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年后。
纽约某广告拍摄现场。
两个演员,六个工作人员，拍摄现场乱中有序。
导演监视器前坐了个女子，金色发夹挽起头发，耳边几缕滑落,脸上不着粉黛。
偏偏有些人是不靠粉饰就能被赞漂亮的。
有问题需要请教的摄影师看着眼前的女人,如是想。
“嗯？”官婳杏眸微挑,似乎在问她有什么问题。
摄影师回过神来,问：“官导,那个灯光需不需要往左边挪一点？”
官婳略一沉思,指向另一边,“稍微往左边挪......五厘米吧，我先看看效果。”
“好的。”
陈铎慢悠悠从门口走进来,扬手丢过来什么东西。
“还忙着呢，马上十二点了，出去吃饭啊。”
官婳接住,发现是瓶葡萄味的清口含片,先放腿上，弄完平板上的工作,才开始拆盒。
从事导演这行昼夜颠倒,而且对脑力消耗很大,有人靠抽烟缓解压力,她不会抽,一直靠这种无糖的果味含片解压。
“少说风凉话,帮忙调灯光去。”
“想吃中餐，你请客?”陈铎捡起官婳放在腿上的糖盒，倒出两颗放嘴里。
“请请请，先把这个拍完。”
“得。”陈铎优哉游哉朝灯光师身边走。
制作团队增加一名有生力量,拍摄进展飞速，下午三点提前完成任务。
到中餐馆时，陈铎叫饿叫了一万遍。
点菜时拉住老板不放手，胡指菜谱：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还有那个......”
“小伙子，你们还有十个人过来吃？”老板问。
“没，只有我跟她。”陈铎指官婳。
老板：“两个人用不着点这么多吧......我们这是东北菜，一锅就够你们吃两顿了。”
陈铎：“我们拍摄好久，现在巨饿。”
老板惊奇，上下打量官婳：“小姑娘是拍电影的呀......也怪不得，这么漂亮，不去做演员可惜了。”
官婳摇头轻笑，“不是演员。”
陈铎：“她是导演，《落雨逢春》老板听说过吗？。”
老板眼前一亮，“听说过听说过，怎么没听说......不是还拿了金橡一个奖嘛，听说还有好几项提名，蓝礼奖也有。昨天有两法国影评人来这还聊起来了，好一顿猛夸。”
金橡奖、蓝礼奖是电影界最具影响力奖项之二。
重新上下打量官婳。
女孩五官明艳水灵，嫩笋芯儿似的清丽，怎么看都很难让人相信那部前段时间在电影节名声大噪的电影，是这么年轻一人儿拍出来的。
老板眼神里多了几分称赞和敬佩，干脆把点菜单交给伙计，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这一桌。
“《落雨逢春》我看了。当时本来想去看《捉虎擒蛟》的，结果不在北美上映，气人，幸亏盲选《落雨逢春》没失败，还挺喜欢的。”
“小姑娘这么年轻，大有前途啊，我看你那电影中国味还挺浓的，什么时候回国发展啊，毕竟这边华人演员比国内少太多了。”
陈铎：“过两天她就回国了，机票都买好了。”
官婳很饿，懒得跟老板谦虚客套。
陈铎和老板一路聊到菜上齐。老板离开前还跟官婳要了张签名，说回家跟詹姆斯卡梅隆的贴同一面墙上。
官婳听这老板的语气，知道他没少接待这边的明星人物。
陈铎给她夹菜，“鸭脖。你不是爱啃么，多吃点。”
虽说从小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但出来这几年，在异国他乡的影视圈摸爬滚打，官婳早习惯大排档和推杯换盏。
一边吃一边聊，说到回国的事。
“对了，《唯一》还缺一个选角的副导演，正好叶文决定暂时不去哥大，她可能进组。”官婳早就看上陈铎身前那盘土豆丝，伸筷子夹了一口，没想到会这么辣，辣得她满地找水。
陈铎叫住服务员要了一瓶水，递给官婳，“嗯，她毕竟学这个的。”
官婳猛灌一大口水，咽下去，直冲泪腺的灼辣感才有所缓解。
“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点赞之交算吗。”
“怕她放不下？”
“......”
