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姚文昌互助组的组员都能感觉到,这次秋收增产无疑,但是当许玉莲颤抖着声音念出一连串的数据时,他们还是被自己听见的这些数字震住了。

“玉米一亩地二百二十五斤?”

“棉花!棉花四百斤!玉莲,你是不是算错了!四百斤,四十斤吧?四百斤?不对,四十斤不对……”黄立名语无伦次,也不知道是自己到底是惊还是喜。

一亩地四十斤棉花,那是正常,六十斤算是不错的,一百斤就得把人乐得合不拢嘴。四百斤,四百斤没法信啊!就算是他不经常种地,也知道这太疯狂了。

黄立名抬着头,眼神几乎没有焦距——可是这跟他基本没太大关系,谁让当初姚文昌提议让他家也跟着种棉花的时候,他想来想去还是拒绝了呢?

因为姚文昌说要买新棉种,要浸泡拌种,中间还要去捉虫子喷药,还有一大堆注意事项……他听着心里就没底。

新棉种、农药都要花钱买,就算是新政府有贷款,那也不是不要还呀。再说了,玉米地里也要买肥料,负担太重了,黄立名怕蚀本。

所以,到最后跟着姚文昌一起选了好田种棉花的,只有温家、许家和李家。那现在,人家都赚大发了!

虽然理智上觉得亩产四百斤有些无法置信,但是黄立名清醒之后,回想一下之前收棉花时候的情景,也觉得差不太多。

棉花可是比粮食贵多了,一车棉花能换好几车粮食呢。

亏了,亏大了……黄立名笑得像哭一样。

跟他有同样表情的,还有付海夫妻俩。

他们家里有男人,有主心骨,所以对姚文昌的一些做法不认同的时候,就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反正只是互助组,各家的地还是各家的,收成也是各家的,贷款也是各家的,就是到了最后,把牲畜、农具、出工等各项工分扣掉而已。

上等好地不种粮食种棉花,还是从来没用过的新棉种,还需要去贷款用新栽培技术,黄家和付家都觉得不靠谱。

所以现在其余几家每家都棉花大丰收,只有他们两家挑了两块普通田地,种了几分棉花,准备给家人做棉袄棉被用,也就是各自收了几十斤籽棉。听许玉莲的意思,他们两家产量并没有统计在内。

要是统计了,估计这个平均数就要下来不少了吧?黄立名漫无目的地想着。

王月娥第一个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黄立名他们两家:“不听我姐夫的,后悔了吧?我早就跟你们说了,那新棉种是我家满满专门挑的,让俊海特意跑到省里找供销社申请调货的,满满本事那么大,还能坑自家人?你们不听,这下子亏大了吧?”

付海的脸都红了,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付海媳妇反应快些,她啪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嗐,俺眼瞎呗!以后肯定听姚叔的!”

黄立名也缓过神来,笑着说:“对对对,你聪明。你有个好姐夫,我们有个好组长!姚叔,我是服了,咱们满满不愧是全国先进,文化人就是厉害!”

姚软枝刚从温俊海手里接过自己的搪瓷茶缸,喝了两口,就听见大家夸自己,便摇了摇手:“咱们用的岱字棉531号从1935年开始推广,到现在已经一二十年了,品种混杂退化,产量当然受影响。我这次推荐大家买的新棉种,是国家刚刚引进的,加上咱们各个环节都做到了位,大家伙田间管理又做得精细,才会有这样的产量,这是咱们互助组集体努力的成果。”

他们这亩产四百斤的产量,姚软枝估计在整个铁原地区都算是顶尖了。但是放在全国范围内,跟专业棉产区那些劳模相比,还是相去甚远。

姚软枝在京城开会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曲的女劳模,种棉花相当有一手。人家说了,人家去年亩产已经达到了七百多斤,今年目标是九百斤。而且听她的语气,非常有自信。

曲劳模做报告的时候,姚软枝可是听的非常认真,做了详细的笔记,经过思考之后,把一些适合夹沟村的经验也总结了一遍,下次种棉花也许还能再进一步。

李二丫坐在王月娥身边,看着一脸淡然的姚软枝,眼睛闪闪发亮。

算账清工是一个麻烦事儿,可是所有组员都劲头十足,一直到中午吃饭,才算是算清楚了大半。

“这一季,咱们组一共支出一百二十七万九千零六元,预计收入一千六百一十五万元左右。一个工分,应该计为一千一百元。”

