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月初八,东方既白,皇宫东南方一处三进大院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厢房出来,左顾右盼蹑手蹑脚出了内院来到前院。

这人既不是梁上君子也不是胆大包天敢偷主人家东西的奴仆,而是这家大小姐孙蔷薇。

只是此孙蔷薇不是彼孙蔷薇。

三天前,一直信奉“多管闲事活不长”的孙蔷薇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为了省几块钱电费跑去护城河边杨柳树下乘凉。乘凉就乘凉呗,看到几个人叫叫嚷嚷她就跑去围观。看就看呗,看到一个不会水的大爷救搁水里扑通挣扎的俩孩子,她一边吐槽人家“不自量力,活的不耐烦了。”还一边往下跳。

最后那仨人是救上来了,她却因为脚抽筋沉下去了。

如果就这么死了,孙蔷薇也无怨无悔。反正她无父无母,一个人吃一个人睡,又因赚钱不易忙着养活自个甚少交际,也没有要好的亲朋,没人会为她伤心难过。顶多感慨一句,可惜了。

可惜没死成,穿到一个撞墙自尽把自个撞死过去的小姑娘身上。

姑娘与她同名同姓,年方二八,五官明艳,漂亮的照着模糊的铜镜她都能爱上“自己”。不同的是姑娘父母近几个月先后去的。孙蔷薇有原身记忆,总觉得这爹死的蹊跷,因为他身体一向很好,突然就不行了。

怎奈原身没见过死人,她娘体弱多病又只顾悲伤,这爹的后事交给她大伯和二伯操办,以至于母女俩都不知道这爹死后肤色不像正常病逝。

原身她娘见丈夫的丧事办的周全体面,以为两个大伯上了年纪性子也比年轻时好了许多,临终前把唯一女儿托付给两家人。

她前脚入土,后脚两家人凶相毕露,先搬进原身家,然后帮她打理她爹半年前置办的一处三间两层酒楼。不过这还没完,紧接着嫌她十六岁了还没定亲,再过几年没人要了,张罗着给她定亲。

原身提出为父母守孝三年,两个伯父气得破口大骂,言多有失,原身这才意识到两个伯父确实跟她父亲在世时说的一样不是东西。

然而晚了。

她爹娘怕唯一的姑娘早夭,对她是千娇百宠,把她宠的除了会富裕人家女儿必学的琴棋书画外,旁的一窍不通。

平日里更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哪是两批豺狼的对手。

不经原身同意给她定下一门亲事,据说还是个八十岁的白发翁。

原身起先也不知情。她家酒楼掌柜听说后收买了原身家买菜的婆子,让婆子给原身递的话。

得知此事原身去找她伯父,令他们退了这门亲事,不然她撞墙自尽。两个老匹夫以及他们的婆娘嘲讽她有能耐就死,不死就嫁。

正巧原身不想活了,也让买菜婆子给酒楼掌柜捎口信,哪天她死了就是两个伯父逼死的。掌柜直觉不好,以向“东家”请教为由来阻止原身,正好碰上她撞墙。

掌柜的精明,回过神大呼小叫找郎中。街坊四邻以为出大事了,纷纷跑来围观帮忙,然后就看到原身头破血流的倒在地上。

原身两个大伯没想到她柔柔弱弱真敢死,又被街坊四邻撞个正着,吓得那叫一个六神无主面色如土。因此不敢逼她,还把整日守在她房门外的人撤了。

这倒方便了换了芯子的孙蔷薇。

没人时刻盯着,孙蔷薇翻出她爹在世时帮她存的体己。要不是这爹不止一次叮咛原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这些金银也会被那些人骗去。

孙蔷薇先谴退照顾她的老妈妈和贴身丫鬟,以及帮她传信的买菜婆子。后盯着她大伯那群人的作息。

连着观察两天,孙蔷薇确定她大伯那些人天不亮不起,也知道晚上虽然会关城门但没有宵禁,而她又担心夜里出去碰到心怀叵测之人——出了狼窝进了虎穴,便把出逃时间定在天蒙蒙亮。

孙蔷薇打算安顿好了,请了丫鬟婆子家丁护卫再回来给她爹报仇,夺回家产。

溜到大门边,孙蔷薇总觉得这么走了太便宜他们,

这所宅子花费了她爹娘几年积蓄,住在里面的不光有孙家那些杂碎,还有见她一个弱质女流斗不过孙家那些人而倒戈的恶奴。

总的得有三十口子。

孙蔷薇不怕死,但她不想死,也没有勇气自杀。为了一群杂碎把自己折进去也不值得,所以不能一把火把这宅子烧了。再说了,左右邻居是无辜的。她家宅子大,一旦着起来势必火苗窜天烧到街坊四邻。

这个办法不行,孙蔷薇又想想,眼中一亮,放下包裹朝墙角走去。

城中没茅房,不论天潢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家中都只有恭桶。每日都有人来收夜香。而孙蔷薇家男人用的桶就在前院墙角。

孙蔷薇捏着鼻子拎出来朝厨房走去。

那些锅碗瓢盆,即使孙蔷薇明日就能杀回来,她也不会再用——恶心。

孙蔷薇上辈子穷怕了,很珍惜粮食,没舍得糟蹋,就把夜香倒在锅碗瓢盆上。灶台也没放过。

扔下恭桶,孙蔷薇尤不解恨,又溜回内院拎出女眷用的桶,倒在各个房门口,让他们一出门就踩一脚排泄物。

大功告成,孙蔷薇把大菜刀揣行囊中,双手叉腰最后看一眼她的杰作,拎起行李,轻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步履欢快地出了家门。

