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村,顾名思义,这里的所有人在出生后都会带有以前的记忆。

和祁溪以往认知的重生并不完全相同,一次轮回之后,他们会换不同的身份,但却始终被困在这里,所以对他们而言,轮回前后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差异。

相当于重复一遭。

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也难怪重生村的人皆是面目麻木,浑浑噩噩。

至于混乱的辈分称呼也变得好理解起来,轮回之后,本来当长辈的就成了幼童,幼童却偏偏带着以前的记忆,再让他喊之前的小辈爹娘,双方都颇为尴尬。

所以后来这里的人便定了规矩,以进来这里之时的辈分作为永久的辈分,时间久了就固化下来,成了现在的模样。

祁溪几人暂住在初来时见到的那对爷孙家中,老叟叫刘连平,小孩叫刘生。

虽然每次听到这二人叫对方的称呼,祁溪几人还是难免感觉到诡异,不过相比较于重生村中其他表情心理麻木的人,这一对爷孙简直可以算的上活泼了。

他们是一道通过那面水镜到来的这里,之前就是爷孙的身份,也许亲人陪伴是他们能够心态不至于太失衡的重要原因。

问起他们来了这里多久。

爷孙二人对时间的感知早就已经变得迟钝又麻木,支支吾吾半天,只囫囵说道:“大概轮了有十来世了……”

祁溪皱眉,十来世怎么都有五六百年了。

或许是因为这里的生活太过于枯燥无味,爷孙两个人聚在一起时最经常讨论的便是还没来这里时,在外面的生活。

刘连平如今看起来一把年纪,但来这里的时候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经历的事情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听刘生讲,可再有趣丰富的故事盘个七八百年也都包浆了,所以二人对外来人的事情就格外感兴趣,之所以接纳他们同住大部分原因也出于此。

刘生坐在门槛上仰头看着祁溪:“听前段时间进来的人说,宁国如今有个国师,把外面搞得和里面差不多,都厌恶植物……那他倒算是个好人,后来呢?”

人在屋檐下,祁溪对他口中的“好人国师”也不便发表什么言论,只能道:“后来……嗯……还是差不多,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闫泽欢口中那些所谓得了疯病的人,其实就是在某一日突然想起来前世的记忆,大脑容量过载,进而思绪言语混乱,渐渐就成了别人口中的疯子。

然后浑浑噩噩进了画中,再没出去过。

祁溪粗略估算,这里自成轮回,时间流速大概有外面的二十倍之多。

听说陆陆续续进来这里的人多了起来,有几个都是宁国的人明明消失在外面世界都是近几年的事情,在外界看来不过是差了三五年,但身处里面的先来者,已经足足度过了一世的时间。

刘生听她说完叹了一口气,垂头不说话了。

他虽然心理成熟,但却长了一张小孩儿脸,祁溪实在看不下去,干巴巴安慰他:“也许以后说不定就出去了。”

刘生抬头也干巴巴呵了一声。

祝时喻看着这个黑不溜秋的小孩儿,皱了皱眉,下一刻手指落在他的头发上面薅了一把:“你皱起脸的样子好……”

祁溪:“……”

祁溪一把捂住了师祖的嘴。

闫泽欢不太斯文地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就是这样安慰人的?”他斜觑了一眼黑黢黢默不作声的柳乐安,叹了口气。

这个也指望不上。

于是接下来,闫泽欢搜肠刮肚地把自己以前看过的书中看过的,听其他人说过的故事给爷孙两讲了半天。

祁溪也贡献了一点自己知道的故事,柳乐安也出了力,把自己和全梦的故事美化一番通过闫泽欢口中讲了出去。

祝时喻没有多少记忆,脑袋空空,等祁溪察觉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储物袋中能用的东西拿出来装扮到了这座颇为破烂的小院中。

他没有显示自己修士的实力,进行大改造,所以多是一些生活用品。

其中就包括祁溪刚上紫云峰时见过的蕊娘的绣品,这次是衣服的样子,他对只到他膝盖的刘生说:“等你长大了可以穿。”

还有用来照明的夜明珠,以及五光十色的传讯玉碟也被他拿出来给刘生当彩色溜溜球玩了。

刘生表面嫌弃,但却偷偷摸摸玩到了天黑。

终于有了点小孩子的模样。

-

这里的人活的浑浑噩噩,但祁溪几人却不行。

他们短暂休整之后便出了门,往“重生村”的边缘探去。

“重生村”比想象中要大的多,几乎有一个小国家的面积,但因为里面的人少,又喜欢聚集到一起,便称之为村。

之前的水镜明显出不去,所以他们选择了其他的方位,发现村子的边界处被雾状的东西笼罩,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祁溪试着把手探过去的一瞬间,就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她脸色一白,猛地缩回来,手臂上已经出现了深可见骨的伤,血淋淋的。

观之同样动作的闫泽欢,也是如此。

他们是修士,动作相对敏捷,已然是如此,遑论那些普通人,也许半个胳膊都要掉了,也难怪重生村中那么多人都聚集到中间的位置,完全不往这边来。

应当是早就试过了。

又转了一圈儿之后,祁溪几人只能无功而返。

-

刘连平年龄老迈,身体状况不好,已然是命不久矣,但今日似乎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他听到四人的动静,探出头慢悠悠扶着门出来:“你们回来了?”说罢又掩嘴咳了几声,气息虚浮。

