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慎黄宗羲吕亮他们走后,谢辞还一一去把帐脚枝形连盏灯上的灯盏吹灭了大半。

他经过全军拼凑桐油,连主帐都不点灯的日子,连灯油都变得节约不浪费起来。

他经历过的事情,最后落在他身上留下的,总会成为一种好的品质。

顾莞在内帐听着他外面的动作,她想笑,她摘了头盔,用手指顺着如乌瀑般的长发。

他走进内帐正站在屏风前面,青蓝色的薄绒氅衣披在深黑色的冷硬铠甲之上,眉目坚毅英俊高大颀长像标枪一样的笔直。

顾莞不禁笑了起来了,她冲他勾勾手指,她一扑过去,谢辞一步上前把她接住,双手稳稳托着她的大腿和臀。

有个下盘稳得不行,臂力腰力过人的老公,她真的越来越爱这个姿势了。

两人脸对脸,亲了一下,顾莞笑嘻嘻戳戳他的腰,“要保持住,以后闲下来了,也不许松懈喔。”

她凑到谢辞的耳根,“我喜欢。”

谢辞耳根发热,他用力点点头“嗯”,那必须的。

顾莞嗤嗤笑了起来了,末了,小声说:“我还得想想,得怎么堵荀逊呢?”

她侧头靠着他的肩膀和颈侧,用食指圈住他一点头盔外的碎发,一圈圈在玩,细细碎碎的痒,一点点到他的心。

顾莞稍后就会离营了,因为她抓的不是后勤了,她已经把外头谢家卫和流云卫的事都管起来了。

谢辞很舍不得,心坎缠绵翻腾细细碎碎着,他把脸也伏在她的肩膀上,啊,真的好想快些结束战事,过上一些或许忙碌,但安宁的日子。

到时候,过够了两人世界,再要上一个儿子或女儿,一两个,或者两三个孩子,追着跑着围绕着两人喊爹爹娘亲,他和顾莞手牵手,这种日子真的想想就美好。

不大的内帐里,夕阳映着褐黄帐布橙红橙红的,帐内昏明静谧,两人互相靠着对方,微笑不说话。

一直到张青和谢云端进来晚膳,顾莞才跳下来,两人手牵手出去。

晚饭之后,谢辞送走顾莞,看着她长挑轻盈的身姿没入夜色之中。

谢辞收回视线,仰头活动一下肩臂,看回前方。

深蓝苍穹下深黑浅黑的山丘的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放眼望去平原东北方向的尽头北戎大营。

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

……

在暗自按捺着紧张的大营氛围内等待的一十一天,八月初一,冯坤李弈谢家卫的联手查探,终于传来的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找到了两个足可以证明呼延德对荀逊不过虚情假意的证据。

第一个,是周允文。

这人原来和荀逊一样,都是北戎子。

但他比荀逊的面目还要更类汉人。

这两个人其实能一直这么长久地在大魏活动长驻,发展各种细作,甚至荀逊手下的人到现在都不相信他是北戎子,根本原因他们是长相都像父亲一脉,荀逊还有些许眉目深邃,周允文却是一点都没有的,他完完全全,就长得是个汉人。

但这周允文是北戎子,荀逊却是不知道的。

呼延德的父亲呼延津其实并不得老北戎王喜爱,因为这个儿子生得一副汉人仁德肚肠,简直是个变种,宽和仁厚,对友人对亲人对治下的牧民奴隶皆是如此。

周允文父亲周韫年轻时从过商,在草原遇劫匪重伤垂死被呼延津所救,结识相交。后来多次经过呼延津的属地的乌拉旗,呼延津都保护他送他顺利过境,呼延津仰慕中原文化,一来一去,相交莫逆。

