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范浚一个飞纵,凌空连刺七剑,“当当当当┅┅”密如珠联的七声脆响一过,他足不落地,借力在半空轻转一圈,又刺出了七剑┅┅这剑势由上而下劈斩而来,招招又急又猛,除了手劲之外,还加上身子下坠时的冲力;且蒙面女子在此之前,已先与人交手了数百招,此时与人硬拼膂力,自然吃尽了亏。每挡一剑,手臂就多酸一分,然而这个对手的剑招除了快与狠之外,还会在途中任意变向,每一剑都削向她非遮架不可之处,竟全无脱身之法!三位剑钵看的矫舌不下,尽管不喜欢此人的狂放,却对其控御剑术的本领佩服不已。然而范浚似乎尚未使出全力,还能说话道:“无意间听见人说这里每到夜晚,都会有一位蒙面女子约战各路剑钵,打的众家好汉灰头土脸,却又不敢张扬。我半信半疑,真想瞧瞧这位连败十馀位剑钵的神秘姑娘,到底是啥模样?┅┅”他一式七剑,前六剑借着蒙面女子挡架之力减缓坠势,第七剑则完全压住对手长剑,剑身一弓,借力将身躯往上弹纵,落下时又是截然不同的连环七剑!范浚边出招边说话,刺出七七四十九剑,正巧话也说完,对方竟无还手之力。最后一剑刺出之时,剑尖顺势在蒙面女子的脸上一划,挑开脸上黑布,现出一张白净的瓜子脸蛋,眉黛青颦,双眸藏泪,似乎颇为气苦。洪娇蕊惊道:“纪草姐姐!”一般人到这个地步,也该认输了。然纪草恨他语带轻薄,仗剑欺人,挺剑又攻杀过去。范浚轻松闪开,还了一剑,笑道:“原来你叫纪草,想必是乐游苑最后几个千金。听说你爹娶了六个妻子,却生下十六个女婴。前面几名叫什么纪莲、纪兰、纪芙、纪蓉,并不难听;怎么最后四个偏叫纪菜、纪荒、纪草、纪苦?”他气定神闲,运剑如风,说话之间,又往回了十来招。此时纪草手臂酸软,全身气力耗竭,依然咬牙噙泪,不顾性命的狂刺猛斫,只想在对方身上刺个窟窿。无奈二人剑术功力差距不微,始终碰不到范浚的衣角,而他轻嘲的话语却源源不绝的钻入耳中:“显然你爹并不怎么疼你,没让你学到极乐剑法的精髓。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爹全心全意的传授,凭你一个弱女子,也很难将极乐剑法练到纯阳至刚的境界。你以为打败几个剑钵就能证明什么?┅┅你爹是对的,以你的修为,别说抢金剑、玉剑;就算只是想保住”银剑“,也是难上加难。”说到最后一句,长剑顺势在她左臂上划了两剑,竟将她衣袖整圈割断,露出整只皓白的手臂!纪草既惊且羞,淌泪对着洪娇蕊叫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来帮忙?”洪娇蕊没动,巨石后却跃出一位黑衣蒙面剑客,挺剑朝范浚刺来。见这两人装扮颇为神似,范浚笑道:“原来你还埋伏了一个帮手,那又┅┅咦!你是谁?”他原本不太在意,想说一句“那又如何?”一交手却发现此人无论在内力或剑招上,都是不可轻忽的对手,收起狂傲之心,凝神出招。古剑不可能回答他半句话,无常剑法一招一式使将出来,心知对手决非易与之辈,也不躁进。只见范浚不断的跃起再下击,有时像苍鹰啄兔,有时似蜻蜓点水,转瞬间换了几种招式,无不潇飘逸,就连轻功颇有自信的闾丘允照,也自叹弗如。更可怕的是他出剑极快,却招招难测,往往起手时眼看要刺向左肩,末了剑尖却斜向右胸,这种半途转向的诡异剑法,三位剑钵曾有耳闻,当时半信半疑,如今双目亲睹,却不得不信。古剑对天击剑法并不陌生。只是同样一套剑法,秦圭使来是一回事,李奇峰使来是另一回事,范浚使来又是另一种境界。然而如今以他的经验修为,比起剑斗李奇峰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见招拆招,虽比不上对手的狂放自如,也丝毫未落下风。范浚一连试攻了数十招,但见此人剑招忽正忽斜、似拙实巧,前一招看似破绽百出,后一招却消失无踪。心想:“此人剑法不俗,不拿出压箱宝很难取胜。然而师父一再叮咛,要我不得在试剑大会之前,显露最高深厉害的剑法。”后跃两步道:“这不是极乐剑法,你到底是谁?”古剑未答,范浚收剑道:“不肯露出真面目,那就别打!”头也不回的走了。纪草笑道:“娇蕊妹子,我还以为你真的深不可测呢?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他是谁?”洪娇蕊笑道:“我不认识,还以为他是你什么人呢?瞧你们俩都是一袭黑衣劲装,倒像是一对蒙着脸的飞贼。”纪草转身走近古剑,盈盈拜道:“感谢英雄解危,纪草没齿┅┅”话说到中途,突然伸手去揭他的蒙脸黑布。古剑见她曲身下拜,正慌的不知如何应附,全没料到这姑娘心思如此狡黠,竟在此时猝然出手,将范浚强攻猛削仍取不下来的蒙脸黑布,轻易的抓在手中。纪草双瞳发亮,凝视着古剑,微笑道:“原来是你!”古剑已略感窘迫,却见纪娇蕊拍手笑道:“原来古大哥不怕什么高明的剑法,就怕美貌姑娘的盈盈一拜!”洪子扬道:“别笑人家了!”转头对古剑竖起大拇指道:“了不起!连范浚这等功夫,也都怕了你。”古剑摇头道:“未必,他还有更高明的剑法,没使出来。”次日清早,用完早膳就被洪娇蕊请到秘园,乐游苑的秘园就在后园正中央,三丈正方,墙高也是三丈,仅留一扇三尺宽的铁门进出。古剑在门口迟疑问道:“这个地方如此布置,显然不想外人进去,咱们还是别┅┅”话没说完,铁门开启,纪草把两人拉进门内。里面空荡荡的,只见正南方两个灵牌朝门而立,分别写着:“贤妻纪氏灵位”、“爱子鸿志灵位”。洪娇蕊颤声道:“纪姐姐,这是什么地方?怪可怕的。”纪草道:“这是我大娘和大哥的灵位,我看他们挺孤单寂寞,常来这里上香练剑,久而久之也就熟稔起来,还常托梦给我呢?”把手上两根点好的香分别递给二人,带着两人朝灵位拜了三拜。拜完转身对古剑笑道:“娇蕊说你不但剑法高明,教起剑来也有一套。我也想向你学剑,好吗?”古剑道:“纪姑娘家学渊源,有两名武功盖世的长辈,何必找我?”他面露难色,总觉教一个女子剑法,诸多不便。却见纪草道:“又有何用?他们没时间,也没心思教我。”古剑道:“怎么会?”纪草道:“只怪我爹生了十六个女儿,前面几胎还挺与奋,说女娃也有可爱之处,认真的为姐姐们一一取个好名字。那知接二连三的还是女胎,他们愈来愈失望,愈来愈生气。于是我叫纪草,我妹妹叫纪苦,叫这种名字的,还会受疼吗?”她愈说愈是伤心,说到末尾处,禁不住两颊泛泪。古剑心中一软,说道:“咱们相互琢磨吧!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师父。”纪草随即破涕为笑道:“我才不想做你徒弟呢?”于是两人开始研究极乐剑法,这套剑法能够长期在四大剑门中抢得一席之地,确有其独到之处。只是它强调的是强、猛、劲、疾,较不适于女子,难怪纪青云不太肯花功夫传授给女儿。纪草是乐游苑中唯一喜爱习剑的姑娘,个性执拗,既然父亲不太愿意教,便悄悄地钻研剑谱,希望有朝一日,能向爷爷和爹证明自己的本事。她的确天资聪颖,自学自练,竟也练到了七八分火候。两人一招一式的拆剑解招,越练到后来,越觉得这一百五十六招的极乐剑法,确有许多深奥精绝之处。练的起劲,不知时光,连中午的饭也忘了吃。洪娇蕊喜欢瞧人比剑,却不爱看人教剑,坐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古剑自小便处在巨大的压力与期盼之下,总觉得习武练剑是件苦事。然从确定自己不是剑钵起,心境忽地豁然,渐能体会其中三昧。无论对谁而言,要把艰深阳刚的极乐剑法改的松泰舒柔而不减其威力,都是极大的挑战;深感学海浩瀚,理解的愈多,却发现未知的更多。然愈有其困难,乐趣也愈多,古剑沈浸其中,连西安城都不想游逛。一连六天早晚,终于将极乐剑法改头换面,纪草武功大进,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更上了一层。二人走出秘园时,已是落日时分,纪草脸上掩不住雀跃,喜道:“阿剑哥,明天带你逛逛大雁塔和华清池好吗?”古剑却摇头道:“我们打算明天离开。”纪草惊道:“还有七八天呢?由此上太平山顶多四天,何必那么急?”古剑道:“这几天你们家客人愈来愈多,客房都快满了。爷爷说:像我们这种小门微派,能蒙你纪家收留几天,已是莫大的福份,如今已是该走的时候了。”住在乐游苑的剑门虽多,大多排名在百剑门的前半部。古家排名最末不说,似乎还与丐帮有些过节。