“哦，那就是你跟她都放不下。”
“过去就过去了。”
“我就是觉得你俩挺可惜的，”官婳放下筷子，“当初国内疫情那么严重，你还回去找她。”
“后来她跟我说她当时感动得想跟你立马结婚。你知道她是一直是个不婚主义者，这个念头对她来说太不容易了。”
陈铎没说话，一口一口夹菜，被辣红了眼眶，直咳嗽。
官婳把瓶装水倒进水杯里，递给陈铎。
陈铎喝了，止住咳嗽，又开始吃这道最辣的菜。
官婳把盘子从他身前撤走。
陈铎继续夹别的菜，两腮鼓出来，才慢慢嚼。
官婳拿起筷子，不再说话。
身后一桌来了新客人，老板跟他们聊起来，声音顺着菜香味传过来，格外清晰。
“说到这个导演，哎你们看过他的《捉虎擒蛟》吗？这部可太好看了，我儿子才三岁，我按着他看了五遍，现在他也会‘飒飒飒’了。”
老板边说边学电影里‘飒飒飒’的动作。
“哈哈哈我也会我也会，‘飒飒飒’！电影里唐棣耍剑耍得太帅了！”
“你串戏了吧？唐棣是顾铮两年前的电影，这部他演男二号，那个大反派。”
“哦——对对对，我把这个角色当男一号看的，我女儿说顾铮这么有魅力的反派，专一还痴情，她要是女主角，她肯定一觉踢开男主，跟顾铮在一起了。”
“人家在戏里叫祁白礼。”
“对对对，但是我女儿看见他就叫顾铮，可算迷死他了，现在小孩追星跟咱们当年差不多，但是方便很多，现在她们弄什么大眼仔超级话，那明星动态摸得透透的。可惜顾铮这两年不知道为什么，比前两年还低调，除了拍戏就是休息，上回拿金鹤奖，连颁奖典礼都没现身。”
“你女儿是顾铮粉丝啊。他本人这几年工作强度挺大的，五部院线电影啊，属于劳模了，就是不知道什么，不参加公开活动。不过，哎，我有他签名你要不要？”
“什么价？......算了算了，他深居简出的，这两年在国内都没消息，哪会有签名流出来......”
“去年在这里刚签的。爱信不信。”
老板很傲娇，撅嘴离开。
经常关注国内电影圈动态的话，避不开顾铮这个名字。
陈铎正对官婳身后那桌人，盯着老板刚才站的位置，若有所思。
官婳正一颗一颗挑菜里花椒八角之类的东西，神情认真，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身后讨论了什么。
“你哪天回去？”陈铎问。
“这个工作拍完吧，”官婳左手打开手机，检查日程表，“大概下周一。”
“我可能得下个月，这边还有个活要返工。”
“行，开机前进组就行。”
“《唯一》前期准备得怎么样了，投资人搞定了吗？”
“嗯，昨天刚敲定合同。本子也差不多了，角色定了几个，回国后把剩下有戏份的选一选就行。勘景——，”官婳顿了下，“已经找了几个地方，不过能不能用还不一定，回去再说。”
导演选拍摄场地的工作就叫勘景，官婳身处国外，只能靠一些照片资料大体决定在哪里，具体可不可以还得实地考察。
“你那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男主角呢？谈妥了？”陈铎问。
“还在聊。”官婳叹了口气。
这个男演员很符合她的设定要求，但是档期和薪酬方面一直谈不拢，让官婳很头痛。
“我打算回国后跟他面谈。”