后来周韫和当初最先发现重伤昏迷的他的呼延津的表妹乌仁娜相爱,成亲生子。

原本,周韫是打算生活在关外及北戎交界的这一片区域的,但没想到后来发生一些事,他生父的儿子全部死光,因为种种原因,他这个私生子最终返回周家接了家业。

但周允文在乌拉旗和关外已经长到十几岁,他骨子里就是个北戎人。

他和呼延德私下一直有联系,父亲一死,他顷刻囚禁了原配及其所出的子女,和北戎达成了盟书。

至于和荀逊的八拜之交,也是呼延德的授意下进行的,为的就是防备荀逊上位肃州总督后脱轨转向大魏,后来,也用于润物细无声渗透荀逊手上的人手。

查出来的,当然没有这么仔细,但周韫乃其父私生子,中年才被找回来,以及周韫当年经商,长居关外,他在乌拉旗当年婚礼已经被扒出来了。也就是说,周允文的生母是呼延津的亲表妹,周允文本人和呼延德多年一直有联系的事实已经查出来了。

另外还有一个,太原那边的,不知冯坤的人怎么扒的,居然辗转找到了北戎的另外部族阙根部和突沙坨部的人,都是老女人,一共四个,其中三个是和原昆羽陵部有亲戚关系,另外一个更是昆羽陵的外嫁女。

她们都可以证实,当年呼延德的生母日珠公主和呼延德本人,对荀逊的生母日连公主并没有什么深厚感情。

甚至日连公主的母亲直到日连公主成婚前,都还以女奴身份小心翼翼伺候着昆羽陵族长夫人也即是呼延德祖母。

就连日连公主这个头衔,也是呼延德要用她暂且笼络荀荣弼,才挑出来封的。

北戎是半奴隶的社会,日珠公主昆屠德高高在上,日连公主母女不过是匍匐在地被俯视的人罢了。

何来的姐妹情深?

这些掩埋在多年尘埃中几乎已经不可能被人察觉的蛛丝马迹,终于被成功挖出来了。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返雁回山大营,才花了一十一天的时间。

来得好啊!

荀逊熬过高热没死,谢辞早在收在顾莞飞鸽传书,就命人确定了。

一十一天,足够养伤了,没彻底痊愈,也好了大半,能活动起来了。

谢辞迅速先传信给顾莞,告诉她一切就绪。

然后,他出了大帐,去找荀逍。

荀逍的帐篷不大,他那天把呼延德的亲部近卫足足屠杀了上百人,伤势不轻,近日两军都在休整,谢辞便让他彻底把伤养好再披甲不迟,秦文萱也不肯让他去,于是就一直在养着伤。

难得的一段安宁日子,荀逍却有些消沉。当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盘腿坐在行军床上,微微笑着,专注看着秦文萱忙来忙去给他拿东西,之后坐在床头和他说话,他浅浅笑着,时不时“嗯”的应了一声。

谢辞撩帘进来,两人抬头望过来,谢辞黑铠蓝披,站在帐门口,一扫先前沉肃,他问荀逍:“已经有确切证据了,如果顺利,我们很快就能复仇了,你去吗?”

证据直接给了顾莞那边,顾莞这就北上堵荀逊去了,荀逍去不去?

谢辞特地让顾莞稍等一等,他先问问荀逍。

荀逍霍地站起身:“我去!”

谢辞笑了起来,呼了口气,走到荀逍床前,拥抱荀逍拍了拍他的后背,“莞莞在外面等你,快去吧。”

秦文萱也大喜,飞快跑到最里面的铠甲底下,打开一个包袱,取出一套灰色宽大带兜帽的棉布衣裳。

荀逍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外衣卷起捆绑在大腿上,披上战甲,而后在营内兜了一圈,之后换上普通兵士的布甲,很快出了大营,和顾莞汇合。

山已泛黄,漫漫长道,顾莞驻马在有着一大片蓬松狗尾巴草的山坡后,身后跟着谢云谢海等人。

她笑道:“荀大哥,”她招手,“快走吧!”

……

其实如何堵荀逊,顾莞已经反复琢磨过了。

这人可不好堵啊,但现在,他们的顾忌已经少了一些了。

在拿到了证据北上之后,她使人给冯坤和李弈都传了信,一事不烦一主,直接让他们在建幽制造了一些小小的事故。

荀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了,如无意外,他接讯之后,会立即动身北上的。

燕南平原往建幽一马平川,都是四通八达的平原,又逢战时,不断百姓的马车担心被战事影响南来北往纷纷不断,要堵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在平原过去以后,就是连绵巍峨的燕山山脉,唯有一条平坦官道是通往建州的。

