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的脸色已经比死人还像个死人了。

然而陆定渊在等他。他们都在等他。

马车车轮辚辚碾过田间门,一些锦衣卫的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车帘掀起,岑成双顶着他人的目光,伸手将元嘉扶下来,搀到陆定渊面前。

小西河汩汩流淌,苇草随风起伏,他们站在河岸的这一边,对岸昌江城被熏黑的城壁上有不少砖石崩缺的缺口,城门半开,从城墙到码头间门的成片空地已经被天降的雷火打击得面目全非,遍布土坑与土堆,大片被翻起的泥土间门被人勉强整出了些许平地,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数以百计的尸体。

还有不少人在打扫这片战场,因此它们的数量还在积累。

这幅画面不仅岑成双和二十余名锦衣卫看到了,与之同行的五百军士也看到了,元嘉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走了几步之后,他挣开了岑成双的搀扶,一瘸一拐地经过田边堆积的马与人的尸体,慢慢走到陆定渊面前。

“大人。”他哑声道。

陆定渊看着他。

即使是带兵来杀自己的时候,元嘉对自己也算不错,不论是那辆宽大平稳的双驷马车,还是缩头缩脑地躲在车里的两名侍女,色泽鲜艳的官服包裹着元嘉消瘦的身体。

看得出来他这段日子过得不如何,不仅仅是伤痛让他消瘦,曾经笼罩在这名世家子弟身上的意气风发,和属于锦衣卫的精悍敏锐都已消耗殆尽,如今的他面容阴鸷、满身郁气,连眼神都暗得像一口井。

这是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当元嘉再度站在陆定渊面前时,连岑成双也对这段日子元嘉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到吃惊。正如元嘉曾有意无意模仿陆定渊的神态,元嘉也曾是岑成双模仿的榜样,而如今的元嘉却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反倒是那位大人,隔了许久未见,不仅身上丝毫未见被主上与下属双重背叛的阴沉,甚至较始终以前更加地——

旁边的人也不吱声,萧萧风声中,陆定渊淡淡地说:“你竟将自己作成这样。”

元嘉看着他,惨笑起来。

“我是什么样,大人?”他说,“是不是一条丧家之犬的模样?”

不待陆定渊回答,他又向前迈出一步,颈侧青筋暴起,嘶声道:“这难道不正是您看到的吗,这难道不正是拜你所赐吗?!是你骗了我,是你让我以为有机可趁!好一个智计无双的陆定渊,你自己金蝉脱壳,却留我独自一个收拾你的残局……”

陆定渊说:“我很失望,因为你的无能得远超我所料。”

他轻声说:“连坏事也做不好的人,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世上呢?”

元嘉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他似乎没想到陆定渊会在这里决定他的结果,他先是看向陆定渊,又看向身周一圈,所有来到东南的锦衣卫都在这里了,在五百地方军和一座遍地死尸的小城的包围下,他们站在一起,是同他人格格不入的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