因此除了百花庄等三剑门之外,其他的人都不太搭理古家。纪草连着几个晚上照料古家用膳,自然明白这番道理。她突然一阵难过,静默不语。二人在居处前分开,此时晚餐就要开始,古剑匆匆洗把脸,赶去饭厅。才坐下便见古银山责道:“你跑那儿去?怎么老找不到人?”古剑道:“什么事?”赵石水道:“爷爷向洪庄主借了点银两,一早便带着我们出去量作新衣,可是就遍找不着你的人!”古剑低头瞧着身上的葛衫道:“这件有什么不好?可是娘亲手缝制的呢?”古铁城道:“明天下午有大人物要来,非作一套体面的衣服不可。”古剑道:“什么大人物?”洪承泰道:“莫愁庄的庄主朱未央和剑钵朱尔雅,说起这对父子,可是人人景仰,不谨剑法武功让人彻底服气;为人更是急功好义,热忱谦逊。阿剑,待会吃饱便出去量制衣装,挑上等的好料,明天一早,我会派人取回。”洪娇蕊道:“听说这个朱庄主上次没抢到金剑,把总门主的位子让给了胭脂胡同的裴友琴。怎么这几天一听你们提到朱庄主,都特别尊崇,似乎他才是真正的百剑门”总门主“。”百剑门遍布全国,甚至及于西域、辽东一带。大略可区分成东、南、西、北四路,由四大剑门担任各路盟主,主要是调解一些区域性的小事。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单凭各路盟主一句话,往往便能止息解纷。至于跨区性的事务或是什么难解的大麻烦,便得敦请总门主出马,金剑一亮,鲜少有解决不了的事。洪承泰道:“胭脂胡同裴家的子孙,不但武功出类拨萃,更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偏偏不试科举。以他们这等才干,若肯入朝为官,不出几年,从文必为翰林,从武必是将军。然而裴家的人父传子、子传孙,竟在京师”世袭“了百馀年的史官而甘之如贻。历代皇帝都知道自己脚下有这么一号人物,数度邀请,也都被挽拒。作史官必须时时记录皇帝大臣的言行,俸给微薄工作却极繁重,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处理百剑门内的大小事务。再加上胭脂胡同的裴家原本就行事低调,若不是十分棘手且重要的事,并不轻易插手,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找朱家帮忙。恰好莫愁庄的历代庄主都是任侠好义之人,不管大小事都能公正无私的处理妥当,弄得大家都服气。因此无论朱庄主有没有抢到金剑,都是咱们百剑门实质上的总门主。论声望名气,堪称武林第一家。“古银山道:“而且朱庄主的父亲英年早逝,当年朱庄主只有十二三岁,我们都担心这孩子没有长辈指导,能否将深奥繁杂的却乱剑法学成?没想到他不但办到了,甚至还强过他爹当年。不愧是一代奇才。”洪承泰道:“莫愁庄和胭脂胡同的武学向来在伯仲之间,前面四次试剑大会,双方正好轮流各拿下两次金剑。上次确是裴友琴小胜了朱庄主半招,所以这次该轮到朱尔雅抢回金剑。未来二十年,莫愁庄还是名副其实的总盟主。”闾丘项山道:“听说裴大侠也是谦谦君子,气度豁达;只是淡薄名利,与事无争。人说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野,裴家不但在朝谋职,更住在花街柳巷之中,对每日经过门前的莺莺燕燕视若无睹。这等定性,实非常人所及。”洪娇蕊惊道:“什么?胭脂胡同不是卖胭脂的地方?”见众人笑而不答,这才知道:原来堂堂百剑门的总门主,竟无视于蜚短流长,定居在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花街之中。洪承泰笑道:“裴家的祖先在一百多年就定居在那里,当时那条街还没有这个名字。自第一次试剑大会之后,裴家的秋水剑法震烁武林,前去叁观的人才开始络绎不绝┅┅”洪娇蕊插话道:“第一次试剑大会是朱家夺了金剑,人们为何不去莫愁庄外瞧瞧?”洪承泰道:“人们去看,主要不是看房子,而是想瞧剑钵,就算看不到人,听听声音也好。可是莫愁庄比这里还大呢?就算让你入庄,也未必能找到朱家剑钵练剑之处。而裴家的住处不大,平房加上院落,也不过长三丈宽两丈。只要贴近墙面,白天可以听见裴家剑钵呼呼舞剑之音,夜晚则是朗朗的读书声。江湖中人只要到北京城办事的,少有不顺路去听听。开妓院的脑筋动得快,发现这里人气颇盛,便一家接着一家开了起来,最后形成了胭脂胡同。”洪娇蕊笑指着爷爷,道:“哦!这种事情,你怎么那么清楚?”用完饭古剑跟着父亲出门置装,这才发现整座西安城热闹了许多,不但酒肆茶楼全数客满,墙角檐下也都坐了不少江湖豪客。二人找了数个地方才买到布匹,却遍寻不着清闲的裁缝,都说:“听说百剑门的大人物要来,许多人纷纷赶来订作新衣,时间已被排满。”只好颓然而返。次日早晨,却见纪草拿着一件绸缎白衫过来,说道:“我猜你一定找不到裁缝,连夜赶了出来,你穿穿看。”古剑见她一脸睡眼惺忪,想必澈夜未眠,收下新衣,歉然道:“辛苦你了!”纪草欣然一笑。古剑进房换了装出来,纪草端详了一会,问道:“还合身吗?”古剑道:“习武的姑娘果然与众不同,一眼就估出来我的高矮胖瘦。”纪草笑道:“穿上了新衣,不如再去逛大街吧!”古剑道:“你一夜没睡,还是回房休息的好。”纪草却道:“我不困!你就要走了,我只想┅┅多陪一会┅┅”说话时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古剑心中一软,只好点头任她带路。纪草似乎急着把西安城里好玩的地方介绍出去,不过两三个时辰,便带着古剑游赏了兴庆宫、华清池、法门寺,最后来到大雁塔时,广场上挤满了人,围在一条长长的红纸前议论纷纷。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忘忧坊的赌盘摊子。挤到前头一看,几个热门的剑钵都已给人下满了注,开出来的赔率,与先前传闻大致相符。排名在后段的剑钵,尽管赔率极高,却也乏人问津。然而排名第九十一的古家剑法却是唯一的例外,赫然写着:“一赔一百,已达满注六万银元。”古剑问人道:“这个盘口单子是什么时候贴出来的?”那人说:“忘忧坊照例在十天前公布盘口,应该在前天就贴了。”古剑大吃一惊,赶回乐游苑,找到赵石水问道:“姊夫,这两天有人找你比剑吗?”赵石水颓然道:“怎么没有?不知是那个家伙胡乱押注,莫名奇妙地把我的行情拉高。里面的剑钵都不太服气,纷纷找我比试,两三天下来,比了十几场的剑,却几乎没蠃过。阿剑,咱们的家传剑法,当真如此不济?”--------------------------------------古剑道:“别在意!住在这里的剑钵,排名无不高过我们一大截,输了怎能怪你。”赵石水道:“我本来信心满满,以为定能替古家争得一席好排名。如今见到了世面,才知外头高手如云,愈靠近大试,愈是害怕。”难得见姊夫如此垂头丧气,古剑正不知该说什么,身旁的纪草却拉着他的袖子道:“来了!来了!听这声音如此哄闹,莫非是莫愁庄的人提早到了。”三人立即赶往门口,准备迎宾。来到大门,几乎所有的人都到齐,摆出来的排场,与恭迎总门主莅临相差无几。纪南图亲率所有家人立在门外,在大门的左右两边各排一列;其馀宾客则在门内列队等后,大致是依百剑门内的排名先后而站,古家排在后头,最后则是白晶堡等少数尚非百剑门者。至于丐帮因自恃身份,藉口有事外出,并未入列欢迎。过不多久,马蹄声自远而近,少说也有**十骑。为首的两人翩然下马,自尘烟中走来,一壮一少,都是国字脸,鹰鼻鹞眼,神俊非凡,一看就知是一对父子,正是莫愁庄的庄主朱未央与剑钵朱尔雅。朱尔雅看来温文儒雅,身旁的三个随从却长的个个狞怪,有人忍不住叫道:“莫愁三┅┅侠”这三个奇丑无比的人约莫三十来岁,平时倒颇为和气,却最恨别人提到他们的长相,“莫愁三怪”的绰号更是犯了大忌。那人总算机灵,见到三怪射来的凶恶目光,即时把“怪”字改成“侠”字,逃过一劫。除了几名莫愁庄的家奴之外,还跟着一大票人,全是东路的各家剑门。在莫愁庄的带领之下,异常团心,二十三家东路剑门,竟全数到齐。朱未央一下马就向着纪南图拱手道:“纪老爷子,您摆下这排场,不是折煞我吗?大家快回正厅,坐下来慢慢聊。”纪南图笑道:“这可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大夥知道您要来,都盼能跟您们握握手呢?”朱未央忙道“何以复当!何以复当!