听到一个工分能算这么多,几乎所有人都喜形于色。

这样的话,一个壮劳力一天就能挣一万一千元,一个月三十多万,比工人都多了。就算是平时只能拿七八个工分的妇女们,一个月下来也顶一个工人了。

“此外,咱们组新购入双轮双铧犁一架,犁铧两个,牛一头,耢十个,耙六个,粪桶十二对,轻便锄八个,单手喷雾器四台,打水井一个,修理碾盘一个,这都算是公用的。”

基本上没有什么疑问之后,大家就各自回家吃午饭,下午就该具体计算每个人的收入,然后互相抵扣平时给别人地里干活的工分,最后算出来这一季五个月他们各家的收入了。

虽然具体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几乎每家心里都已经差不多有了数。

王月娥带着两个女儿,谢绝了姚家要她们留下来吃午饭的邀请,高高兴兴地往自家方向走。

“二丫,这下咱家也有钱了。娘给你扯身花布做衣服,往前也没那么忙了,赶快给你相一个女婿,过年一结婚,娘也就放心了。”

李二丫一听就恼了:“你天天心里除了惦记把我嫁出去,还能想点别的不?”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我能不惦记吗?”王月娥也生气了,“你也不看看,咱们娘仨,连个男人都没有,多吃亏?一个壮劳力一天一万多,咱们三个加起来才两万多!”

“这次是收了不少粮食和棉花,但是一扣工分,有一半都得给人家拿走!”

“要是咱家有两个壮劳力,从别人家拿工分的,就是咱们了!”

两个壮劳力,一个月就是六七十万,王月娥一想到这个数字,心里就像是被什么抓了一把似的,说不清楚是痛还是痒。

李二丫也不示弱:“三个女人能拿一半,还不够吗?要是没有姑姑姑父带着咱们,咱们那十几亩地,估计也就是几百斤玉米,棉花能有个几十斤就不错了!现在就算是一半,玉米也得上千斤,棉花也有几百斤,你还不满足?”

王月娥的声音小了下来,一千多斤玉米够她们娘仨吃到明年开春了,几百斤棉花,娘仨每人做一身新棉衣、再缝两条新棉被,暖暖和和的——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种心里踏实、不怕挨饿受冻的感觉了?

剩下的棉花就拿去卖了或者换粮食……一斤籽棉怎么也能换上三斤半小米吧?她掰着手指头,想算清楚到底能换多少米,算了半天还是没个准数,但是一百斤籽棉三百斤小米她是清楚的。

嗯,还有不少花生,也能卖点钱。今年是稳打稳能过个好年了!

“说的倒好,还不是要交公粮?”心里无比踏实,王月娥嘴里还是嘀咕了一句。

七八月份的时候,新政府的工作小组又来村里,搞什么“查田定产”,家家户户的田地都要分等级,报产量,不就是为了秋收后征粮吗?

陈大亮开会的时候,还老是说什么他们种的是“保家卫国粮”、“抗美援朝棉”,那意思不就是说,要多给国家交粮食交棉花吗?

王月娥心里又有点不踏实,总觉得这样的好事不会发生在自家身上。

这几个月是辛苦,可是农村人谁不辛苦?辛苦一年到头结果连肚子都吃不饱的人多的是,她们娘仨就这么好运气,落得着这么多粮食棉花?

上千斤粮食,几百斤棉花,就她们娘仨,能保得住吗?家里没个男人,这村里的泼皮二流子要是欺负上门来,谁给她们撑腰啊?

姚家人是不错,是挺照顾她们的,可是总不能事无大小,什么都要求到人家门上吧?

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总归都是有来有往,不能光靠着别人。

再说,她那个姐夫,以前可是只管自己过小日子的人,现在变得这么大方,宁愿吃亏都要带着他们这些“老弱病残”,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家心里发虚,害怕别人揪着过去跟许敬甫家结亲的辫子不放?

万一要是……

王月娥心里盘算着,刚迈过院门,不防被人一把拉住:“月娥啊,我可听说了,你们家要发财了!”

抬起眼来,王月娥看见眼前的人,心头就是一动。这不正是一个机会吗?

“发什么财啊,就是辛辛苦苦种点庄稼,能吃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王月娥挤出笑脸,拉着面前的中年妇女,“你是稀客啊,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进来喝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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