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拐角,所看见的情景和之前截然相反——远看犹如世外桃源的美丽画卷,现在看见的却是满目疮痍,触目所及全都是灰黑一片,只有几块幸存的红色墙壁,才能让人想见当初的豪华。

“万恶的剥削阶级!”魏江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叫了一声。

这断壁残垣延伸向远处,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当初这庄园面积有多大,简直是无法想象。

这深山老林的,盖起这么豪华的大庄园,用了多少人力物力,这都是剥削阶级罪恶的见证啊!

魏江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好几个青工都想起自己村里地主老财的行径,一个个义愤填膺,跟着骂起了那些为富不仁的剥削阶级。

大家一边批判剥削阶级,一边赶着车往前走。

姚软枝来过几次,就在头前带路。

这里其实是王爷庄园的西侧面,当初在大火中保留下来的几个小院,基本上都在西北角,现在是庵头屯仅有的几户人家居住。

就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原本还是那位王爷在的时候修建的。

不过自从皇帝退位,王爷不复存在,没有人往这深山里来,道路荒废太久后,就变得越来越难行了。

姚软枝带着大家从断壁中间穿过去,车轮在松软的土地上碾下深深的痕迹。

地面上厚厚的一层黑色土壤,一些被烧剩半截的黑色树木依旧屹立在空荡荡的残破院落中。

走了一会儿,脚下变成了青石板路。

沿着路往北走,看见了一片假山。

走到跟前才发现,假山被砸断了一半,旁边的池塘早已经干枯,只有角落里还能看见一些枯叶污水。

天色越来越暗。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车队惊动,从黑暗中跑了过去。

“怎么觉得阴森森的……”有人捂着胳膊嘀咕了一声。

车队动静太大,还没走到目的地,就有人从前面跑了出来,语气警惕地喝问:“谁?”

“老崔,是我啊,小姚。”姚软枝听出了声音,这是这几家人当中领头的一个崔老汉。

姚软枝来来回回在这里住过三次,崔老汉对她印象很不错,一听就放缓了语气:“姚队长,你来啦,房子俺们都给收拾好了。”

前两天姚软枝路过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跟崔老汉打过招呼,说过几天会带人路过,要在这里借宿,到时候人可能比较多,拜托他们收拾住处出来。

最重要的是,姚软枝不小气,当时就给了他们两斤肉当定金,把一个冬天没怎么吃过肉的几家人都给打动了,一个个连连答应。

崔老汉扯着嗓子叫了几声,立刻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提着灯笼跑了过来,带着姚软枝一行往里走。

“林子,玉芝在干什么?怎么没过来?”

姚软枝跟提灯笼的少年聊天。

林子是崔老汉的大孙子,玉芝是林子的妹妹。崔玉芝也就是十一二岁,活泼可爱,大概是因为在山里长大,少见外人,所以很是单纯。姚软枝挺喜欢她,每次来都会逗她玩一会儿。

崔林很腼腆,大概是不经常见到生人,头都不敢抬,声音低低的:“玉芝在屋里。”

“她怎么没出来?”

“娘说女孩子家不能乱跑。”林子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把这个说出来,整个人都有点慌乱,头几乎都要埋到胸口了。

姚软枝有些不解,不过很快就猜到了什么,大概是自己接连几次在这里借宿,崔林兄妹的母亲觉得女人像她这样抛头露面不合适,怕崔玉芝跟自己学坏了,所以拘着崔玉芝不让她出来跟自己接近?

“小心点,别踩到药田了。”崔林站在路边,举着灯笼照路,让大家注意脚下。

姚软枝虽然没有仔细问过庵头屯这几家的关系,但是根据她的观察,这四家人应该是关系很密切的亲友,当时一起逃到山里避难的。

其中崔老汉是领头的,另一个姓黄的中年男人叫他“师兄”,还有两家就像是依附他们两家的。他们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年,维持生计主要靠的就是种草药。

姚软枝曾经在周围随便走过,发现在这几家住的房子周围,就有十来亩的草药。

她对草药了解不多,不过一些常见的草药还是能认出来的。

看得出来,这几家人对这些草药侍弄得很尽心,草药长势都很好。

除了草药,他们还种了粮食——这庄园里被焚烧之后,草木灰甚至血肉堆积之处很多,种地肥力足足的,所以庄稼也都很不错。

不用问,姚软枝也知道,这四家不到二十人在山里是怎么生活下来的。

自己种粮食,能填饱肚子;多种草药,一方面能治疗日常病症,一方面能拿去山下出售,换来日常用品。

但是从他们身上的衣服就可以看出来,这样的日子很是清贫。

之前姚软枝给了崔老汉两斤野猪肉,几个大人的眼睛都有点发绿,可见他们平时的生活是什么水平。

崔林把他们带到了一排低矮的房屋前面:“姚队长,这里有五间屋子,里面都有炕,爷爷他们修过了,都能睡人。柴房里有柴火,就是铺盖我们家也不多,只能匀给你们两床。”说起这些事情,崔林就从容多了,“你知道井在哪儿,从这边墙往北走,也能出去到溪边打水。”