┅┅庄门主,这是犬子尔雅;尔雅,这位是开封府”飞凤剑门“的庄门主国卿老爷子。这”飞凤剑法“着实厉害,当年你爹和这位庄家孝伯伯曾有一剑之缘,虽然侥幸小蠃半招,可也吓出一身冷汗来。”这番话说得飞凤剑门的人个个眉飞色舞,脸上生光。二十年前庄家孝连闯三关,抢到鹏纹铜剑后志得意满,竟选择挑战当年排行第一的莫愁庄。一较之下,才知彼此武功天差地远,败的惨不忍睹。如今却因朱未央一席话语,让人觉得当年庄家孝的剑法亦有可观之处,无形中抬高了飞凤剑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只见朱未央与众人一一喧寒,他记性极佳,凡曾有一面之缘者,无论对方剑门大小或武林地位如何,都还能一语道出他们的姓名藉地与擅长的剑法。甚至一些芝麻小事,也能说的正确无误,就像与多年不见的老友闲谈往事一般,短短几句,说的人们无不眉开眼笑,如沐春风。朱尔雅虽身着华服,却没有一丝膏梁子弟的气息,且对每一位长辈都称叔伯或爷爷,执礼甚恭;对同辈则和善亲近,全无骄气。古剑不禁心生仰慕,思道:“这对父子分明有最顶尖的江湖地位,却不摆丝毫派头。难怪江湖中人一提到莫愁庄,无不推崇备至。”轮到古家,朱未央一开口就问道:“古老爷,您的风湿好些了没?”古银山大为感动,二十年前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曾不经意的说出自己因练功走岔了气,导致膝腿患有风湿,只要天候稍微湿冷,就疼痛不已。这实在是小事一桩,万没料到这位叱吒风云的大人物仍铭记在心!颤声道:“多┅┅多谢朱庄主关心,我早习┅┅习惯了!”朱未央道:“太白山上寒雾极重,非防不可!”说毕蹲下身子,伸手去脱古银山的鞋袜。古银山惊道:“这怎么可以?┅┅”正欲把脚抽回,朱未央道:“您别说话,专心运气。”他话中自有一番威严,古银山不敢再动,只得任其摆布。朱未央脱去鞋袜,命朱尔雅架起其身子,双手中指分别抵住其足底涌泉穴,徐徐送气。古银山只感到两股热气分别自双足往上窜流,不一会整个下半身热热融融,舒畅不已。不到一盏茶时分,朱未央才将其双足放下,此时已是汗流背,命随行家奴取来十粒极为珍贵的百叁丹,交给古银山道:“一连十天,每晚临睡前服用一颗,或可痊愈。”古银山老泪纵横,傻傻的接下丹药,激动的说不出半句话来。从现在起,朱未央就算要他死一百遍,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治完病继续与古铁城等人一一认见,轮到古剑之时,朱尔雅注意到他手中的漱玉剑,脸色微微一变,问道:“这把剑看来非比寻常,能否借我一观?”古剑双手捧了过去,朱尔雅对着剑首端详了一会,略显异样的与父亲交换了一眼,朱未央过来拍拍儿子的肩。朱尔雅才回过神来,拨出剑身,道:“果然是把好剑。”说完插回,递还古剑道:“好好珍惜。”会见之后,众剑门各自回房。今晨本有几家剑门打算启程上太白山,为了要见朱未央父子而多宿一日,古银山却决定立即出发,道:“我已和主人打过招呼,洪庄主也愿意借咱们一辆马车。快快收拾包袱,马上就走。”古剑问道:“明晨再走不行吗?现在离入夜时分,还不到两个时辰呢?”古铁城道:“不知是那个疯子胡来?竟在忘忧坊给咱们古家的剑钵下满注。人们好奇起来,纷纷找石水比剑。增加一点交手的经验不是坏事,但短短两天打了十二三场,铁人也会累坏;何况现在离试剑大会不过几天,万一受了伤,怎么办?”古银山道:“咱们现在出发,没人料得到,便不怕有好事之徒拦截求战。辛苦一些,连夜赶路,顶多一天一夜,便可抵达山下。待咱们爬上了太白山,依百剑门的规榘,一旦上了山,任何人不得骚扰剑钵,便无须担心。”四人收拾妥当,跟着洪家派来的车夫走到马车间,把行李和口粮都放进车内,告离乐游苑。四人之中,以古剑的心情最为放松,不时掀开布帘浏览沿途风光。只见道上行人络绎于途,都是赶往太白山的武林豪杰,遇有岔路,只要跟着人多处走便错不了。马车日以继夜的走着,第二日早晨天还未明,已来到秦岭山下的骆峪镇。此处又是傥骆栈道的一端,必须弃马步行。走栈道,古剑并不陌生,只是前面几次总有一些波折,难免令人担心。在栈道上遇到阻拦,除了硬闯之外,别无他法。果然走不到十里路,赫见六名中年汉子挡在前头,撑起一面布幡写道:“成都古家请留下。”古剑等人低着头想蒙混过去,却被拦下。为首的汉子道:“古银山老爷子,你还记得我吗?俺是山东渤海帮的黑面鹫冯千胜。”这人面色黝黑,顶上毛发所剩无几,只要见过,就很难忘记。古银山尴尬的笑了一笑,道:“原来是冯老弟,好久不见,有何贵干?”冯千胜笑道:“咱们只是好奇,古家剑法一向寂寂无名,怎么突然有人在忘忧坊押了满注?”古银山道:“老实告诉你,我古家的剑钵虽有进步,但要拿金剑,是绝无机会。我百思不解,到底是谁跟咱们闹着玩?”冯千胜道:“除非是发了疯,不然谁会跟自己的银子过不去,一押就是满注六万两。这两位不知谁才是令孙婿?能否让咱们印证一番。”原来这几个人都是赌徒。试剑大会办的如此轰轰烈烈,场外的插赌,也起了一些推波助澜的作用。忘忧坊是中原最大的赌坊,每到试剑大会前一个月,都会把可能叁赛的剑钵列出,供人下注。他们所开出来的盘口十分具有公信力,从其中的赔率,可看出该剑钵夺取金剑的机会。前十天起则每日公布下注的情形,下注的量愈多,则表示该剑钵愈受期待。古家剑钵的赔率定为一赔一百,却在第一天就被下满注;表示忘忧坊并未看好,却有人认为值得一搏。这几个赌徒赌本不丰,却想大发横财。惟有找一些原本不被看好的黑马押注,才能赚取高赔率的酬金。古家的剑钵满注之后,行情便自动调升一倍,赔率为一赔五十,万一蠃了,仍有暴利可图。有不少人喜欢这种本小利重的赌法,到处去试一些高赔率但或有机会的剑钵。自从忘忧坊公布下注金额之后,古家便成了这些人投注理想标的,这些赌徒不敢闯进乐游苑试剑,便兜截在各上山要道之中。这些赌徒为了要试出剑钵的真本领,往往出手狠绝,比起一般剑钵点到为止的试剑,要惊险得多。古剑只好挺身而出,跨步道:“在下赵石水,领教阁下高招。”冯千胜身旁一位白发汉子道:“大哥,您掠阵,让小弟先试。”转身对古剑道:“俺是白头翁陈庆,在渤海帮排行老三。看刀!”说着便挺刀杀来。古剑拨剑架开,试了几招,暗暗叫苦:“这些人看似粗鄙,手下功夫倒不含糊,恐怕还要略胜姊夫一筹。我可以”侥幸“蠃得一役,却绝无可能连续好运六次。”想到这里,剑势放缓,连卖了几个破绽,准备认输。陈庆却不趁势欺进,说道:“大哥!这小子剑法稀松平常,恐怕真是咱们找错了对象。”冯千胜骂道:“要试出人家的真功夫,可不能手软,得刀刀砍向要害。瞧你那么客气,倒像个玩骑马打仗的小娃娃,还试个屁?”陈庆道:“俺出手一向不知轻重,万一把人给杀了,怎么办?”冯千胜身旁一位碧眼勾鼻的汉子道:“了不起咱们陪着你向百剑门请罪。但这场赌局千载难逢,若没试出人家真本事,岂不终身抱憾!”果然陈庆出招渐狠,不是斩首,便是斫臂,不见血不罢休。这么一来倒令古剑为难。一流的高手,收发由心,一旦兵器触及对手肌肤之时,能够立即卸力收势,纵使削中了人,入肉也不致于太深。然而此人刀势狠猛,显然只能发而不能收。他本想让人轻砍一道,流点小血交待过去,然碰到如此对手,也只能先不断的闪躲。两人在栈道上交手,后面来的人无法通过,便层层叠叠的挤在一边,议论纷纷。这人墙愈堆愈厚,慢到的人看不见前头,只能靠耳语传达。渤海帮可不希望知道此事的人太多,冯千胜思道:“这小子剑法看似笨拙,却总能即时避开老三的杀着,这样拖下去,知道的人愈来愈多,愈是不利。”对着一个白胖汉子道:“老四,你先去帮老三。”那白胖汉子使的是左手刀,为陈庆的师弟,两人刀法颇有相辅相成之妙。他早跃跃欲试,听到大哥指令,二话不说,提刀便朝古剑右臂砍去。眼看就要把古剑逼到死角,斜地里刺出一把剑来,架住大刀,却是赵石水加入战局!并骂道:“你们讲不讲理?有人这么试剑的吗?”冯千胜等人不答,另四人各自交换了一眼,纷纷掏出兵器,分别找上古家四人。这招实在高明,古剑暗叫不妙,此时若不显出真本领,对方以六打四,古家非有人挂彩不可。他别无选择,正欲使出无常剑法退敌,却见一人自人墙上翩然而下,落在战局之中,出手奇快,一晃眼已将六人的兵器夺在手上。冯千胜等人当场楞住,若非亲身经历,实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武功。