从他腿边钻出来刘生的小脑袋指指点点,爷味十足:“少说两句吧,还不去休息。”

老人笑眯眯的:“好好好……”说完对着祁溪他们点了点头表示歉意,回房间躺着去了。

刘生背着手出来,也许是因为他们那些新鲜的故事以及师祖的慷慨,他对他们亲近了许多,待看着祁溪和闫泽欢各自捂着胳膊面色惨白的模样,眼睛睁大,似乎有些生起气来:“早就跟你们说了出不去,还非要去多此一举。”

里面躺着的老人喘气扯着嗓子喊:“爷爷,你别怪他们了,刚来这里的人谁不是这样……”

刘生烦躁:“行了行了,孙子,我知道了。”

里面消了声。

祁溪早就发现了,这一对爷孙口头上虽然这样称呼,但实际上,小孩年龄小,体力差,一直靠老人养大,所以他对对方还是有种说不出的依赖。

这也就导致他们的爷孙关系越发畸形起来,想必村子中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祁溪他们虽然看着别扭,但想到他们的遭遇,也没什么指摘的余地。

刘生道:“你们以后别去了,就算是死了也离不开这里的。”

确实打算下次再大胆尝试的祁溪问道:“是有人尝试过吗?”

刘生点头:“自然,近些年来还好,可以前这里人极少,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一辈子甚至是几辈子,心理就难免失衡,所以即使是知道触碰那些雾气会受伤,还是有人大着胆子整个人出去了。”

“后来呢?”

刘生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四人:“后来——”

“后来,那人,已经轮回了不知道多少世,如今还是疯的。”

……

“即使是从雾气中死去都不能逃脱轮回,难道我们真的要困死在这里?”闫泽欢脾气一向还算不错,但看着刘生口中的那个疯子,也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

心情惆怅加上来了这里之后可以用辟谷丹的原因,他的体型在短短几日之后已经消瘦了不少。

从疯子口中问不出来什么话。

“若真是村子的人,死了还能轮回活过来,可我们来这里完全是机缘巧合……”说罢他看向其余三人:“什么重生的记忆,什么死亡的原因,你们可有想起来?”

祁溪摇头。

她前世还在二十一世纪做社畜呢。

祝时喻没吭声。

他压根没有记忆。

柳乐安沉默片刻,也摇头。

闫泽欢叹一口气:“所以……我们若是死在那些雾气中,也许就是真的死了。”

-

第二日的时候,他们尚未来的及出门,就听到隔壁传来了刘生的叫声——

祁溪心中一紧,迅速赶过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老人的尸体。

刘生此时已经收了声儿,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视线落在老人脖颈处的时候,才会露出来不同的眼神。

是憎恶,是害怕。

祁溪叹气,提脚上前把刘生的视线挡住:“我先整理一下,你之后再过来。”

虽然知道刘生见的生死并不少,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把对方当个小孩子看待。

老人的死状实在是太惨。

他并不是老死的,而是被勒死的,勒死他的东西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子一角中生出来的藤蔓,死的时候双目圆睁。

刘生被闫泽欢和祝时喻牵出去的时候,口中还在固执地喃喃自语:“没关系,他还会再活过来。”

“又是这些植物……”

“我们明明已经每日把所有看的到的植物铲除了,为何还会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

祁溪抬手落在刘连平睁着的双目上,里面还残存着扭曲的不甘。

他的口舌微微张开,仿佛在咒骂着什么,涎水留在床褥上,晕开一团微湿的痕迹,落在祁溪眼中像是化不开的沉疴。

床单是祝时喻掏出来改善他们生活的,老人似乎对它很是喜爱,所以第一时间就铺到了床上,如今也死在了这里。

也难怪刘生会那般难受。

她手指捻动了一下藤蔓,只是普通的植物,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可它能从严丝合缝的地砖上生长出来就是最大的问题。

祁溪把根茎从祁老人的脖子上解下来,皱眉,连根扯掉迅速拢入袖中。

不自觉朝外看了一眼,祝时喻还站在刘生的旁边,表情看起来郁郁不振,许是察觉道她的视线,偏头做出来一个疑惑的动作。

然后朝着她走过来,没多久迈过了门边的石槛,冲着祁溪道:“我来弄?”

祁溪拢在袖中的手指捏紧,嗓音有些干涩:“不用,还是我来。”

祝时喻对她的情绪感知很明显,小声哦了一下,还是继续走过来蹲下,手指落在那瘫濡湿上面,罕见地没有嫌脏。

祁溪未发一言,清晰地看到师祖垂头导致衣领遮不住的后颈上,刚到这里的时候短暂消失的天罚印记再度出现了一瞬,虽然很快又隐去,但她还是记的清楚——

似乎上次出现时的纹路颜色都要更深一点。

而且——

如今被藏在她袖中的那株藤蔓,除了尚未开花之外,无论是根茎模样,叶片纹路都与师祖的原形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