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想起了旧事,李持盈兴致不是特别高。

三娘见状也没有在李持盈面前大说自己考状元的宏愿,改为询问李持盈都喜欢看什么书。

上回李林甫说要介绍女儿李腾空给她认识,听说他这女儿聪慧过人,小小年纪就能通读道家典籍。她们当了朋友,肯定得找些书一起看才是,所以三娘想从李持盈这里得到点建议。

李持盈曾师从司马承祯,如今司马承祯已经九十五岁了,算得上是极其高寿的存在。

李隆基前些年曾经请司马承祯用三种字体书写《道德经》,并命人刻为石经供天下人传看,可见其道行之高深。

李持盈在修道方面得了司马承祯的指点,造诣比寻常道士都要高上不少,听三娘对道家书籍感兴趣便给她介绍了自己读后觉得挺有意思的古籍。

见三娘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李持盈眼神柔和了不少,笑着说道:“若是你在别处借不着,可以到我观中做客,到时候我把书借你。”

听到玉真公主邀请自己到观中玩耍,三娘答得特别快活:“好!”

相比于更注重吸引香客的佛寺,道观大多更加清静,家里人也不爱带三娘去道观玩,所以三娘到现在都没见识过道观是什么样子的。

三娘还给李持盈分享起自己的两个修道朋友,贺知章和李泌都颇偏好道学,只不过他们都不是女孩儿,喜好可能不一样。不过现在看到李持盈提供的书目,她发现他们读的书也差不多!

李持盈就没见过这么能说的小孩。

而且她说话很有意思,讲着讲着整个人仿佛都眉飞色舞起来,叫旁人也听得兴致盎然。

李持盈道:“我倒忘了你与贺监相熟,那你倒是不必来找我借书了,他那儿什么书都有。”

三娘登时说道:“要找的,要找的,我想去找您玩!”

李持盈被她逗乐了,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起来:“好,到时候我一定扫榻相迎。”

这番交流下来,李持盈也知晓为什么她三哥会带上这小娃娃巡幸洛阳了。

这小孩仿佛对什么事都很感兴趣、做什么事都很有热情,这正是她们年纪慢慢上来以后越来越缺乏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她远不止是有兴趣有热情,还能怀着极大的热忱把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

叫人忍不住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

两边都交流得欢畅无比,唯独萧戡听得屁股下面跟坐着针毡似的。他忍不住凑到他阿娘身边拉扯他阿娘,希望他阿娘重拾招待客人的责任,放他和三娘出去玩耍。

新昌公主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亲儿子的脑壳。

都是一样的年纪,怎地人家能在长辈面前侃侃而谈,他却是一提到读书就犯困?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

李持盈也看穿了萧戡这个小侄孙想出去玩耍的心思,没再继续霸占三娘,很快如萧戡所愿放她们出去玩耍。

等两个小孩儿跑出去撒欢后,新昌公主说道:“这小孩儿倒是和谁都聊得来,连姑姑你都与她说了这么多话。”

李持盈笑道:“确实是个讨喜的小娃娃,听闻越国公都爱带她一起玩。”

新昌公主闻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越国公那个脾气能有个投缘的“小友”可太不容易了,相比起来姑姑跟她聊那几句还真不算什么。

无独有偶,半路上的钟绍京几人也聊到了三娘,对于这小家伙为了去萧戡家玩扔下他们这些“老朋友”的事很有些不满。

都说鸟儿长大了就会离巢,这小孩儿都没长大呢,就已经到处扑腾了。

还有她天天对着颜真卿的字练来练去,很不把他们这些老家伙放在眼里。

钟绍京和贺知章埋怨道:“我看她就是瞧着那姓颜的小子年轻相貌好。咱要是年轻个四五十岁,不比他强多了?”

贺知章无奈地直摇头:“三娘真要一上来就学你的字,还不学进沟里去?”

钟绍京的字好是好,可初学者压根驾驭不了。饭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

只不过对于三娘交朋友的能耐,贺知章也很是佩服。

皇孙们也就罢了,好歹是奉旨去陪读的,如今连新昌公主家那混不吝的小子都爱和她凑一起玩。回头回了长安,她莫不是还要去和李林甫家的娃儿交朋友?

贺知章见车中没有旁人,便和钟绍京讨论起来:“你觉得李林甫其人如何?”

