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道歉,如果介意的话,我就第一时间把手抽出来了……我应该配合的还不错?”谢景深平缓的语调打破了沉默。

顾锦抬起眼,迟钝半拍,才点了点头。

“你很讨厌那个人吗?”谢景深又问。

他又点了点头。

果然,虽然他们有些举动很亲密,但谢景深莫名就是觉得顾锦好像讨厌那个人,连带也很讨厌做出那些事情的自己。

顾锦睫毛微颤,视线停顿在他脸上两秒,又快速移开。

“人的确该自私一点,不要有太多的道德感,不管做什么,能够取悦自己就行了。”

他听见谢景深的声音于他身前响起,如同华贵的丝绸从他皮肤上滑过,留下柔软又温凉的触感。

谢景深没有问他既然讨厌那个人,为什么还要对他言笑晏晏,他是个极其克制的人,很少对什么事情发表自己的见解,他也许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也许也误会了什么,可他这样说了,他这句话就如同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到了溃烂处。顾锦好像痛了一瞬,也仅仅那么一瞬,然后他就成了一只跳出水面的鱼,终于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谢景深说完这句,没有追根溯源,也没有再试图去安慰什么,他们毕竟交情尚浅,在未知全貌的时候,安静就是一个人最好的修养。

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两人一边用餐,一边聊起了工作。

中翔最近正在推进跟房地产公司龙城的合作,想要拿下他们全国十三个高端别墅区精装房的配套家电,一旦达成,大到冰箱电视,小到台灯窗帘,都可以由中翔包揽,纳入一体化智能系统,两家的企业形象一定程度上相辅相成,合作达成会是双赢。

顾锦却在听他说完之后,微微皱起了眉。

谢景深见状询问到:“怎么,你不看好?”

“既然是合作,价格怎么说?”

“底线是比我们给城市代理商的价格再低10个点。”

听他这样说,顾锦立刻回想起了后来被中翔写进了会议纪要里,发至全公司的那个教训。

“价格高低倒不是重点,重点是付款方式,是不是先付定金,定金又占总额多少比例?听说龙城前几年向银行借了巨额贷款,如今快要到期,你所谓的高端别墅群,目前也不过是个雏形,就已经以精装房的价格开始对外销售。”

“我们的合作公布出去,必将提升民众信心,对他们的预售倒是很有好处,但到时候他们万一资金链断裂跑路,我们光是全国各个地方的电器的损耗、运输和仓储的费用,就是一大笔,而且还要替他承担民愤。”

顾锦得出最终结论,“我觉得需要慎重考虑。”

谢景深敲击着桌面,似乎在认真思索顾锦说的话,他甚至没有过问顾锦是从哪里得来得到的消息,最后,他点了点头,“好,我会先暂停谈判过程,进一步的调查考虑后再做决定。”

顾锦露出了一点笑意,汤匙在盘子里轻轻搅拌,“谢总这样相信我,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他认真解释:“也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自己得到信息后整合判断的能力,至于这个信息的准确性,当然还需要确定……你不用有压力。”

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反而有些好笑,顾锦就当真笑了起来,跟个傻子突然被戳中笑点,越笑越开心。

谢景深原本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最后也无奈地跟着他扬了扬嘴角。

走出餐厅,顾锦抬头望了眼天空,天际线都是各种颜色的霓虹灯,原本他以为自己不会在城市里看到星星,却突然发现在北边有那么一颗,就那么一颗星星,微弱又顽强地闪烁着。

他回过头,看到走在他身后的谢景深,突然道:“我们可以先不要回家吗?”

谢景深有些意外地抬抬眉,“那你想去哪儿?”

不过,他也不是那么的想回家。

“室内冲浪,玩吗?”

谢景深的表情僵硬下来,“我……不太行。”

“滑冰?”

他显得更尴尬了,“也不太行。”

“跳舞?”

他沉默片刻:“华尔兹行吗?”

顾锦噗的一声笑了起来,“谢总你好老土啊,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了。”

谢景深点头承认,“的确是老胳膊老腿了。”

夜晚的风有点冷,但却吹得人很清醒,顾锦目光飘忽地望着前方,说:“那我们去散散步吧吧。”

“这个可以。”

有点奇妙,谢景深走在顾锦身旁,两人胳膊处的衣服偶尔擦出轻微的声响。

公园里有坐在石凳子上拉二胡的爷爷,有倒着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拍自己胸背的大妈,有遛狗夜跑的年轻人,生活的节奏在这一刻突然慢了下来。

他不知道他们这一刻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突然想起了一首诗。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他们似乎走了很久,顾锦突然开了口。

“如果想要报复一个人的话,怎么样才能让他更痛苦呢!痛失所爱足够痛苦吗?众叛亲离足够痛苦吗?还是说,要让他跌落尘埃,再没有玩弄别人的资本,才算痛苦呢!”

