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过来青鱼口中说的混账是谁:可不就是那个张牙舞爪的黑小胖子海生吗?

青鱼气的面上涨的通红,头脸脖子上还有许多道血淋淋的抓痕,有几处地方皮肉翻卷,十分可怖。

郭先生和展鹤他们见不得这个,一看就觉得后槽牙痒痒,脊椎骨也跟着发凉,忍不住愤愤道:“小小年纪,怎么下的这样狠手!”

纪大夫皱眉,“天气炎热,须得好生处置,只是我瞧着有两个地方该要留疤了。”

其实留不留疤倒没什么所谓,青鱼粗糙惯了,本来就不在意这个,只是这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实在憋屈。

他哆哆嗦嗦的将那个小布包打开,抖出来八/九颗珍珠白的粉的,还有两颗淡黄的珍珠,要哭不哭的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两下,露出来几处或大或小的伤痕。

“本来这几颗珠子都是很好的,个头虽然不大,可是浑圆剔透,光泽莹润,有几个外地的行脚商人,还想出二十两银子一发买了去呢,我和姐姐没舍得。如今……”

东海珍珠本就有名,这几颗珠子确实如他所言,最大的也不过无名指指甲盖大小,可是每一颗的形状都很好,圆不溜丢,在阳光下发出莹润的色泽。

若放在沂源府,只怕少说能卖到四五十两,二十两银子确实不算多,如果它们还都是完好无损的话。

可眼下?

青鱼颤巍巍的将其中四颗小心的捡了出来,“这几个被我抢下来,都还是好的,剩下的都被那混帐故意摔在地上,还有的直接拿在嘴里咬,或多或少都有了磕碰。”

众人细细的看那些珍珠,果然有两颗上头赫然带了凹陷的牙印,还有的明显被人用力在什么粗粝的表面划过,几道深深的沟壑触目惊心。

珍珠求得便是无暇,如此做法,这几颗珠子基本上就毁了。

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此刻却气的双眼通红,浑身发抖,两只眼睛里渐渐泛了水光。

二十两银子对他们姐弟俩而言,当真是一笔巨款。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日就卖给那商人。

青莲上前拉着弟弟的手,一下下的摸着他的脑袋,也是跟着难受,可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类似的事情他们遭遇过不止一回了,虽然都没有这么严重,可是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气受了也是白受,没有人会跳出来为他们鸣不平。

“他怎么那么坏?”在展鹤短暂的几年人生中,好像除了那个差点把自己杀死的小妾之外,还从未见过这样坏的人。

展鸰一张脸黑的吓人,二话不说,先叫荷花去将带的酒精拿过来,又洗净了手,要亲自替青鱼处理伤口。

“天气炎热,你这上面又是沙又是汗的,得赶紧处理干净了,不然回头发炎就坏了。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她的手刚刚洗过,还带着泡水之后特有的清凉湿润,凑近了之后,身上淡淡的不知名香气也如同实质萦绕在青鱼身边,直将他吓得跳了起来。

青莲也跟着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自己来就成。”

青鱼更是闹了张大红脸,身上呼哧呼哧的冒着热气,整个人几乎都要被煮熟了。

活了这么大年纪,他何曾跟自家姐姐之外的女子这般亲近?对方那样美丽,又是那样温柔,还香喷喷的,对他们总是和颜悦色,如同天上仙女,只是稍微凑近了,他都觉得自己这样是一种亵渎。

展鸰都给他气笑了,手上一使劲,直接把人硬掰过来,“大小伙子墨迹什么?来来来,姐姐赶紧给你弄完了,咱们找他们说理去!”

姐姐?

青莲和青鱼姐弟两个不由得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和受宠若惊。

他们这种身份,怎么配当人家的弟妹?

“您真是说笑了,”青莲慌忙道,不过她更担心的还是另一件事,“左右就是我们命不好,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您又何苦强出头?扰了节日雅兴。”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展鸰抬手将一个蘸饱了酒精的棉球按在青鱼伤口上,疼的小伙子脸都扭曲了,可还是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一声来,生怕叫人看轻了。

“所谓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过是对那些知晓事理的明白人说的。可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你越是忍让,他越是嚣张,又哪来什么公道可言。”

“你们也不必怕,那娘两个难道在大家面前还是什么得脸的不成?”

