家。

冯氏想想跟死了一样的丈夫,咬咬牙,应了。

如今冯氏和城阳伯育有两子,公公老城阳伯五年前过世,享年六十七,算是高寿。老城阳伯算是晚年得子,答应给儿子娶冯氏为继室,也是看在多方面因素上。

直到冯氏生下第二个儿子后,老伯爷才含笑九泉,临了前把整个伯府都交给了儿子和儿媳。

陆氏还未出屋门,转身对令国公夫人叹一句,“到底是我当年没照顾好她。”想起冯氏当年欢欢喜喜地嫁进来,还唤自己大嫂,陆氏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

改嫁对冯氏而言真的是好结果吗?若城阳伯世子并非良人,那冯氏的后半辈子岂不是更加难过?这些陆氏都不敢去想。幸好这么多年过来,证明冯氏当年的决定没有做错,她与如今的丈夫也算恩爱,她的长子已经请封世子,便是以后的城阳伯。

陆氏稳稳神色,换了笑颜,她知道冯氏是来看女儿的,连忙出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