这一刻,他几乎是袒露了他正常外表下那个疯狂偏执的自己。

他没有对那个已经熟悉起来,产生了默契的谢景深说这样的话,反而对这个还不算熟悉的,一无所知的谢景深坦白了。

谢景深愣了愣,脑子里宛如头脑风暴一般,闪过很多念头,但最后,他也只说了一句,“那要看对那个人来说,什么最重要了?如果你不确定,可以都试一试。”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荒唐,他的行为永远被很多理由束缚,一直循规蹈矩,走不出这方天地,可偶尔看到一个抱着浓烈的情绪,仿佛能以自身为燃料燃烧起来的人,他却并不想用那些道德道理,把他也困进这方天地里。

顾锦笑了,像一朵彼岸花开在夜晚的黑暗里,他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你会劝我放过自己?”

“不觉得我是个内心阴暗的坏人吗?”

谢景深沉默片刻,“能当个坏人也挺好的。”

“好。”顾锦伸出手举在他面前,谢景深不明所以的也抬起了手。

顾锦轻轻拍了拍他的掌心,“多谢你的鼓励,我要去作恶了。”

他转身往外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他挥了挥手,大声说了一句“晚安”。

谢景深怔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公园的灌木丛里,风吹的很急,他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大衣,突然笑了笑,觉得有点神奇。

……

池邵阳扔出一颗保龄球,看着所有的瓶子哐当一声倒下,有些兴致缺缺地转过头,“程枫最近怎么了?约都约不出来。”

俞轻坐在旁边玩手机,“大概是在想着要怎么追顾锦。”

池邵阳一口矿泉水差点呛在喉咙里,随手拧上瓶盖,“他认真的?”

俞轻点点头表示肯定。

“你就不劝劝?”那种好朋友爱上极品的不妙感觉,又出现在脑海,照他以往的性格,他早该破口大骂了。

就……都落在一个男人手里,想想就晦气。

但是,此时,他回忆起顾锦歪着头,脸颊轻轻蹭在他掌心的表情,又有点莫名的,希望程枫早点撞到南墙,撞个头破血流的念头。

俞轻抬头看了他一眼,收起了手机,“劝程枫没用。”

池邵阳表示赞同,“这倒是。”

“所以我倒是找顾锦聊了聊,他转头就告诉了程枫,说我像个拿着几百万让人离开我儿子的恶婆婆,所以现在程枫把我拉黑了。”

“卧槽,他又来这一招!”池邵阳绝对是习惯性地想骂句什么,却突然意识到,一种直观的对比呈现在他的眼前。

之前他们偶尔讽刺顾锦两句,顾锦总会找季霄告状,季霄那段时间就会小心翼翼地用各种方式安慰顾锦,但季霄永远不会责怪他们什么,反而偶尔还会替顾锦道歉,说他被宠的有些任性。

不像程枫,会因为他跟季霄生气,之前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是因为缺席了季霄的生日宴,愧疚之下才算和好。

现在又直接拉黑了俞轻。

作为朋友,他当然觉得季霄的所作所为更能让他高兴,但如果换另一个角度去看,好像程枫比之前季霄对顾锦千好百好的时候,还要更在意顾锦。

这样一想,他就别扭得很,觉得顾锦合该对季霄有些怨念,而他作为之前这个环节的重要一员,被记恨也理所应当。

虽然如此,也还是很令人烦躁。

“所以我不准备再过问他们之间的事了。”俞轻说。

池邵阳的思维还停留在混乱里,“那季霄呢,他准备怎么办?他就放任着程枫去喜欢顾锦?”

“他?”俞轻挑了挑眉,“他现在正因为工作上的事情焦头烂额呢。”

季霄最近的确忙得很,中翔前段时间和龙城的合作都走到了谈判的最后关头,后来却放出消息因为价格的问题谈判中止,丰凌虽然说对这样一大块肥肉,很有下嘴接盘的念头,但老牌公司就是有结构臃肿架构复杂反应迟缓等等弊端,要做出一个决定,不是哪一个人拍板子就能定下来的事情。

季霄厌烦极了那群人连蛋糕都没有端回来,就像要先行分个蛋糕的行为。

好在分公司是他的一言堂,他可以就厨卫支线,先和龙城展开合作。

分公司发展壮大之后,脱离总公司,另设品牌,融资上市,也是常有的事。

他已经受够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局限在丰凌的框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