但见此人年纪轻轻,衣着朴素,丰神俊雅,眉宇之间有浓浓的书卷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身怀绝技之人。过了半晌,才见莽汉陈庆问道:“你是谁?冯什么管我们的事?”冯千胜狠狠赏了一巴掌过去,对着那青年人躬身道:“裴┅┅裴公子,俺三弟有眼不识英雄,请┅┅还请恕罪则各。”背后的人墙暴起一阵嗡响,议论不止,前头的人兴奋不已,纷道:“裴问雪、裴问雪,他真是顶顶大名的裴问雪?”有人喊道:“我见过他,哎呀!真是眼睛蒙上了猪油,当时竟没看出来!”另一人道:“那有什么稀奇?我在西安城至少见过他三次面,跟裴门主或有三分像,但茫茫人海中,若不显一下本事,谁认得?”这时人群已乱成一团,后面的人拚命想挤到前头,纷道:“快让开!快让开!让我瞧瞧。”靠山谷的一边则有人叫道:“别急!别急!再挤下去,我就要掉下去啦!”裴问雪一向足不出户,虽然早享大名,见过他的人并不多。由于家学渊源,自幼研读许多经史书籍,自然会对历史上最着名的古都西安心生向往,既然试剑大会将路过此处,便向父亲要求提早动身。裴友琴公事在身,令他先行出发。他一向好静,知道自己一旦身份暴露,必将引来一阵骚动,不但难有宁日,更别想好好探究西安的古迹旧城。因此一路上隐性埋名,不显武功,即使到了西安,也只秘密拜访一趟乐游苑,其馀的时间,多半混迹在一家简陋的小客栈中,带着几本汉史唐诗,探访城内的诸多遗迹。因此见过他的人不少,却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腐儒迂生,绝想不到这个看似书虫的少年,竟有着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他若不是眼看着古家有了危难,也不想轻易出手。既然显出本事,就再也瞒不住身份。这是裴问雪第一次现身人群,引起的骚乱,超过他原先预期。他笑了一笑,把兵器还给冯千胜道:“走吧!”转身对古银山道:“古老先生,咱们先让让,给后方的朋友先走。”后头推挤的人群一听,果然安静起来,一一从古剑等人的眼前鱼贯走过。注目焦点自然都落在裴问雪身上,有的人指指点点,有的人含笑点头而过,有的人经过时报上自己的字号姓名,也有人故意翻个跟斗,他都微笑以待。走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突然回头怯生生的问:“我能瞧瞧包袱里面的藏墨剑吗?”裴问雪笑着解开背包,取出一把长剑,许多人睁大眼睛细瞧,一人道:“这把剑既不黑也不暗,怎么会叫藏墨剑?”其他的人笑他孤陋寡闻,纷说:“这把名剑混合多种异矿制成,材质与众不同。平常看来与一般的剑没什么两样,沾上鲜血之后,却会变成黑色,故名藏墨。”过了好久,才把人龙送走。古银山紧握住裴问雪的手道:“裴公子,要不是您及时赶到,后果真不堪设想!┅┅请受老朽一拜!”裴问雪怎肯受拜?立即拦住道:“快别这么说,大家都是百剑门,岂有见危不救之理?”古银山老泪纵横,忍不住诉苦道:“不瞒您说,我这个孙婿的剑法是比他爹当年还强了一些。但也只敢要求他在这次的试剑大会中,替咱们古家保住席位而已,那敢奢望金剑?却不知是那个疯子喝醉了酒?竟在忘忧坊给咱们古家剑钵下了满注!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就偏有一些赌鬼不信!从公布的那天开始,就难有安宁的时日。”裴问雪道:“这点我或能理解,忘忧坊的赌盘一直是个问题。多年以来,我们裴家一直不赞成赌局介入;然而其他几家主要剑门都说,赌盘能让试剑大会的场子更热,有何不可?”古铁城道:“可真害惨了我们,这一路上山,可不知还有多少人准备拦路呢?”裴问雪道:“既然如此,就由问雪陪各位上山。或许那些赌客,肯给胭脂胡同一点面子。”有裴家的剑钵在旁相护,还能有什么问题?古银山终于放下心中的忧虑,频频说道:“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太感谢了┅┅”这条傥骆栈道全长不过百余里路,五人脚程不慢,天黑之前到达终点厚畛子。这小镇依山缘河,亦是登太白山的起点,平日清幽静瑟,如今聚集上千名等着上山的江湖豪客,热闹非凡。众人一见裴家剑钵到了,纷纷簇拥而来,送上烤羊醺猪。裴问雪给大家面子,每家都拿一点,古剑等人沾上了光,也因此得享佳肴。餐后便在树林中觅地打尖,铺上毛毯,席地而卧。四周跟着躺了一堆堆的人,只因裴问雪在此。睡到中夜,古银山将古剑摇醒道:“出事了!快起来!”古剑揉着惺忪的眼,此时月光正被乌云所遮,只透出一点微弱的暗光,古剑隐隐约约瞧出父亲的身影,却不知他张口说话,不暇思索的问道:“什么事?”古铁城道:“方才不远处有一声小孩的惨叫,裴公子追了过去。留神些,今夜或许不平静。”话刚说完,树丛中突然窜出一条人影,天色暗的连脸都瞧不清楚,却在转瞬间奔至眼前,一口气连刺数剑,将古银山、古铁城和赵石水三人逼退,最后一剑斜刺古剑,既快又刁。此人来路不明,不知善恶,这个时候,可不能再留一手。古剑长剑横削,准备架开对方长剑,这是无常剑法颇为精绝的一记妙招,架开来剑之后,便可顺势化守为攻。未料使到中途,在双剑交碰之前的一刹,右胸一阵疼痛,竟在一招之内中剑。他停静不动,任由此人在身上点下重穴,心中却是一阵冰凉:原来自己的剑法,还有这么一个天大的漏动!若在大白天,就算此人的剑法再高一倍,也很难在短短几招之内制伏古剑。但今夜雾重光微,极尽目力,仍只能隐约看出对手身影,对剑势的判断更是慢了一步。无常剑法本无常规,出招的时机及方位的拿捏,全视来招而随机应变,他又毫无听声辨器的本领,天光愈暗,反应自然愈慢。高手过招,所争往往就是短短的一瞬,他败的极惨,倒非偶然。那人一抱着古剑,一手仍持剑与另三人轻松对招,说道:“奇怪,你们家的剑钵,武功稀松平常,怎么有人押大注?”赵石水叫道:“别乱来!你抓错了人,我才是真正的剑钵赵石水。”那人笑道:“那更好,限你在五十招之内打败我来证明你真有夺金剑的本事。否则,别怪我……”作势要在古剑脖子上横抹一剑,意义十分明显。赵石水大惊,剑光忽长,朝着那人身上狂削猛刺。想到古剑的生死操在自己手里,无形中激发了身体潜能,比起平日所练,还要强猛几分。却见那人足不移位,左手仍抱着动弹不得的古剑,右手好整以暇的架开对手的长剑,意态轻松,嘴上数着:“一、二、三、四……”五十招一过,赵石水连个衣角都碰不到,那人把古剑解穴后掷回,扬长而去,隐没在林中一角,传回一阵笑声道:“高估了你们,害我白跑一趟。”众人围问古剑,古剑仍看不出他们说什么话,但猜得出来他们正在关心自己,说道:“我没事……小心!”斜地里忽然又冒出一蒙面人,挺剑往赵石水右臂刺去。古剑长剑一划,这次出剑仍显仓促,虽勉强挡住来剑,剑势已老。这刺客身躯看来瘦小,内力却强,顺势绞了几圈,稍施暗劲,将漱玉剑甩飞,刺入十丈之外的树干中。古剑飞奔过去,拔出长剑,转身回来,另三把长剑都钉在附近的树干之上,爷爷和爹紧紧抓着受伤的赵石水,他站立不稳,持剑的右臂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行凶的刺客,早已消失无踪。有人将刚点燃的湿柴递来,凑近一看,伤口颇深,血流如注,虽未伤筋骨,但不知要修养几个月,才能恢复身手。古银山潸然落泪,哽咽着对围观的人众道:“我古家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剑法!你们总该相信了吧!”这时裴问雪抱着一个小童飞奔回来,众人七嘴八舌的叙述方才之事。他立即将小童还给其家人,冲过去给赵石水点穴止血,同时黯然自责说:“古老先生,问雪年轻识浅,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古银山抢道:“这不能怪你。我辈侠义之人,遇到这种事,又岂能置之不理?”裴问雪从身上取出一瓶黑色药膏,涂抹在伤口上,旁人道:“胭脂胡同的‘七珍膏’,这可是疗伤圣药呢!”古银山忙道:“这怎么好意思?”裴问雪抹完后才说:“这药虽可加速伤口表面愈合,但内部的发炎,不可能在数天之内完全复原。此人如此出手,似乎是蓄意不让赵兄参赛。”赵石水自受伤以来,始终忍痛默声,听到这里,却忍不住流下泪来。古银山亦老泪纵横,仰天哽咽:“莫非是天意?我古家终究逃不出这场磨难!”却听旁人道:“何不试试侯藏象?”另一人说:“你开什么玩笑?