无风无浪,正常情况,没有人会去翻山越岭,在这里堵荀逊一准没错。

顾莞把谢家卫和流云卫所有人都带上了,一路伪装成北上的百姓商旅车驾,把整个临闾关前一带的大大小小官道野道丛林丘陵山边,所有能布置的地方都把人分散撒出去了。

荀逊来得很快,第一天午后就到了,谢家卫一个小伙子几乎是飞一样狂飙过去:“少夫人主子!荀逊来了,就在东三羊肠道——”

事前顾莞把所有位置都编上编号,并且所有人都背了一个滚瓜烂熟,她和荀逍守在最中央的官道两侧客栈,轻身功夫最好的谢家卫都挑出来用作报讯。

短短千余米,入秋的天气,小伙子飚出了一头细汗,冲进来就嘶声大喊。

这荀逊为了呼延德可真够拼命哈,这伤还没好全呢,一天的时间就赶到临闾关。

不过他很快就兄弟情深不起来了。

一三十人一直待在官道两侧不同的位置,目不转睛盯着官道,顾莞和荀逍霍一声就站起来,顾莞冲下楼,荀逍直接一掠从对面疾射到这边的大院。

荀逍喘息有些重,和顾莞对视一眼,他们一行倏地转身,直接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那边厢,谢海已经率人和荀逊那边交上手了。谢海鲜少出现人前,激战中的荀逊惊疑不定,只是离得远远,他倏地回转头,只见远远褐黄烟色红灰苍的乱林之中,突然出现了十几条激射身影。

荀逊几乎是第一瞬,他就望见的最前方那个灰褐的高瘦身影!

风撩起荀逍的兜帽,露出那他半张状若恶鬼的面庞。

荀逊目眦尽裂,几乎是刹那,他蓦地掉头飞遁而去。

但顾莞这边几乎倾巢而出啊,很快就将人堵住了,堵在一面峭壁之前。

非常好,荀逊给堵住了。

顾莞其实也挺紧张的,毕竟这样堵人,有点大海捞针的意味。

她还琢磨着万一这次失手了,她下回该怎么才能把荀逊逮住才好?

不过还好,不用苦思冥想了。

顾莞露出笑脸,长长呼了一口气。

不独是她,大家都是这样的。

顾莞拍了拍刚才飞攀上坡手上沾的碎石,“啪啪”两声,她心情简直好到飞起,“荀大哥,我们走吧。”

荀逍也扯了一下唇,他跟在顾莞身边,慢慢往前行去。

这是一个不高不低的峭壁,一棵苍松山顶伸了出来,顾莞打量半晌,忽然说:“荀逊,你说这里像不像英烈坡?”

当年,荀逊和荀荣弼伏击谢辞的那个地方,“荀逍”的墓,和侧边那面峭壁。

真是十年风水轮流转啊,到了这里,顾莞也不担心出什么幺蛾子了,微笑嘲了荀逊两句。

荀逊和他身后的五六个心腹呈环形持刀紧绷盯着他们,荀逊喘息着,眼神恶狠狠像狼一样,死死锁住被簇拥着缓缓走过来的顾莞和荀逍。

顾莞微笑:“你别紧张,咱们今天来啊,不是来杀你的,我们是来拯救你的。荀逊,都快三十年了,就活在一个天大谎言里,我想想都替你难受啊。”

荀逊冷笑,不为所动,这难道是来策反他的?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很快,他就笑出不出来了。

顾莞向来伶牙俐齿,她不以为忤:“唉,你说你母亲昆羽陵部一个女奴,被呼延德当做工具一样用来笼络荀荣弼,日连公主真可怜啊。”

她这次的感叹是真的,日连公主没享受过什么既得利益,天天战战兢兢和母亲一起伺候嫡母,结果就惨成这样,母族没一个把她当回事,嫁的夫婿既厌恶她还是仇人,大概也就过了几年虚假好日子吧。

“呼延德把荀荣弼恨透芯了,你这荀荣弼和个女奴的亲儿子,呼延德真把你当兄弟?你自己觉得合理吗?”