“屋里有蜡烛和洋火,你们自己用。”

“还有那边割了一屋子草,给你们喂牲口用。”

姚软枝当时都不能确定运输队会是什么规模,只能估摸着说,崔老汉他们就往多里准备,塞了一屋子。

董师傅在一边听着,笑眯眯地看着这个瘦削俊秀的少年:“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疼啊。”

崔林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我,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姚软枝跟了过去:“林子,我送送你。”

崔林推辞了几下,没有成功,只能无奈地任由姚软枝跟着自己走了过来。

到了拐角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姚软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崔林:“林子,这个给玉芝捎过去,我送给她的。”

崔林惊讶地举起灯笼照了照,发现姚软枝手心里托着的是两个黑色发卡,发卡上点缀着两个还没有小拇指指甲大的红色五角星。

“这个,我不能要。”崔林连忙拒绝。要是爷爷发现他拿了别人的东西,肯定要罚他跪着背《药经》的。

“这个不值钱,是我在厂子里用公家机器做的,边角废料,根本就不算钱的。图的就是个新鲜好玩。我喜欢玉芝,送给她戴,你别怕。”姚软枝笑着把两个发卡塞到崔林手里,对他摆了摆手就转身要走。

每次姚软枝在这里借宿,崔玉芝都用充满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尤其是姚软枝身上的服饰打扮,她最感兴趣。不过崔玉芝家教很好,从来没有开口讨要过什么东西,眼神里也没有什么嫉妒贪心,这是姚软枝最喜欢她的一个原因。

上次姚软枝从这里经过的时候,头上戴了两个小发卡,就是最普通的黑色发卡,但是经过姚软枝的“私人订制”,上面粘了两个金色卡通龙头,眼睛是两颗很小的琉璃珠子,非常可爱。

崔玉芝看见的时候眼睛都亮了,夸赞这个发卡好看。

要不是因为温俊海属龙,当时姚软枝就能把这对发卡送给她。

不过回家之后,姚软枝还是从自己的存货盒子里挑了一对发卡带着,专门给崔玉芝的。

当时她在农机厂车间的时候,跟着车间那些老工人学操作,用废料拉了无数个发卡,然后做了各种小点缀,融了热胶粘在发卡上。这些发卡说独特也独特,说多那也是真的多。

姚软枝刚转过身,就听见崔林在背后叫了她一声:“姚队长!”

“嗯?怎么了?”

崔林赶过来两步,站在路边低声说:“你们小心点,这些天有人偷东西……”

姚软枝顺着崔林望向的方向往南看,夜色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姚软枝却还是理解了崔林的意思。

她隐隐听庵头屯这几家聊天的时候提起,说这庄园太大,住的人绝非只有他们几家,只是因为面积大平时碰不到而已。

时不时会有一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人会来偷窃。尤其是庄稼快要成熟的时候,晚上必须有人在田边不睡觉看着,要不一个错眼,就会被人给割了穗子,掰了棒子,弄得狼藉一片。

要是只是这样,也犯不着崔林这样郑重其事地提醒她吧?

可是崔林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只是对着姚软枝一揖,就提着灯笼走远了。

运输队这些人经验丰富,根本不需要姚软枝吭声,董师傅他们几个就已经安排好了,大家各司其职,忙了起来。

牲口喂上了,晚饭做上了,屋子也分配好了,姚软枝什么都不用管,就揣着手等吃饭,感觉真是美。

吃了饭,男人们结伴去小溪边上洗澡,姚软枝在自己房间里洗了洗脚,就上了炕。

队伍里只有姚软枝一个女人,她享受了单间待遇,还得到了一床被子。

其他几间都分好了,晚上轮流值班的顺序也排好了。

牲口被拉到房顶塌掉的破房子里关好,有水有草。

大车围成圈摆在房子前面,盖上防水油布。

有老师傅在,什么都不用操心。

夜深了,月亮藏在云层后,山林中一片漆黑。

猫头鹰蹲在枝头,发出凄厉的叫声。

刷刷刷,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一点点向着运输队居住的方向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还欠一章,扶我起来,我还能继续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