城门到辰时才会打开,那时天已大亮,孙家那些人发现她不见了,一准去城门口守着。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孙蔷薇决定在城中安营扎寨,给他们来个“灯下黑”。不过不能在东城。她家在东城,她家的酒楼也在东城,虽然原身以前很少出去,但很多人都知道她,甚至不少妇人孩童还见过她。

出来的太早,路上只有赶早市的人,且偶尔才过去一个人或一辆马车。孙蔷薇怕窜胡同不安全,沿着宽阔的马路朝前门西大街走去。

这是穿过来三天的孙蔷薇第一次走出家门,虽然沿街的酒楼客栈珠宝玉器文房四宝店都门户紧闭,可她看着也稀奇。不知不觉就走出一身汗,娇弱的双腿也发软。

闻到浓郁的香味,孙蔷薇停下来,四下里一看,找个人多的摊位坐下,要一份又解渴又解饿的羊肉馄饨。

馄饨皮薄的透光,馅料很足,乍一看像全是羊肉。羊也不知是哪个地方来的,没有膻味,有的是淡淡的胡椒味。胡椒开胃又暖胃,此时北方大地还在沉睡,冰雪尚未融化,呼出的气都是冷的,吃着这样的馄饨,再喝上两口点了些许胡椒粉的清汤,舒服的孙蔷薇连声感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店家,结账。”孙蔷薇掏出前儿找她贴身丫鬟兑换的铜钱。

“大嫂,那个是不是她?”

孙蔷薇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扭头,看到两张熟悉的老脸,陡然睁大眼睛,怎么这么快找来了?!

“是她!”

一声惊呼让孙蔷薇回过神,低咒一声,左右看了看,抓起行李跳过板凳就跑。

“给我站住!别跑!”

“傻瓜才不跑。”孙蔷薇嘴里嘀咕一声,差点撞到一个来吃早餐的人,不由得脚步一顿,包裹被人拽住。

孙蔷薇扭头,看到一张张狂的笑脸,不是别人,正是她大伯娘葛氏。

“我让你跑,你——

“啪!”

孙蔷薇抬手一巴掌,葛氏条件反射般捂脸松手,孙蔷薇抓回包裹猛的一甩,砸在她二伯娘冯氏脸上,冯氏痛的尖叫一声,顾不上追她,孙蔷薇转身就跑。

“老五,她在那儿!”

孙蔷薇停一下,一看是她大伯的长子和二伯的小儿子,心中一凛,前有狼后有虎,吾命休矣!

忽然之间孙蔷薇看到一辆秋香色马车呼啸而过,猛地想起前门大街离皇宫不远,那辆车上可能是刚刚下朝的官员,而这儿离六部衙门非常近。

一闭眼一咬牙,孙蔷薇决定拼一把——掉头朝刑部衙门狂奔。

“别跑!”

四个声音同时响起。

孙蔷薇吓得脚步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计上心来,扯开嗓门就喊:“救命啊!抢劫了!杀人了!”

“你你,别胡说!”

冯氏结结巴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孙蔷薇大喜,看来这招有用,“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我让你喊,我让你喊,别让我抓住你,抓住你我非撕烂——”

“大嫂,别废话,快追,离那个小娼/妇近了。”

孙蔷薇下意识回头,一看离她只有三丈,抓紧包裹使出吃奶得劲儿跑。

嘭地一声,孙蔷薇脚下踉跄,双膝就要跪地,慌忙间抓住什么东西不让自己摔个五体投地。

“舒服吗?”

“舒服!”孙蔷薇点点头,太舒服了,老娘终于可以歇歇,再跑下去小命就没了,回头还拿啥给她爹报仇啊。

“手感好吗?”

“好!”孙蔷薇喘着粗气再次点点头,软乎乎的,跟人肉坐垫似的。

人肉?!孙蔷薇猛然抬起头,对上一张冰冷的脸,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眸。

“还不松手?!”

清冷的声音像裹着屋檐上的冰棱子,冻得孙蔷薇缩回双手,忘记腿发软,往前一趔趄,双膝跪到一双黑色长靴上。

“嘶!”

抽气声传到孙蔷薇耳朵里,孙蔷薇意识到对人家二次伤害慌忙起身,突然被人按回去,脑袋撞到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

“跑啊,你不是能跑吗?我让你跑!”葛氏上来拽住孙蔷薇的包裹,她的身体后仰被迫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的男人身着织金妆花华服,外罩着一件朱红大氅,头戴金冠……这身打扮,不是天潢贵胄,其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那么他家必然奴仆成群。孙蔷薇上辈子是个厨师,不得不到这样的人家当厨娘也比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好。

孙蔷薇运足全身力气,猛地挣开身后的人,再次跪地,双手抱住男人的腿:“大人救命,他们要杀我,求大人为小的做主,小的当牛做马报答——”

“你胡说啥?”葛氏上去扯开孙蔷薇。

孙蔷薇死死抱住男人,男人跟着往前趔趄一下。

“主子小心!”

男人被人扶住,连带往后倾的孙蔷薇再次跪的笔直笔直。

“孙蔷薇,快给我松快,别搁这儿胡——”

“孙蔷薇?”头顶传来疑惑声,孙蔷薇下意识抬头,对上男人的询问,赶紧点了点头——是她!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身着葱绿圆领袍戴着黑色幞头的少年,又见她肤如凝脂,耳洞跟他妹妹的差不多大,“你你,你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