练剑的人以手臂为最重要,给这家伙胡整一套,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终身遗憾?”那人说:“未必!我听说侯藏象已经一个月没出差错了。”另一人笑道:“那怎么可能?老兄,糊涂病是没药医的。”那人道:“是真的!据说他收了一个叫‘胖姑’的助手;这姑娘外表粗胖,心思倒是精细的很,替他抓出不少疏失。”古银山正自惶然,听到此处,仿佛在暗夜中看到了一盏明灯,问道:“快说!要怎么找他们?”那人道:“他们已先行上山。这几天,恐怕有不少人排队等着看呢?”裴问雪道:“咱们最好赶一趟夜路。能提早一刻治疗,就多一分复原的指望。”说罢立即收拾包袱,赵石水由古剑背负,点了两支火把,一行五人,往上山的路径行去。太白山高逾千丈,众人自四百丈高之山脚登起,一路上林木深幽,溪流潺潺,布满奇花异树,怪石奇峰;即使是深夜,也有其清美之处。只是山路陡峭,古剑等人顾着赶路,实无心思观赏美景。走了两个时辰,天光渐明,阳光的金辉透入密林,偶然朝上一望,山顶仍是一片银妆素裹,“太白积雪六月天”,果非虚传。五人足不停步,午时刚过,才到达靠近山顶的“太白三池”。太白三池上下鼎列,分别为“大爷海”、“二爷海”及“三爷海”,俱为冰川消退后在冰斗槽谷内集水而成之湖泊,水色蓝碧,清澈如镜,昨夜下了一场瑞雪,除了湖面以外,一片银白,更映出湖面蓝净之美。三座湖均为圆形、环堤,从天上往下看,好似三个装了半满水的巨碗,长宽都超过四十丈。乐游苑派人分别在三座湖之湖底打下无数木椿,搭出一条通往湖心的栈道,湖心处则建了一个三丈正方的平台,想必就是比试的擂台。古银山看了不住点头道:“妙极!这湖大小适中,观战的人众坐在前矮后高的环堤上观战,彼此不会遮住视线;且利用湖水隔绝剑钵与观众,便不怕比试受到干扰。”此处山高雾冷,平日人烟罕至。然因试剑大会即将在此进行,参与比试的剑钵,希望早点来探堪会场,适应天候;要看热闹的人,要作买卖的小贩,急着先来抢占好位子。尽管离试剑大会还有些许时日,然此时已是人声扰攘,喧闹不已。在最显眼的地方有人搭了一顶帐篷,篷外帖满了布条,写的不是“妙手回春”、“济世救人”;而是“华陀汗颜”“扁鹊服输”之类的词语。任谁都知道,这正是“糊涂神医”侯藏象的义诊处所,若在两个月前,这顶帐篷再舒适也没人敢进,如今排队等着看病的人,却有十来丈长。若要排在他们后面,可不知要等多久?裴问雪略通医术,一眼便瞧出这些人都没什么急症大病,问道:“咱们这有一位伤者,需要尽速诊治。各位朋友若无急难,能否先给咱们……”这里没人认得裴问雪,话未说完,排在最后头的粗汉抢白道:“我赖九枭好歹也是西北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还不是从清早排到现在?你算什么东西?敢挤在老子前面!何况侯神医一天最多只看六十名病患,让你插在前头,我岂不是得明天再来?”裴问雪并未生气,仍和颜悦色的说:“赖大哥说的没错,只是我这位朋友手臂受了重伤,若不尽速就医,恐不利于复原。他是百剑门的剑钵,身负重任,还请赖大哥通融。”赖九枭笑道:“他受伤打输,与我何干?除非是四大剑门的人亲自说情,否则就别再啰噪!”裴问雪向来不喜自曝身份,但如今为了让赵石水顺利就医,只得说道:“不瞒您说,在下正是胭脂胡同裴问雪。”此话一出,闻者莫不大笑,此人看来文质彬彬,全无武林高手之气势,竟自承是裴问雪!赖九枭揶揄道:“那我岂不是朱尔雅了?”众人更是笑的厉害。裴问雪并未发怒,仍微笑以对,筹思要如何显露一下功夫,好让众人相信自己的身份。古剑却忍不住上前道:“他真的是裴公子!”众人笑的更响。裴问雪往前踏了两步,将古剑拉回道:“古兄,算了!”也没生气。此时却见帐篷里一个肥胖的姑娘走了出来,粗声喝道:“外头怎么那么吵?”他一开口,众人立即闭了嘴。古剑打量了一下来人,这人眉毛横粗,巨脸大嘴,身材虽然圆胖,倒也不算难看,瞧久了,自有一种喜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忽地跳了一下,总觉这对眼珠子十分熟悉。那人见到古剑,也是随之一楞,随即凑过来近观赵石水的伤势,说道:“这伤口必须马上治疗,快送他进去。赖九枭,今天神医心情好,想看六十一名病患,你有意见吗?”赖九枭立刻收起蛮横的脸色,咧嘴赔笑道:“不敢!不敢!胖姑说的极是。”他晓得这个帐篷里面可以没有侯藏象,却不能缺少这位“胖姑”,眼睁睁的目送古剑等人走入篷内。过了一会,忽然有人发现,裴问雪方才踩的雪地,竟然全无足迹!忍不住叫道:“踏雪无痕!他真的是……裴──问──雪!”侯藏象一见古剑便笑道:“难怪胖姑肯破例先放人进来。”胖姑啐道:“你别多话!快给人看病。”说也奇怪,这个胖姑明明是他的助手,却对大夫不假辞色。侯藏象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他的手臂中了一般的刀伤,这七珍膏也没抹错地方,一个月内必能康复。”古银山急道:“侯神医,石水是咱们古家的剑钵,试剑大赛可不能等咱们一个月啊!”“原来如此!”侯藏象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得再花工夫找找看,是否真有急效之药。天黑后,请你孙子过来取药方。”众人称谢后离去,一出帐外,只见周围站满了人,全是来瞧裴问雪的,赖九枭等人更是急着赔罪。裴问雪无奈,一一拱手为礼,好不容易才走出人群。古剑思道:“成名人物虽然风光,但处处受人侧目,也有诸多不便。”忙了整个早上,大家也都饿了。山上处处有饮食摊子,古银山执意要请裴问雪用饭,以答谢援手之恩。吃完午饭,才各自回到住处。东道主乐游苑在附近搭了一百间木屋,安置一百家剑门。其中四大剑门的居所最靠近试场,独门独院,长宽各有数丈,颇为气派。其余九十六家剑门则依序排列,均为连栋的木房,在第六列第七家找到住了处,门上一块木牌刻着:“九十一,成都古家。”这间木房约莫丈许长宽,有一张大床一张方桌和四张板凳,粗简的以布幔隔成睡房与前厅。虽远不如四大剑门的豪宅,但在如此高山崇岭上能搭出这种格局,已属不易。饭后古家人纷纷上床补休,古剑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反覆在想:“那个胖姑到底是谁?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亲近之感?”好不容易睡着了,作了一个梦,梦见和程漱玉手牵着手,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在花园中玩耍……梦境正酣,忽被爷爷摇醒,问道:“阿剑,如果石水不能比剑,得改派你为剑钵,心中可有准备?”古剑心正乱间,随口回道:“有侯神医的药,姐夫一定能出赛……爷爷,我这就讨药方去。”说罢起身便往义诊的帐篷奔去。来到篷外,夕阳斜挂,侯诊的人还有六七位。古剑不断的搓手徘徊,心中噗噗乱跳,只盼天快快黑。赖九枭问道:“古少侠,您是回来抓药吗?何不走进帐内等待?”变成裴问雪的朋友之后,人们对他客气多了。古剑连忙摇头道:“不不不!神医要我天黑后再来,是我自己太闲,来早了!”话刚说完,却见胖姑探出头来,招手请古剑进篷。一进篷便目不转睛的瞧着这个圆胖的姑娘,心中思潮汹涌:“是她!应该是她!她学会了易容术,把自己由瘦变胖,整张脸几乎都变了模样,唯独那双大眼珠,是没法子易容,这眼神太灵动明亮,别人作不来的……她说:”习武是杀人,习医是救人。‘一直想学医术,终于让侯藏象收了她这个女弟子……可是,一个美美的姑娘,为何无缘无故的把自己妆扮成如此模样?……她为何上来?是想看我比剑,还是找谁?……“一直这么胡思乱想,胖姑一边配药,偶而抬眼瞧他一下,露出浅浅的一笑,古剑一阵心跳,回一个傻傻的笑。好不容易等人走光,侯藏象才笑道:“傻小子,你干嘛一直傻楞楞地瞧着人家?胖姑虽胖,但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啊!”古剑“啊!”的一声,这样的确失态。红着脸道:“对不起!我总觉得你似曾相识,是否……”胖姑嘤然一笑,摇着头说:“不是!”侯藏象笑道:“人家既然起疑,你就别再逗人啦!……我一再叮咛:”眼睛眯一些,眼神呆一点。‘那知你一遇熟人,就全露了馅!要怎么埋名隐姓?“胖姑笑道:”露了就露了!