“可是……”青莲还是有些犹豫。那娘俩确实不得脸,可是他们姐弟俩更没有什么体面可言!不然也不至于忍气吞声这么多年。

席桐看出他们的顾虑,只是淡淡道:“不必多言,你们姐姐自有妙招。”

展鸰垂着眼睛,麻利的为青鱼处理伤口,面沉如水。

他们两个本就决定最近两天采取行动,只是原本计划的是在明后天,好歹让这个村子里的村民过完了节。谁知却又纵的出了这种事……

既如此,索性大家都别安生过节了!

中秋节乃除了春节之外的头一号节日,这渔村又小,故而村民都会在白日聚在村中那处专门应对大事大节的空地上集会玩耍,到了夜里闹一场,次日八月十六才分开自家,各自过节。

他们便要去那会场……砸场子!

不过砸场子也是有讲究的,如果直接气势汹汹的去,他们人数不占优势,即便有理,村里这百十号人也必然会瞬间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展仙姑”的名头就显得格外好使。

来之前,展鸰和席桐就本着有备无患的心理,足足的准备了一箱子符纸等。这还不算,另有一套褚锦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特意找人订做的一套什么仙姑道袍……

褚锦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意识超前的姑娘,小脑瓜里的想法也总是很天马行空,这一点很好的体现在了她替展鸰订做的这套衣裳上。

也不是什么正经道服,据说是她亲自选了料子,亲自画了图纸,做好之后十分飘飘欲仙。内外两层,里头是素纹暗花绸子,用金银线夹杂着绣了仙鹤祥云的纹样。外头是好几层白纱,行走间重重叠叠,好似漫步云端,无比飘逸。

展鸰的容貌本就有些冷清,笑的时候略有些温度,面无表情的时候堪称冷艳,跟这套衣裳倒是十分相配。反正席桐看过之后就很是满意……

出门的时候,她本不想带这个,可席桐却意外坚持,只道即便不穿给人家看,他们私底下自己闹着玩也好……

难得这个男人主动要求什么,想着也是夫妻情趣,左右这衣裳也占不了多少地方,展鸰便应了,没成想今儿就用上了。

听她简单说了计划之后,闲了多日的众人俱都十分兴奋,当下胡乱吃了午饭,这便前呼后拥的往会场去了。

唯独青莲姐弟俩忐忑万分,看着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展鸰目瞪口呆,有些不敢上前了。

这样的展姐姐,当真有仙人之姿,令人不敢逼视。

赵老三到底知道内情,也顾不上许多,先同小伙计条件反射的拜了几拜,形容举止无比虔诚。

见他们这般做派,青莲姐弟俩越发惶恐,一开口,声音都打颤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有所不知!”赵老三的表情忽然变得狂热,双眼发亮的解释道,“这位乃是我们沂源府有名的展仙姑!风水占卜无所不通,十分灵验!知府大人对她十分看重,对了,就连当今圣人都知晓他们夫妻二人的名讳,前不久还下旨嘉奖来着!”

可怜下头以赵老三为首的一众普通老百姓,对于政治实在不算敏感。他们哪里知道一码归一码?圣人确实下旨嘉奖了,可那会儿的对象却是“做出酒精的展鸰和席桐”,而非什么“展仙姑”!不然尚佛的圣人岂不是自己打脸么?

然而在数量最为众多的老百姓眼中:

“做出酒精的展鸰”不就是展仙姑么?

所以,其实早在展鸰本人并不知晓的情况下……她早已声名远播!

青莲姐弟俩听得心脏都要停跳了,又回想起那什么酒精的,忽然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扒拉出一点信息:

酒精?!难怪觉得这么熟!可不就是之前他们去镇上的时候,曾听许多人谈起过么?确实是下过圣旨的!只不过一直到现在为止,他们也都只知道眼前这位女子姓展,却不曾想到,她的全名正是展鸰!

于是,等展鸰准备完毕,意气风发的要出门去装/逼时,就发现那姐弟俩不知为啥,看向自己的眼神忽然变成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