顾莞煽风点火完毕,伸出手来,荀逍从怀中取出一个大的油纸封,顾莞低头打开封口,抬头冲荀逊笑了一下,她担心荀逊不看直接给劈了呢。

顾莞撒开手上的东西,竖起来片刻,双方距离非常近,她顷刻望见荀逊脸色蓦地一变,她笑了下,往荀逊面前一丢,“啪”一声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风很大,呼呼不断翻页。

谁也没有低头望地上的东西,双方一瞬不瞬盯着对方,顾莞微笑,往后挥了挥手,远近所有人环伺的谢家卫和流云卫,慢慢随着顾莞一并退去。

最后,顾莞回头笑道:“还有四个人,在大平客栈人字三号房,你想见,可以去见一下。你留意一下你身边的人喔。”

她转身,直接离开了。

一翻身接过谢海递过的缰绳上马,“荀大哥,我们走吧!”

荀逍一瞬不瞬,和荀逊对视着,两人曾经做过一十年的亲兄弟,他爱护荀逊到极致,他没有嫡亲兄弟姐妹,娘把荀逊养在膝下,这就是他的亲弟弟。

荀逍笑起来,其实有些狰狞,他露出一抹似笑似讽的笑,带着憎恨,对荀逊道:“到头来,你会发现,可能只有我娘一个是真心疼爱过你的人。”

像被砂石反复磨砺过的嘶哑声音。

荀逍突然觉得很痛快,他觉得,这样才是真正合了他心意的报复方式。

杀死荀逊应当放在最后,直接杀死他,太便宜他了。

荀逍嗬嗬笑了两声,蓦地转身离开,快步下了山,牵过顾莞身侧的马,翻身而上,对顾莞笑了一下。

他这抹笑,带着一种泪光和释然,还有动容。

路上的时候,其实顾莞就告诉过他了,谢辞特地和她提过,到时定要带上荀逍一起去。

——谢辞和顾莞讨论过,荀逍身手可以说是当世一流的顶尖了,比荀逊强不少,但偏偏他两次在战场让望见荀逊却被后者跑脱了。

荀逍的心必然很难受。

谢辞认为,荀逍运气太不好了;但顾莞却有点不同意见,她认为这是人与人的气场问题,其实就像现代的在逃罪犯,那些往往都是穷追猛打却一再被提前发现而后跑路的,往往不是能力最强的,而是对刑警他们有着一种天敌般的第六感,往往明明一点都没露馅的,抓捕行动他们偏一抬头就是往这个方向就望过来了。

再添上一点本事,这类人就是最难抓捕的。

玄之又玄。

不过不管怎么样,谢辞是把这茬放在的心上了,问过顾莞好几回,生怕她忘记了。

秋风微冷,迎面掠动衣袂,荀逍心潮起伏,他很难不动容,深深呼吸一口气,他嘶哑的声音低声说:“我要和他做一辈子的兄弟。”

荀逍想,他还是很幸运的,他虽经历坎坷不堪,但他还有爱人,有兄弟。

顾莞忍不住笑了:“你和他说啊,你和我说做什么?”

她哈哈大笑,畅快的笑声清脆飞扬,被风吹送洒落身后路上,荀逍也不禁笑了起来。

眼角浮起浅浅的笑纹,这是真正欢欣的微笑。

而在抛在身后的荀逊一行,他本应一刀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削毁掉的,但神差鬼使的,他僵立片刻,俯身捡了起来。

……

这一天里,有人终于复仇过了泰半,毁容暴戾仿如半生,却最终被爱人被兄弟治愈,复仇之后,将踏上人生的一个崭新阶段。

而有的人,却如同在人间刹那坠入十八层地狱。

秋季天黑得早,半下午的阳光过去之后,暮色四合,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荀逊过了临闾关,后半夜在松城郊野驿道的一个野店据点落脚。

他坐在窗畔的灯烛下,慢慢地,一页一页把厚厚两摞的大小纸笺都翻了一遍。

他一动不动坐着,脸颊不可自抑抽着,一路风霜被吹得泛了红血丝的双目,他这一刹的表情狰狞到极点!

荀逊霍地站起,一把将桌面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了一般,他一脚踹在这张方桌之上,仿佛这是他杀父杀母仇人,罪大恶极,他疯狂踹着这张桌子:“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颠覆所有,灭顶一般的旋涡,天旋地转,这一刻的荀逊披头散发,就像个疯汉!