反正阿剑也不会害我。“听到这里,古剑再无疑虑,脱口而出:”程姑娘……你好吗?“这胖姑果然就是程漱玉,嫣然一笑,拉着古剑道:”我饿了,咱们出去吃一碗热面。“外面就有许多饮食摊子,两人坐下来互道情由。程漱玉一心学医,下山后很快便找到侯藏象。花了一番功夫,这糊涂神医一来不讨厌她,二来辩不过她,又经不住她娇声软语,终于答应收她为徒。古剑也大致叙述近况,交待了不参加试剑大会的缘由。程漱玉听完笑他“傻子”,问道:“到底你自己想不想参加试剑大会?”古剑道:“我也不肯定。虽然现在心境轻松了许多,但练剑如此辛苦,没能在这里得到验证,的确有些遗憾。”程漱玉道:“既然如此,就藉这个机会,把剑钵的资格给要回来吧!”古剑摇头道:“这样做太对不起姐夫了。告诉我怎么医治他的臂伤吧!”程漱玉道:“这座山北麓汤浴口的凤凰温泉,疗伤治病,极具奇效,被人誉为神泉。叫赵石水每日早晚浸泡一次,五日之内,必能让伤口愈合。可是表面复原,并不表示内部完全无碍。如果你姐夫在试剑大会中,三两下分出胜败,不会有事;但若遇到棋鼓相当的对手,在剑招之外,膂力或内力拚的凶,或有可能将伤口再度崩裂。此时自泉水吸进皮肉里的药反而会变成毒,令手臂终身瘫痪。你要赌吗?”古剑摇头。依姐夫的个性,即使有些冒险,也愿意为古家牺牲。然而试剑大会场场恶战,那有不拚命的道理?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退缩了。问道:“你想瞧我比剑吗?”程漱玉道:“我喜欢看你比剑,却不希望你参加试剑大会。”古剑不解的摇着头,程漱玉泯嘴儿笑道:“我碰过太多的大人物,反倒只喜欢默默无闻,有点傻里傻气的古剑。等你变成了大英雄、大剑客,还会理采我这个小丫头吗?”古剑笑道:“你人虽胖了,心性还是调皮贪闹。”程漱玉咭咯咭咯的笑了起来,忽然正色道:“阿剑,莫管旁人,现在最要紧的是问问你自己,是否真想试剑?”古剑默然,过了一会,缓缓点了头。回到木屋,爷爷劈头就问:“药呢?”古剑摇头,古银山和古铁城没说什么,彼此互望一眼,各叹了一口长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古剑安慰道:“孩儿一定好好表现,绝不让您们失望。”二人依旧摇头苦笑,古铁城道:“我们对你失望,已成习惯,那也不算什么?”古剑急道:“请您放心!孩儿的武艺,确有长足的进步……”古银山走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别再说了!这是天意,我心中早有准备。”说罢吹熄烛火,迳自上床,不再理会古剑。次日起古剑便留在居处专心练剑,古银山和古铁城看着他耍来耍去总是那一套乱七八糟的剑法,只能默默的摇头。然而剩下的时日有限,二人连开口指正都懒,心想:“反正无论怎么做,这个笨子弟武功,也不可能在几天之内,有什么脱胎换骨的进益。”接下来几天,各路英雄陆陆续续来到山上,受人瞩目的几位剑钵,如洗剑园的崔榕、丐帮范浚、莫愁庄的朱尔雅等人只要一上山,总会引得众人争相围观注视。百花庄等四川三大剑门在三天后上山,一安顿好便来到古家,却见古银山忧心忡忡的诉苦:赵石水受伤,不得不改派古剑为剑钵。洪承泰等人面露惊色,心中却是颇为振奋,虽然自家剑钵不免因此而退降一名;但同为四川的剑门,他们也替古家高兴,更想瞧瞧以古剑的本事,到底能抢到什么剑?可惜他们都发过毒誓,不得将古剑在佛手上与四大统领那一战透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只好拿一些无关痛养的话来安慰古银山父子。参加试剑大会的剑钵,都得在六月二十七未时之前录登完成,这天早上,古银山再看一次赵石水的臂伤,确定他无法在短时间内复原,才带着古剑来到上板寺,这间庙宇离大爷海不过数百步,自然成为试剑大会的理事处所。庙墙上贴满了参试剑钵的名单,祖孙二人报上姓名、乡籍等,掌事的随即在第九十一格处写上:“第九十一剑,四川成都古家。剑主:古银山;剑钵:古剑,壬午年三月初九生。”古剑大略瞧了一下,百剑门这边除了第四行留空之外,几乎填满了墙面;至于百剑以外的剑门,依先来后到的顺序,填在另一面墙的红纸上,却比百剑门的名条长了近一倍,有人算了一下,吐舌道:“到目前为止,共有一百八十八家剑门参与”试剑赛“,又比上次多出不少。”古剑关心几位旧识,挤在人墙中找到了闾丘允照和郭绮云的名字,却没发现魏宏风!二人正要回去,忽然间有人喊道:“来了!来了!青城派终于到了!”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引起一阵骚动,众人都想瞧瞧看魏宏风是什么三头六臂,纷纷挤到前头,引颈围观。只见商广寒和邱广平带着数十名青城门徒,浩浩荡荡的走来。有人说道:“这商广寒好大的排场,青城派现在不过是百剑外的一门,带上来的人却不输四大剑门。好似这把金剑,已在他们囊中之物。”另有人道:“明天抽籤,三天之后就要比试,他们竟然迟至今日才大摇大摆的来到,也真够托大!”古剑心念旧友,也挤在人群之中,远远望着商广寒和其余门徒走上山来。多年不见,魏宏风变的更加高大魁伟,胸厚膀宽,比常人还高出半个头以上,行在众人之中,颇有鹤立鸡群之姿。他留了一脸的长髯,云鬓戢张,只目炯炯,竟有慑人之光!只要一靠近,人们自动止住叽嘴,纷纷讚道:“果真是块练剑的好材料!”走在魏宏风身旁的一位白衣少女,肌光胜雪,眉目如画;气韵雅度,美而不俗。好事者相互打探,这是谁家的女儿?知道的人便说:“她是贝远遥的孙女贝甯,魏宏风的师妹,川西出了名的美女,你没瞧过,也该听过吧!”这对丽人吸住多数人的目光,掌门人商广寒倒成了配角。见到贝甯,古剑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由自主的忆起当年在青城山上,受她照拂的点点滴滴,真想冲过去喊一声“贝师姐!”但转念又想:“当年我跳下断崖后无消无息,想必他们还以为我不在人世,如今现身,未免太过突兀。不如稍后再过去叙旧;顺道问问许宏鈱这个傢伙,是否依然留在青城?”见不到许宏鈱虽早在预料之中,仍不免有些许失落。再付上魅客兄回复:致楼兰雪兄与《武林旧事》之读者们:“武林旧事”半途而断,不仅对读者们感到十分负疚,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难解的忧结。只是杂事太多,有限的时间被切割的零零落落,以致于构思难以连贯,下笔愈加阻滞,可又不甘心在高潮处草草带过,才会一直延宕至今。尚请见谅!我不是一个善于一心二用之人,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可能真要等到变成了人瑞,才写得完这篇小说。因此打算在明年初,向公司申请一年的育婴假,如果顺利摆平各方压力,明年元月,咱们太白山见。至于有些读者希望撰写“武林旧事”的同人或续集,个人并无反对之理由,只是……不要泄露太多天机……午后探听到青城派借宿于拔仙台上的八仙庙,正欲前行探望,却见程漱玉走来,笑问道:“想不想去拔仙台玩玩?”古剑点头称是,问道:“今天不看诊?”程漱玉道:“这阵子老猴子没出差错,不小心把口碑打了出来,如今乐游苑竟然请他担当”会医“,他兴奋的睡不着觉,连夜下山采办药材,恐怕要到后天才能回来开诊。我左右没事,不如陪你走一趟,顺便瞧瞧魏宏风和贝甯有什么三头六臂?怎么一上山,就听人谈论个不停。”古剑笑道:“他们忙得很,也不知能否见到一面?”拔仙台地势宽坦,草木不生,石海广布。然长年云雾缭绕,颇有仙气,在这方圆不过百余丈的太白绝顶上,竟有各式庙宇十余座。两人还没走到八仙庙,远远望见数百名乞丐围在道清宫外,走近一瞧,全是残丐。二人对视一眼,均感诧异,心想:“从四川到此处千余里,没多少好路;即使是一般人,也要大费周章,何况这群身无分文,却有残疾的残丐?竟然来了这么多人?”二人挤到前头,只见郭世域一家三人和寇照东正在大庙门口与数十名道士争论不休。韩翠道:“太羽,天下之人拜天下之神,你凭什么不让咱们进去?”挡在庙门中央的一名手持拂尘的道士道:“本庙只不过是一间小庙,怎容得下那么多人?不如你们派三五个代表上香,何必非得全数挤进来不可!”寇照东道:“多数人留在外头,这算那门子的诚意?咱们从四川一路走来,逢庙必拜,不知拜了几百间大小庙宇。可从来没听说那间庙,敢立下这等规矩?”