“行，”陈铎说，“目前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你这都毕业一年了，当初赞助你学费那人，找着了吗？”
官婳尝了口贴锅边的饼，没理他。
陈铎瞪眼，“五十万刀啊大小姐，万一是有人利用你身份搞的贷款怎么办，这年头天上掉馅饼的事可不能信，万一你哪天拍着拍着就被抓走逼债怎么办。”
官婳白他。
竹签插一只香肠塞他嘴里。
“吃你的饭，我心里有数。”
/
下午继续没拍完的工作，收工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凌晨。
洗漱完回到卧室，关上灯，躺进柔软的床，这一天才算结束。
床边小台灯还亮着，本来打算关上，转念缩回手。
兴许是因为快要回国，这几天近乡情怯，晚上总是忍不住想家，睡不着觉。
索性晚点睡。
枕头垫高脑袋，打开手机。
噔咚。
来了条短信。
彼时：[您有二十七条用户私聊未回复，点pages点oldtime点c/o/m立即回复TA]
彼时？
官婳回忆好久，才隐约记得自己下过这么个软件。
好像是个社交软件，可以分享日常，还有随缘匹配聊天功能。
当年使用这个完全是一时兴起，就因为看了一篇博主跟她男朋友的聊天记录分享，觉得那个可以看对方已读还是未读的功能挺有意思，所以下载了。
顺便还强迫身边一众朋友下载了。
叶文当时总在这软件上给她发消息，还不许她已读不回。
官婳之前就喜欢皮这一下，叶文越生气，她越玩已读不回那一套。
不知道这27条里面，叶文有多少句是气急败坏在骂脏话。
她抿唇笑，重装APP。
登陆时已经不记得密码，翻出旧手机，用验证码登录的方式试了下。
居然登上了。
打开消息，叶文确实骂了，但只在大前年骂了两条。
最顶上的25条消息来自另一个人。
刚开始隔几天一条，后来隔几周，再后来隔几个月。
[烟花会，还来么]
[他们说你出国读书了，去学金融么，还是摄影]
[我到了。等你]
[刚刚拍到的]
[烟花.jpg]
[烟花.jpg]
[你喜欢的]
[结束了。]
[下场在七月。]
[什么时候回来？]
......
[婳婳]
[我很]
[想你]
一路划到最后。
心情有点微妙。
坚持单向发消息，官婳感觉看到了一点自己从前的影子。
但他显然不如她当年投入，毕竟她当时一天就可以发25条。
摇摇头，笑了下。
想什么呢。
这种事也要来分她的情绪了么。
卸载软件。
微信来了消息。
舅舅：[婳妞儿，确定是下周一回来吗？]
舅舅：[要不要舅舅帮忙订机票呀]
奇怪，不是在家族群说过了么。
官婳回复：
[是呀]
[下周一，4月11号]
舅舅：[OKOK/大拇指/大拇指]
舅舅：[等你回家，到时候给你一个大惊喜/呲牙/呲牙]
惊喜......
难道要去接机么？
可她直接飞申城啊，又不回青城，接什么。
官婳耸了下肩，回复舅舅说回家再说。
/
中国，申城。
李玉玉这几天没什么事，跟几个认识的同行的深巷小馆聚会上喝酒。
有人被自家艺人叫走，理由是买小雨伞。
李玉玉喝得脸蛋红扑扑，举起酒杯，晕头转向。
“哈哈哈哈哈他老板又把他喊走了，大半夜叫人出去办事这种事，真惨啊啊......”
