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两个侍童嘀咕的,国师府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让他们这百十来号人住,也没有那么地方可以让他们打扫。

但纵然有万般理由都抵不过国师一句他乐意。

于是府上的人很快就忙碌了起来,给新进来的人安排住的地方,国师生性谨慎,并不放心让他们住在外面,但修房子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一日之功,所以一番考量之后——

国师府的大管家决定把府里的房间归集一下,单人间改成双人间,双人间改成四人间,如此一来,就可以住下多一倍的人。

但如此分完之后,还是差了一点,剩下来的就塞到其余府中本就有的下人房中,挤一挤。

祁溪运气一如既往的差,她不仅是被余下来的,还因为被分到的房间太挤,连床都没落到一张,只能打地铺。

好在她也并不是太介意,并且抓紧时机打听了有关那副画和国师的事情。

国师叫廖影,据说几年前孤身一人来到宁国,当时宁国正与周边的其余国家冲突不断,但却屡战屡败。

他一出现的时候就戴着面具,到处放话宣扬自己有办法让宁国打胜仗,让周围国家不敢来犯。

起初所有人都把他当个笑话看,但廖影并不丧气,而是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说服了当时的一个将军,成为他的手底下的谋士,然后便开始展露锋芒,把看不起他的人打脸打了个遍。

给她讲述的小丫鬟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国师大人天纵奇才,未卜先知!”

似乎所有人都对国师未卜先知的能力深信不疑,可既然如此,他把自己以及百花教的人都弄进国师府到底是别有用意?还是未卜先知这个能力有水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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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陆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虽然在时间管理上格外有他的一套办法,可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平日里对百花教的人管束并不太严格,好在教众们也知道自己这个反贼的身份,还算懂事,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留神,他们居然跟着进了国师府。

陆方一向自诩冷静镇定的情绪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经历了大起大落,一开始他以为那么多教众,怕是要彻底折在那里了,心痛至极。

但紧接着,就听说所有人都被留到了国师府。

陆方的心落了下来,但仔细一思量之后,落下来的心提的更高,在他了解中的廖影,实在是一个喜怒莫测的人,而且大约是真的能掐会算,每每都能把不怀好意的人处理掉,这次这么大手笔,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踏实。

他不相信国师真的是需要这么多人扫地,所以更加倾向于对方是想要搞个大的,瓮中捉鳖,把百花教一锅端。

陆方在他的银色椅子上坐不住了,他招呼手底下的人过来:“这样,你让我们在国师府上的人关照好教内的人。”

也顾不得之前想要考验试探一下这位大当家的想法了,人都是他一个一个拉进来的,百花教的有生力量并不太多,若是这个时候都折在那里,可就真的吃了大亏了。

下了吩咐之后,他想了一下,还是折转脚步去了祁溪以前住的地方。

他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必须得去拜一拜神花。

可惜就是得排队,祁大绿那个护花使者走了,那个黑黢黢的柳追梦又似乎不怎么上心,整天不见人影,教中留下来的人抓住了机会,几乎一天到晚都挤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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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管事在安排祁溪这些人的时候,特意问了他们的过往的经历,以及擅长的事情。

祁溪在现代有着丰富的面试经历,想到自己清洁工的身份,没有多纠结就把之前在紫云峰上负责打扫的事情润色一番,介绍了一遍。

许是由于这个比旁人多出来的工作经历让她脱颖而出,得了管事的青眼,当天夜里,就被喊过去给国师的住处打扫卫生。

半夜打扫这个事情本就奇怪,再加上管事格外荡漾的表情,以至于起初的时候,她脑子里甚至还闪过一堆黄色废料。

这管事叫赵达,说他是国师身边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他一路祁溪去了国师的住处。

祁溪本来还有几分紧张,但在偶遇几个百花教的人之后终于冷静下来,他们几乎掩饰不住的雀跃兴奋,一副希望祁溪做出来一番大事业的鼓励之情溢于言表。

祁溪:“……”

赵达来找她还算低调,可转眼就这么多人知道了,祁溪打心底怀疑应当不仅是工作经历的原因,或许还有百花教暗中的推波助澜。

……

事实与她所想相差很大。

国师的住处比想象中的大了许多,并且人还不少,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

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睑下方挂着厚重的黑眼圈,有几个似乎还有些上火,嘴角长了一圈儿燎泡。

祁溪看向身边的赵达,拎着扫把和水桶:“那……我就开始了?”