太羽道:“是没这等规矩,只不过明天一早武当派的英雄们就要惠临小庙,你们全数进来,确有诸多不便。”道清宫的剑法,出自于武当一脉,讲究的也是后发先至、以柔克刚。太羽的师祖紫石道长少年时在武当学艺,因犯了清规被逐出师门,行至太白山欲开创太白一派。好不容易盖完了这间道清宫,才发现不远处灵梵寺的大智和尚,为了发扬少林武学,也欲开创“太白派”。于是几十年来佛寺与道观,常为了争取正名而相互较劲,逼得双方广收门徒,勤练武艺。可惜紫石道长当年太早离开武当,未能学到最高深的武功心法,以致于道清门人尽管练的辛苦,始终未能趋于化境。藉着这次试剑大会,原来不太理采他们的武当派,竟主动求宿。道清宫上下自然是雀跃不已,为了迎接贵客,里里外外不知清扫了几十遍,务必把客人伺候的舒舒服服。会上山观剑的,不是武当派中的名宿高手便是少年英雄,只要博得他们欢喜,随意透露几句心法密技,便是受用无穷。残帮却无人知晓这等缘由,他们一路免不了受人白眼,但被人拒绝入庙朝拜,倒是第一次。韩翠愤然道:“那有什么不便?昨日嫌我们身上髒臭,亵渎神明,所有弟兄便到汤裕泉,连身带衣洗个澈底。没想到你们仍处处刁难,岂有此理!”太羽身旁一名长须道士却道:“乞丐就是乞丐,跳到黄河还是乞丐。谁晓得你们洗干净了没?万一留下什么跳蚤、臭虫,叫我们怎么迎接武当山的众英雄?”这话一出,立刻引得残丐们群情激愤,纷纷叫骂起来。寇照东怒道:“太真,你说这话太瞧不起人!难倒我们这么多人,还不如几名武当道士?”那名叫太真的道士往前一站,仍趾高气扬的道:“太白山顶不是比人头的地方,这次要来的武当派众高手,随便挑一个也比我太真强过许多,而你们……不过是乌合之众。”这话太过轻人,众残丐更加愤懑难平。一名持剑少年越众而出,正是寇照东的爱徒何晁荣,他短剑出鞘,剑尖直指太真的鼻子骂道:“你这杂毛,狗眼看人低的,不如……”“不如大家较量较量,只要贵帮有人能凭真本事打败我们,悉听尊便。”太真说话中也拔出长剑,这道士虽然一付目中无人的姿态,然长剑一出鞘,整个人便凝立不动,法度严谨。寇照东一见如此气势,已知爱徒远非其敌手,本想将他拉回,然转念一思,先让他试试对手深浅也好,踩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何晁荣却不知厉害,大喝一声,开始便是一串急攻,脚步扑朔迷离,剑招既急又快,残帮兄弟一片叫好……。然而太真出剑看似不疾不徐,却总能后发先至,封住对手去路。何晁荣的“迷踪剑法”着重于脚步的变幻,然而却似每一步都被对方看穿,提前堵死,他愈使愈感滞碍,脚步渐趋慌乱,二十招不到,胸口已被长剑抵住,弃剑而败。残帮三老心中一寒,没想到名气不算响亮的太白山道清宫,也有两下子。照这么看来,残帮上下除了郭绮云之外,其它的人恐怕都难以独自取胜。寇照东正欲趋前叫战,却见帮主郭世域率先跨了两步,伊呀一句,拔刀便朝太真身上斫去。郭世域心知对手并非泛泛,出手矫捷狠辣,刀法劲雄势急,一开始便全力以赴。那太真却不慌不乱,稍让两步,一剑划去,带出一股柔劲,便令大刀往旁让偏。郭世域杀落了空,立刻回刀再砍,又被长剑压住,一刀划空。就这样他连攻了数十招,每一招都是使了一半便被长剑压制,始终无法使全。太真虽然鲁莽,论剑法不过略逊掌门师兄一筹,对于武当剑法中的后发先至,以柔克刚的要诀,已有几分领悟。这一刀一剑的声音差异分明,郭绮云虽目不视物,却比多数人心中雪亮,以父亲的刀法想赢得一招半式,机会渺茫。然郭世域虽知必败无疑,仍刀刀使足了劲,招招拚尽了命,目的不过是想让寇照东多看出几招玄机,并多耗对方一些气力。可是双方斗剑,愈是拚命愈是凶险,尤其父亲这阵子劳累加上操心,身子已感病弱,那堪如此耗力损心!郭绮云目眶含泪,心急如焚,恨不得能下场代替父亲。然而她不行,试剑大会为了保护剑钵在赛前的安危,防止有心人为了特殊目的伤害剑钵,特将试剑大会会场方圆十里之内划为“禁区”,不论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得等这名剑钵比完剑再说,否则便是与整个百剑门为敌,后果不堪设想。但要让人不可找麻烦,本身也须自律,因此亦严禁剑钵找人比剑寻仇,一旦被发现,立刻彻除比试的资格。郭世域刀法虽不如人,但他肯拚肯缠,倒让太真一时奈何不了。碰到这等不要性命的对手,要伤人容易,但要伤的轻重适切,并让自己全身而退,可就没有把握。这个对手虽然招式平平,然刀劲狠猛,若不慎被扫到,非死即伤。逼得太真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对付。过了六七十招,终于忍不住骂道:“不过是比武较量,点到为止,你怎么像疯子一般乱砍乱……”话未说完,却被师兄太羽打断道:“师弟别说了。他是聋子啊!”师兄弟一番话引起一阵哗然,郭世域再怎么说也是一帮之主,却公然叽他是“疯子”、“聋子”,这等无礼言词,不止残帮,就连一旁看好戏的人众也感不平。在众人议论声中,却见太真身子一让,绕到对手身后,剑势一转,朝着郭世域背后点去。这一剑来得突然,郭世域转身不及,只得向前疾奔;太真长剑不歇,如影随形的追了过去。郭世域最怕交手时看不见对手,感到背后白光若隐若现,不敢回头,只得绕着一颗大树死命狂奔。太真的“追风剑法”已有一定的火候,轻功更是远胜,师兄一句话点醒了他,追风剑法正是天下聋子的克星,只要能绕到他身后,聋子跟本不知长剑追在何处,毫无还手的余地,只能继续前奔。他现在予取予求,随时能了结此战,但他厌恶这帮不自量力的残丐,眼见看好戏的人愈聚愈多,心想:“眼前这么多江湖英雄,不趁此时多出点风头,更待何时?”心生卖弄之意,长剑便穷追不舍,在他身后一尺之处,游移滑晃,如狮子戏兔般的耍弄对手。郭世域无暇回头,但无论他奔跑得有多快,仍感到太真的剑尖犹如附骨之蛆,紧紧跟在身后。他功夫不算顶尖,然从未被人戏耍的如此狼狈,身为三万名残丐的帮主,岂能承受如此屈辱。想到这里,忽蒙死志,一个定身急停……太真没料到郭世域如此烈性,他本来亦步亦趋的跟着,如今对方突然急刹,想收剑已来不及,只能将长剑往左一偏,还是刺入左肩。太真轻易打赢一帮之主,未见半个人拍手叫好,他拔出沾满鲜血的长剑,仍不知自己犯了众怒,兀自骂道:“找死吗?若非我够机灵,你还有命?”郭世域嘶嘶嘎嘎的吼叫,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忽然间拿刀要抹脖子,韩翠扑来抢去刀柄,硬将他拉了回去。郭绮云跳了出来,长剑出鞘,直指太真鼻梁,却被寇照东拉回,急道:“侄女冷静!你一出手,什么都完了!”郭绮云早已泪湿衣襟,泣道:“可是爹爹受到如此羞辱,做女儿的岂能坐视不管!”寇照东道:“那也该让叔叔先去试试,若真不行,再做打算。”郭绮云却摇头不让,她晓得寇照东的迷踪拳法比起爹或娘还略高一筹,但却很难在这道士身上讨到便宜,只不多一个人受辱罢了。正自僵持,却在人群中跳出一名哑丐,伊呀的吼了一声,手持一把木剑,朝太真左肩刺去!太真轻易打败帮主,怎会将一个普通的哑丐看在眼里?轻笑一声,身子往右一让,正欲避开来剑,未料哑丐手中的木剑突然中途转向,从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极其怪异而巧妙!太真大吃一惊,还来不及变招化解,拍的一声,对手的木剑却应声而断。看看肩膀,被刺中的中府穴没流血也不怎么疼,不过是一点麻痒而已,心想:“一定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将真气聚集至此,靠反震之力将这把髒剑震断。”没想到自己苦练已久的太极真气,已到了如此境地,他喜出望外,原本的恼怒之心尽去,得意之情浮现,在这么多英雄豪杰的眼前,该是自己表现出秧秧大度的时候,笑道:“不管是怎么个取巧占乖,总是你的剑碰到了我的身子。按照比剑的规矩,就算你赢吧!不过师兄那一关,可没那么容易。“说着转头望着太羽。太羽向前跨两步,对这哑丐道:“去借把象样的剑来。”不等他说完,韩翠已把长剑掷了过来。哑丐才抓到剑柄,太羽立即刺出长剑,端是剑招凌厉,来势吓人,也想来个出奇不意,试试虚实。哑丐果然受到惊吓,慌乱中跌了一跤,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堪堪避过。太羽也算一派之主,自不想在这时候追刺一个寂寂无名的小残丐。