“什么？你们也这样？......哈哈，看来只有我一个工作这么轻松喽。”
猛灌一口酒，“我跟你们不一样。”
“我哥一心修道，清心寡欲。”
“孤寡孤寡，嗝，孤寡那个寡。”
“他现在除了拍戏，根本没有别的，嗝，别的生活。放下剧本就，就立地成佛。”
/
丽思卡尔顿酒店。
一双长腿搭在茶几上，旁边随意放了几沓剧本，细看都是不同导演的不同片子，有薄有厚。
搭在茶几上的腿，脚踝肌肤薄透一层，踝骨突出一小块，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再往上，浴袍搭在腿边，膝盖骨是青玉似的。腰际松散系带，黑发发梢水珠滚落，洇湿边缘。
手里握着一个iPad。
屏幕上的文件名依旧是某剧本试读。
手机叮咚响，消息一条条蹦出来。
舅舅：[鸣儿，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吧]
舅舅：[那人求了我好久，我看他怪有诚意的，不忍心让他打水漂]
舅舅：[给舅舅一个面子吧鸣儿，知道你平时不参加综艺，但是舅舅话都放出去了，这要是再过去跟人家说不行，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顾铮没回，点开赵梦的头像。
“赵姐，最近的日程安排。”
一分钟后，赵梦发过来一份PDF文档。
直接转给舅舅。
舅舅：[我的老天]
舅舅：[除了拍戏就是看剧本，鸣儿你是不是机器人啊]
舅舅：[周末不就杀青了，有必要再连续看十几天的新剧本吗？]
舅舅：[完全不需要休息的吗？不累吗？]
满屏问号。
累？
顾铮瞥了眼桌上待阅的十几本剧本。
说实话，已经习惯了。
与其喊累，不如说麻木。
舅舅还在发消息，喋喋不休。
顾铮只捕捉到一条：
[你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舅舅发完立即撤回。
已经看到了。
撤回有什么用呢。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开始这样麻木的生活？
大概在没有人调剂他的生活之后吧。
顾铮站起身。
走到窗边。
窗外是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路灯绵延，车流如织，璀璨如星河。
21层俯视下去，一切都显得很远。
远如云端隔世。
男人的修长的身影融入这种繁华，眸中却清寂。
如同海上鸥，无落脚浮木。
打开手机。
注意到左上角有个好久没打开过的软件。
上面有通知的小红点。
他知道不可能是他想要的人发来的。
但忍不住点开。
[亲爱的用户，诚邀您参加初夏活动......]
果然只是官方垃圾通知。
准备退出。
退出前习惯性点开熟悉的头像框。
想起前不久金橡奖颁奖。
女孩音笑明媚，去台上领奖。
[恭喜得奖，《落雨逢春》，很美]
在对话框打出这几个字。
光标闪烁。
迟迟没有发送。
忽然注意到之前的消息旁边的标识似乎不太一样了。
红色的未读变成灰色的
已读。
她看消息了？
握手机的手不自觉加重几分力气。
似乎只有实在的触感才能告诉世人这不是做梦。
他略顿了下，在对话框里打出两个字加一个标点，
[婳婳？]
点击发送。
冷硬的下颌线看起来还是深沉矜持的。
细看的话，会发现手背紧绷，指尖微颤。
没有得到回复。
屏幕上只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又被拉黑了。
好像刚才的已读只是半场梦。
苦涩地勾了下唇。
敛眸躺回沙发。
手机不合时宜地拼命嗡响。
舅舅：[我有一手的好消息，鸣儿你听不听？（友情提示，关于婳婳回国）]
时间静滞一秒。
舅舅正在专心等消息，没想到是电话先回过来了。
忙不迭接起。
“喂，舅舅。”顾铮先开口。
“喂，鸣儿啊，怎么样，考虑考虑我的话不喽？你只需要抽一天去飞行一个综艺，就能得到婳婳回国的准确消息，这买卖划算不划算？”舅舅说。
“她什么时候回来？”
“着什么急嘛，你先答应我的事。”
“答应。”
“十五号录制。”
“录。”
“录制需要大......半天时间。”
“录。”
“节目需要玩游戏。”
“玩。”
“你可能得接受一些后采之类的。”
“采。”
怕顾铮不耐烦，舅舅见好就收，“好的好的。婳妞儿下周一回来，我这是准确消息啊，可别说舅舅趁火打劫不厚道。”
顾铮将手背捂在嘴边。
轻咳一声。
“我能不能......去接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