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漪也不恼，继续道：“往南去，水边。”
她压根没把刘三放眼里，唐顾问自己就心术不正，教出来的弟子也只想着骗钱。
胡泉正神色有些黯然：“好。”
他找了几年女儿，一星半点的消息都不肯放过，只要有希望，总会尝试一下。更何况这姑娘，之前就有过交集，还是他颇为欣赏的。
一路向南，走了大概两千多米的样子，有一条盘曲的小河，上面生了很多芡实，椭圆形的叶子上面是绿的，背面遍布着紫毛。
月无漪：“应该就是此处了。”
胡泉正雇佣了十个通宵水性的村民，进行打捞，给50块钱。虽说捞尸晦气，但50块钱真的不少了，相当于县城里人十天的工资，不少人身强体壮的山里汉都来了，月建国也是其中之一。
胡思远与月无漪同龄，十五岁的少年，他禁不住对这位既懂古钱，又懂大六壬占卜的少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确定我姑姑是在这条河自杀的么？若是没捞上来呢。”
少年处于变声期，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颇为有神，绝对是那种一笑，班级里女孩子都会回头看的小帅哥。
月无漪表情平淡：“确定。”
她没看胡思远，目光落在了河中央，一片水草过于茂密的地方，有一道白衣影子，瓜子脸，温婉的发髻，手脚都被泡烂了，五官移位，眼球浮出，布满了怨恨的血丝。
十年了。
还未离开，也未入轮回，鬼魂说白了就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场，长时间在人间界逗留，能量会越来越低，直至消散。就像这个胡敏，身形已经十分飘忽了，膝盖以下已经散去。
胡思远好奇：“你怎么确定的？我叫胡思远，你呢，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他瞧着这女孩儿，旗袍上有三档盘扣，姿态优雅，容貌精致，就像小仙女一样，可比中学里的校花好看多了，禁不住心生好感。
“月涟。”
月无漪开口道。
这是她的新身份，宫煜给她准备的，也是对外用的假名。
胡思远眼中神藏：“月下涟漪？好名字！”
一旁的刘三，听到这对少年少女的对话，不由得看过来，微微蹙眉。月涟？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涟漪……师父倒是一直让他找月无漪的下落。
“打捞到尸体了！”
就在这个时候，河边打捞的村民，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把一具骸骨给捞了上来，骨架不大纤细，一看就是女人，因为已经死去十年了，血肉早就没了。
胡泉正一看到这白骨脖子上的金项链，老人家的眼睛就红了。
他颤抖着手，把金项链给翻了过来，内部镌刻了一个“敏”字，这是女儿八岁时，他送的生日礼物，一直到女儿长大和那个穷小子私奔，父女决裂，胡敏都没有取下来过。
“小敏——”
胡泉正伸出大手，捂住了双眼，滚烫的泪水自指缝中流淌而出。
月无漪看到那个女鬼，从湖中心飘到了距离河岸很近的地方，怔怔地看着胡泉正，脸上的表情是迷茫的，眼睛里却滚出了两行血泪。
鬼的眼泪，就是这样的。
她似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当初自己恋爱脑上头，为了一个男人与父亲决裂，最后来寻自己的不是丈夫，而是当初那个“狠心”、“冥顽不灵”的父亲。
月无漪走到河岸边：“他一直在找你，找了好几年，从未放弃过。”
可能是感同身受，她在胡泉正的身上，看到了月建国的影子。就想和这水鬼聊几句。
胡敏看向她，惊讶于竟然有人，主动和自己这个鬼魂说话。
月无漪：“后悔么？”
胡敏知道是这少女帮家人寻到自己尸骨，血泪更汹涌了，声音逐渐凄厉了起来：“我……我没想到余奇文是个负心汉，我为了他抛弃了父母家庭，为了他放弃了去意大利留学的机会，为了生活我怀着孕还去给人当女佣，后来他赚了点钱，在云城有了点名气，就不把我当回事了，整日在外头花天酒地！”
月无漪看着女鬼歇斯底里，身上的白衣服，浮上了点点红斑。
当全部变成红色时，就会成为红衣厉鬼。
“我送你走吧，入轮回重新开始。”
月无漪叹了口气，取出一枚符篆，准备念往生咒，超度灵魂，“胡老先生，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胡敏看着胡泉正和胡思远，在她的尸骨边上，悲恸万分的模样，身上的戾气和怨气，逐渐褪去：“……好。”