等哑丐站稳了身子,再刺出一剑,这一剑看似缓慢,实则暗封哑丐乾、兑、离、震、巽、坎、坤七个方位。哑丐的眼神看似茫然,脚步却移到艮位,随手削出一剑,倒也平平无奇,太羽轻松架开,反手一记快剑,角度刁奇,眼看就要刺上对手左腰,一旁观战的残丐们忍不住一阵惊呼:“小心!”可这哑丐也是个聋子,叫得再响也是白搭,但见他随意扭动两下身子,竟在不知不觉中闪开剑势,长剑忽交左手,歪七扭八的朝对手眉心刺去……这一剑看似胡乱,倒令人不得不应。太羽火了,长剑在半空中连划十来个圈圈,守中带攻,暗藏杀机,那哑丐只得跟着胡点乱刺,东闪西让,却也没中剑……忽闻后方一声叫“好”!有人循声回头,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坐了两名身穿白衣腰挂白剑的年轻人,竟是洗剑园的崔榕、崔柏,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武昌洗剑园在百剑门中排名第三,崔榕更是本次试剑大会的热门剑钵之一,他一出现,众人总免不了要多瞧几眼。太真兴奋的叫道:“我师兄的”圆极剑法“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崔公子何不到前头瞧个仔细?”这二人都懒得理会太真,四目凝神观战,双口轻声交谈。崔柏道:“堂哥,我看太羽的圆极剑法神似武当派的太极剑法,即使是武当派的高手,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夫,也难有这等火候,怎么您说他非输不可?”崔榕道:“你看不出那哑丐招招似愚实巧的手段吗?十招之内,他已饶过太羽三次。”崔柏摇头道:“要戏耍一个人,功夫得比他高明数倍。残帮之中,怎会有这等人物?”崔榕笑道:“他不是残帮的人。”崔柏道:“就算他路见不平冒充残丐帮忙,为何要故意藏拙?”崔榕想了一下,在他耳旁轻轻说:“我猜他也是一个剑钵,可不能让别人知道……希望他闯得进最后的”夺剑赛“,与我试一试剑。”猜的没错,这哑丐正是古剑所扮,他和程漱玉见到残帮又遭欺凌,基于义愤,决定出手管一管闲事。但如今古剑也是剑钵,郭绮云不能做的事,他也不行。于是二人在残丐身上“弄”了一套破衣,经程漱玉的巧手妆扮之后,古剑很快变成一个陌生的哑丐。但一个寻常的残丐若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不免引人窦疑,若是有心人追查起来,后患不小。因此他除了外表必须改的面目全非之外,也不宜显露出太高明的剑招。至目前为止,伪装的还算成功,除了崔榕之外,绝大多数观战的人以为这哑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真本领,不过是靠了一点奇袭、几记怪招和误打误撞的好运,来与太羽周旋。在太白山上,太羽也算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却对一个向来瞧不起的小残丐莫可耐何,连换了数种剑法,却往往不到几招便被这哑丐的怪剑打断,愈打愈是发毛。心想:郭世域怎会教出如此滑头的徒弟?想到了郭世域,心生一计,慢慢的退到大树旁,忽然两步滑步,绕过树干,在哑丐身后窜了出来。哑丐发现身后有人,一时乱了手脚,只知道一阵发足狂奔,两人一追一逃,像极了方才郭世域与太真之战,除了韩翠母女外,其余残丐都不禁忧心不已。只见太羽愈追愈是逼近,哑丐愈奔愈慌,突然双脚一拌,一个翻滚,左手本能的护住身子,右手顺势朝上一划……太羽正全速疾奔,眼看就要追上对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他刹停不及,只能从头上一跃而过……刚跳过即感胯下一凉,人群中响起一阵暴笑,低头一瞧,裤裆已被长剑划破。太羽不禁涨红了脸,瞧瞧这哑丐,一脸茫然,似乎还弄不清楚方才是怎么赢了这一招。虽然败的莫名其妙,然众目睽睽之下,太羽不敢耍赖,双腿挟紧,心有不甘的对着古剑说道:“太羽不输无名之人,你这小子到底姓啥名谁?剑法邪门的很,倒是一点也不像聋瞎二丐教出来的徒儿。”古剑还没回应,却见韩翠抢先答道:“他叫阿竹,为了替绮云找个”陪练“,被我送到外头学了几年的剑。你败的也不算冤,若不是他历练不足,过于紧张,根本不必弄的如此惊险。”言下之意,这个阿竹与郭绮云的武功都远胜于他,太羽听了更难心服。但打输了是事实,挥挥手,示意让残丐们进庙上香。好戏看罢,其余人众逐渐散去,残丐们扶着郭世域,簇拥进庙,古剑这个残丐得冒充到底,跟着众残丐一起入庙,程漱玉却不便留下,正待离去,却闻郭绮云喊道:“胖姑娘请留步,能否帮我爹看个伤?”程漱玉道:“我习医不满两个月,功夫可还不到家。”郭绮云道:“姑娘冰雪聪明,又跟着侯神医,两个月赢过别人二十年。”程漱玉笑道:“你怎知我聪明愚笨?太抬举我啦!”郭绮云道:“两位都是旧识,他的脚步声没变,你的似乎沈实了些……”“行了!行了!我服气啦!”她怕郭绮云指名道姓的点出来,赶紧打断话头。原来程漱玉自信易容变嗓之后能瞒得住任何人,没想到郭绮云耳朵灵细,且不受眼睛干扰,从脚步声猜出古剑和她的真正来头。程漱玉递给郭绮云一盒药膏,道:“这是外伤药,但我看郭帮主眉头郁结,面色灰暗,似乎尚有其它的毛病。你们先拜拜,待会再跟你们回去瞧仔细。”郭绮云早发现父亲身子大不如前,连忙称谢。残丐们备好牲果,一人一香,跪地祷念。古剑混杂在其中,见众丐个个神情肃穆,态度虔诚,也跟着照做,与他们一起祈求上苍,能让苦难的残帮剑钵,打赢这场比试。祭拜完毕,二人跟着残丐来到跑马梁,这个地方算是太白山上较为荒僻之处所。怪石嶙峋,草木不生,寒风却是阵阵刺骨袭来。原来他们买不起帐蓬、搭不出草寮,便用大石头堆叠出一个巨大屏风。挡不住雨雾,勉强遮住一些风,生起火来,才稍稍感觉到一丝暖意。韩翠与寇照东私语了一会,把古程二人的情况大略告知,才扶着郭世域,向二人拜谢道:“今日之事承两位相助,残帮上下没齿难忘。”古剑不宜开口,只能一劲摇手摆头的示意;程漱玉笑了一笑,道:“谢我干嘛?还不一定能医好郭帮主呢?”趋前给郭世域把脉,皱眉道:“从这脉象看来,郭帮主恐怕是操劳过度,心力交瘁引起气血郁阻,再加上这山顶寒湿,阴气袭身,就算没有剑伤,早晚也得倒下。”寇照东道:“姑娘说的没错!不止帮主如此,咱们的弟兄个个衣着单薄,在这雾湿风寒的跑马梁上,不知还能挨持几天?”程漱玉道:“从四川到这里,没有几段好路,即使是一般人,也要大费周章。怎么你们一次就带了四五百人,岂非自讨苦吃?”一名断臂的残丐道:“帮主和长老也说这条路崎岖难行,叫我们别走。但听说丐帮的剑钵武功极高,这场比试对我们而言,实在太重要了!绮云姑娘的眼珠子绝不能白白牺牲,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尽一份力量。”程漱玉笑道:“比武的不是你们,就算所有的残丐全上了太白山,也帮不上一点忙呀!”那残丐摇头道:“咱们发动所有的残丐,参拜巴蜀境内大小庙宇,祈望能感动神明,助咱们残帮打赢这一次比试。拜完后仍觉得不够踏实,又担心四川的神管不住陕西的事,于是大伙瞒着帮主,掏出身上积蓄,组了一个五百人的进香队伍,三步一拜,九步一跪,一路拜着过去。我们相信心诚则灵,老天有眼,总会发现咱们的诚意。”程漱玉本想说这些残丐太过天真,但见他们个个神情严肃,不禁也受他们的愚痴感动,心想:“愈是苦命的人愈信神佛,我又何必在这时候浇下冷水!”叹口气道:“没关系,大伙总算都平安上山。”却闻韩翠也叹气道:“他们晚了一天出发,上了山才被我们发现。这一路上,有人摔死,有人饿死,有人染上重病。历经千辛万苦爬上太白山顶的,只剩四百三十八人。上了山更惨,原本疲惫瘦弱的身骨,那堪终日寒风吹拂,武功底子稍差一点的弟兄,恐伯都不好过。”程漱玉放眼一望,果然有半数的弟兄满脸病容,道:“这山上有不少驱寒的草药,明天我会采来。但郭帮主的病情较为急迫,可得劳烦您派人过来取药。”韩翠想了一会,道:“绮云,就由你走一趟吧!”寇照东却道:“天就要黑了,绮云是咱们的剑钵,万一有什么恶人……”韩翠道:“有何不妥?那有瞎子怕晚上?天黑更好,还有谁打得过我女儿?”于是三人告别群丐,往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