他不信!!

他绝对不相信!!!

可下一瞬,他踹桌子的动作倏地一停,侧耳倾听片刻,突然自窗牖一掠而出。

大开大槛窗,风哗哗吹得纸笺翻飞了一屋子,而荀逊却落在了后院一间屋前,站在一个人的面前。

这人,是他的心腹,汉名梁思。

是从王晟收容的一些北戎子孤儿中挑选出来的,向来忠心耿耿,被荀逊一路提拔到他的心腹。

荀逊手里的人和事,直接和间接经过他手,被他知悉的,有超过三分之一。

而此刻,梁思手指蜷缩着,他刚刚放飞了一只信鸽,现在这只信鸽,已经在荀逊手里捏着了。

荀逊一把捏死了信鸽,抽出信鸽信筒里面的纸笺,发现是一个不知其意的暗号。

荀逊紧紧咬着牙关,他感觉得铁锈的血腥味,头脑嗡嗡的,夜的黑暗铺天盖地,他不知道自己的神色狰狞到了极点,那双充血可怖的眼睛死死盯着梁思。

梁思惊慌后退,“铮”一声荀逊抽出长刀,血溅三尺,他直接把梁思的人头砍下来了。

其余心腹闻声赶来,荀逊一头一脸的鲜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狰狞可怖。

荀逊沙哑的声音:“互相监督,把他收拾起来,整个据点都搜一遍,所有人都看管起来。”

荀逊浑身又冷又热,手足都颤抖起来,他尤自不肯相信,寒秋的冷夜,他一个人冲出了野店,直奔堎州去了。

堎州是建幽一个不大的小州,濒临海边,气候温暖湿润,是养老的最好地方。

荀逊知道身世那年,是乳母馍母和在呼延德的帮助下,跋涉千里找到了他。

他还很小,馍母细心照顾他起居,精心养育他长大,把他搂在怀里,哼唱着昆羽陵部的古老歌谣。

馍母不是他的母亲,却仿如母亲,他唯一感受过母爱的温暖怀抱。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馍母和王晟告知他的。

包括,荀荣弼降将反水,精心布置阬杀整个昆羽陵部勇士,并为了灭口,屠杀整个昆羽陵部上上下下,牲畜不留。

公主府中,荀荣弼将日连公主和两个孩子全部杀尽,唯独当年还在襁褓中几个月大荀逊,让他面露复杂,最终抱走了。

馍母藏在水缸里,避过一劫,看到了这一切。

昆羽陵部血流成河,她跋涉了千里乞讨为生,才最终找到了呼延德,在呼延德的帮助下,才找到了荀府,费尽千般心思,才找到了他,来到他的身边。

荀逊一头一脸的血迹,手里提着染血长刀,他后半夜就来了,但馍母年纪大了,睡得很少,他静静站在林边,一直等到天亮。

他废了很多很多心思,才最终找到一个安全又好的地方,将馍母藏在这里养老。

天终于亮了,篱笆门“咿呀”一声推开,一男一女的年轻仆役在打水说话,馍母有些蹒跚推开了篱笆门。

荀逊踏着晨光,一步一步走到这个海边的篱笆小宅,这里攀藤的花全部都是他亲手种下的,大枣树和梨树也是他废了好些心思请人移栽过来的。

他费尽心思,打造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养老小宅,入秋了,梨树野灯笼果柿子树和枫树一片一片的大红和金黄,硕果累累,一点都不秋寂枯黄,金黄丰收喜悦。

然而当篱笆门一推开,馍母抬头,蓦地望见站在原木门桩之后的荀逊时,倏地,她瞳仁极快地缩了一下。

不是诧异,不是担心,而是倏地警惕,一闪而逝,苍老耷拉的面庞甚至没有不妥。

但荀逊紧紧盯着她,一刹那,他捕捉到了霎时的瞳仁极缩。

轰一声,如同山崩海啸,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荀逊目眦尽裂,他扑上去,死死掐着馍母的脖子。

两人的扑倒在地,他像疯了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

像整个人被撕开两半,血淋淋的,一块块被扔在地上,残酷到了极点!

他所求的,不过一半血肉归葬胡杨林罢了。

这一生,究竟为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被生下来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