钟绍京随意地箕踞而坐,慢悠悠地说道:“人家是李唐宗亲,又得圣人信任,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咱俩都这把年纪了,就别操心那么多事了。”

贺知章想了想,觉得也对,点着头说道:“是不该再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能顺顺岁岁当个富家翁也不错。就是不知道阿晗这孩子以后会怎么样……”

钟绍京道:“人又不是没亲爹,你操心个什么劲。”

郭子仪这人钟绍京见过了,是个沉得住气的年轻人,还是行军打仗的一把好手,虽然眼下还算不上官路通达,熬个十年八年还是可以出头的。

到那时候有郭子仪这个亲爹护着,三娘哪怕没法如愿以偿,想嫁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

只是那般鲜活可爱一小孩,长大后若是只能待在后宅相夫教子,不免让人觉得有些遗憾。

贺知章知道钟绍京嘴里没半句好话,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们都这把年纪了,确实操心不了几年了,将来的事大抵只能听儿孙到坟前来说上几句。

与此同时的皇家御苑里,李俨他们正哼哧哼哧地收割着蓝草。

这东西是三娘在《齐民要术》里看到的,说是可以做染料用,三娘读到时便格外好奇蓝草长什么样、草又是怎么把布染成蓝色的。

没想到李隆基真叫人给他们安排上了,三娘却没有留下来跟他们一起收割。

这活儿不算特别累人,也不需要多特别的技巧,正巧又赶上《齐民要术》里头的蓝草收获时节,可不就被划拉了一块地供他们体验民生(尽情玩耍)吗?

李俅忍不住和他哥嘀咕起来:“你说祖父他怎么不让阿晗留下来?”

李俨抿了抿唇,想到了李隆基那日的敲打。若是他更厉害一些,皇祖父说不准会让三娘留在御苑跟他们一块玩耍的,可惜他就是个寻常小孩,没有李泌他们那样的过人天赋。

李俨抬起手,用手背擦去额头滑落的汗滴,顺便擦干了有些湿润的眼角。他不够聪明,年纪又太小,做不了什么大事,可至少不能拖大家的后腿,更不能懦弱地哭鼻子。

“等我们不用三娘帮忙想也能琢磨出许多好主意来,阿翁便会允我们和三娘一块玩了。”李俨对他弟弟说道。

李俅听后很是郁闷:“这可太难了。”他愁着愁着又提议道,“阿晗她可期待收蓝草了,不如我们拔几棵小的种到盆子里,带回去送给她,省得她知道我们不带她玩后太难过!”

李俨听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着头说道:“那我们边收蓝草边挑几株长得好的来移栽。”

有了这么个好主意,李俨兄弟俩登时又浑身都是干劲,恨不能马上能把蓝草带回去给三娘看。

三娘并不知晓自己被许多人记挂着,她与萧戡在她祖父以及驸马萧衡的陪伴下沿着田埂遛弯,没一会便注意到有佃户在摘槐花。

三娘兴冲冲跑过去,追问道:“这个能吃吗?”

佃户乍然见到个这般活泼的小娃娃还有些愣神,等瞧见驸马萧衡后立刻诚惶诚恐地上前见礼。

驸马萧衡摆摆手说道:“我们就是随便走走,你们不必太拘谨。”

三娘等他们寒暄完了,锲而不舍地拿起朵白中透着些许浅绿的槐花问佃户:“这个能吃吗?”

见三娘是跟着驸马萧衡过来的,佃户自是连声应答:“这个不能吃,味道挺苦的。”

三娘追问:“那你们采来做什么?”

佃户憨笑着回道:“留一些自家用,剩下的卖给上门来收槐花的货郎。”他详尽地给三娘介绍槐花的用处,“这东西能拿来做染料,用处可多了,若是先用槐花薄染,再用蓝草染一轮,还能变成油绿色哩!听说官爷们穿的绿官袍便是用这个染出来的,所以每年都会有货郎来收。”

至于自家用来做什么,佃户也囫囵着给三娘讲了。

即便家家户户都会养蚕或织布,他们这样的人家也用不起好料子做衣裳,只能留些边角料来自己用。

可就算只能用那么一点边角料,他们也想给自己的生活添些色彩,山上的野草、树上的野花,但凡是适合拿来染布的他们都会采回家,染夫妻俩的头巾、染小孩子的衣裳。

别家小孩都能穿上好看衣裳,自家小孩若没有的话得多难过?

过日子嘛,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他们这些当父母的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本领,但也希望能给孩子最好的一切。

三娘身上穿的从来都是好衣裳,色泽大多非常鲜艳,可她从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染出来的。本来她还想在御苑见识一下,可惜没能看到就散场了。

三娘立刻积极追问:“今儿会染吗?我们能去看吗?”

知晓贵人们想看,佃户当即收拢已经采摘好的槐花带着他们往回走。

看得出新昌公主底下的人不算苛待佃户,沿途瞧见的人脸上都带着惬意的笑容,看到他们后都热络地上前问好。

因着这佃户家中有个巧媳妇,三娘如愿以偿地看完了整个染色流程,不仅听懂了该怎么处理、怎么煮、怎么染,还知晓了该怎么储藏那看起来极其脆弱的槐花。

她甚至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蓝草!

等三娘看了个尽兴,天都已经快黑了。这时候回去的话城门、坊门肯定都已落锁,于是他们便只能在新昌公主别庄歇上一晚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