难怪让她晚上打扫,人一多就容易制造垃圾,甚至还有人表面看起来端庄,背地里却偷偷嗑了瓜子。

赵达神秘一笑,又是一副暧昧生动的表情:“今夜若是做的好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祁溪捏着下巴,再度对自己的打扫工作产生怀疑。

……

后来,祁溪通过其他人的话知道了其中缘由。

听说赵管事在跟在国师身边之前是在圣上那里伺候,主管的就是妃嫔侍寝的事情,深受圣上信任,前些年被赐给国师做管家,可国师并无家世,所以一身本事没了用途,但他大半生都干这个,到了国师府之后总有几分郁郁不得志。

后来便时不时就要这么假想一翻,权当自娱自乐。

祁溪:“……”

她在与她说话那人的指头所向之处,看到了木质大托盘中的身份牌儿。

祁大绿,闫泽欢,王需,陈在……

各个都是今日招聘进来的反贼清洁工。

看来这位管家确实是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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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出现的时候,已经临近半夜。

他仍然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一张太师椅后面,手里随意翻着书。

祁溪好不容易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他,视线不由得在国师脸上多停留了几分,他的面具鲜少有摘下来的时候。

当时还没进国师府的时候,祁溪尚且不知他的这个爱好,所以在打听国师身上古怪之处的时候,也留意过有关他长相的画像。

他在宁国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是两个极端,在崇拜他的普通民众所绘的画像上,他简直是一个宛如活佛一般的长相,可在百花教所存的画像中,他又是一派青面獠牙的长相。

偏偏双方都很唯心地觉得自己画的才是真实的。

这下祁溪算是知道了,合着都是脑补的罢了,所以也无所谓真假。

许久之后,这里的人还是保持着这样一副打算通宵的模样,祁溪大胆猜测,应该与之前陆方说的百花教众人所做的刺杀梦有关。

夜半。

祁溪心神不属地扫着地,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直到手中的水桶哐地一声砸到祁溪脚上,大脚趾生疼。

她心中一紧,本以为会受到责骂,却没想到抬头的时候,发现房间中的人竟然都打起了盹儿,即使有没打的,眼皮子也已经合上了。

刚刚水桶砸地的动静对他们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祁溪皱眉,总觉得眼前的场景有几分诡异,这些普通人暂且不说,可她自己毕竟是修士的身体,压根儿不需要睡觉,但在刚刚的那一瞬间,竟然毫无意识地要睡着了一般。

她沉默片刻之后,看向国师。

他本来徐徐翻动的书页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下,盖在他的腹部。

那本书封面是淡蓝色的,大约是本游记,祁溪对凡世的地名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上面写的地名是什么地方。

她刚想转回视线,就见到蓝色的封面上渐渐晕染出血色,越来越重。

而房间中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之外,一派安静,简直连风声都无。

陆方那些听起来鬼扯的话,竟然是真的。

祁溪把水桶和扫帚放在一边。

迅速在这个房间中找了一圈儿,并没有任何有关画的信息,祁溪叹一口气——

没有任何线索,确实如同大海捞针,看来还是得从这个古怪的国师身上下手。

她走过去,轻轻一堆,书册落在地上,国师的腹部果然出现了一个伤口,里面渗出血来,且越来越重。

确实邪门。

“救……救大人……”

细碎的声音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响起。

祁溪转头去看,发现是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小厮,手里拿着一个盆儿,盆里装着水。

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醒了。

电石火花之间,祁溪懂了这些人这么肝是为了什么——

为了在晚上的时候把国师从梦中叫醒。

这是她的好机会。

祁溪心一横,顾不得多想,机遇不是天天有,万不能被别人抢了先,于是她把水桶单手拎起,兜头浇在国师身上。

心里还在琢磨着。

也只是拖过一次地,再加上国师府的地面很是干净,所以水也并不算很脏。

只要她不说是拖地的水,想必也没人知道。

一桶水下去的效果很显著,下一刻,祁溪看到国师打了个哆嗦,然后睁开了眼睛。

她为了免得受到过于神采奕奕受到怀疑,于是也装出来一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模样,同时偷偷打量着还在发着冷颤的国师。

许是受了伤又刚醒的缘故,他还没来的及做表情管理,故而露出了一双不加掩饰的眼睛。

祁溪不由得皱眉。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呢?

空空茫茫,压根儿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简直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以至于让祁溪觉得,这样的一双眼睛装在这么一副年轻的躯壳里,不仅违和,甚至还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