月无漪开始超度。
正超度了一半，忽然之间，她发现胡敏魂魄上的怨气猛增了百倍，白裙子上再度染上了血一样的红。
“怎么回事？”
月无漪心惊，一般这种情况，就是阿飘不愿意走了。
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敏敏啊！呜呜呜——”男人声音有些尖，刺入耳膜，哭声很大，却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在里头，一听就是在演。
月无漪回过头。
看到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保养得不错，至少不是肥头大耳的，眼睛不大五官周正，看得出年轻时样貌不错。
“岳父大人，一接到您的消息，我就立刻赶来了。”
中年男人，正是胡敏的丈夫，余奇文。
月无漪不得不终止了超度仪式，因为胡敏周身的怨气又暴增了几十倍，眼睛里满是憎恨，心怀执念的魂魄，是无法超度的。
胡敏惨笑一声：“对不起，月姑娘，辜负了您一片心意，我不走了。”
月无漪无奈：“你可想好了？为了一个辜负你的男人，放弃轮回转世的机会？”
她大概能猜到胡敏想做什么。
对方想一直缠着余奇文作祟。
反正她觉得不值得，一旦堕为厉鬼，就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报了仇，也做了孽，日后最可能的下场就是不得超生，或者被某位道士打得魂飞魄散。
胡敏裙子上的红色斑点，逐渐连成了成片成片，她死死地盯着余奇文的左手无名指：“那枚婚戒，是崭新的，他把我害成这样，他有什么资格再婚享受幸福！”
月无漪道：“你丈夫的面相并不好，他眉毛虽浓，但却是交加眉，分两层上下交加，乃是大凶之恶眉。主其人刑克伴侣，破家败业，中年牢狱之灾再所难免。”
胡敏听到这话，神色有所松动：“他会有报应？”
月无漪继续道：“从面相上看是有。他的眼睛圆而露，且比较短，主其人个性执拗，运程多舛，寿命也不长。这种眼型如果配上恶眉，主其人活不过43岁。你完全没必要为了一个最多再活三年的人，浪费自己的来世。”
胡敏周身的怨气，逐渐褪去，扭曲的五官又变成了大家闺秀的样子：“那我不去缠着他作祟报仇了，老天自会收了他。谢谢您指点迷津超度我。”
月无漪唇角上扬，默念往生咒，打开了通往冥界的通道。
没一会儿，就来了个引路的骷髅鬼差，身披中式古长袍，抓着锁魂链的手，是森然的白骨。鬼差似乎是认识月无漪，对着她点了下头，就把胡敏给带走了。
尸骨找到了，下一步就是下葬了。
胡泉正像是苍老了好几岁，努力抑制着哽咽：“月姑娘，十分感谢您帮我找到了女儿，可否请您再帮忙指一处吉穴？我想让小敏葬得好一点儿。”
月无漪应下。帮胡敏点了一处阴宅。寻龙点穴很有讲究，
“看到右前方那座山了么，秀挺的贪狼文笔峰，左有行龙向山，远朝一排水形山似祥云，此地适合葬女性。”
月无漪天生法眼，不止能看到妖魔鬼怪，还可观气。气有阴阳二气，一处好的风水佳穴，必然是阴阳调和的，能量稳定，似蒙着一层祥瑞的白气。
刘三一开始还叽叽歪歪，但自从河里打捞上来胡敏的尸骨，他就白了脸，头缩着跟鹌鹑一样，屁都蹦不出来一个，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看月无漪的眼神都变得敬畏起来。
就是他师父，恐怕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
两万块钱，他是拿不到了。刘三白着脸，村里其他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说着不好听的话，反而对“月涟”赞誉有加。
棺材、寿衣一日之内就准备好了，到了傍晚时分，开始下葬。下葬挖墓穴，依然是雇本地村人，捞尸之外，额外再给80。
现场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正是月无漪的后娘，张爱梅。
月无漪看到张爱梅，穿着靛蓝色的长裙，带着珍珠项链，金手镯，高跟鞋，一副富太太的打扮。一想到张爱梅是吸着自己的血，成了云城的万元户，她就直皱眉。
本以为张爱梅是回村探亲，顺带来看个热闹，毕竟归国华侨葬女儿的事儿，已经在十里八村传遍了。
谁知道——
那余奇文看到张爱梅，立刻走了上去，压低了声音，神情隐有不悦：“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