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八章

“叮叮叮叮叮……”

大半夜的铃声响起,贾玩勉强睁开眼睛,被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而后无力道:“你做什么?”

赵轶面不改色:“你睡,我坐一会儿就走。”

贾玩抓狂:这么大个人杵在床头,还让他怎么睡?

可他这段时间没少半夜三更朝赵轶卧室钻,实在做不出挥拳就打的事儿,只得将旁边的软枕抽过来,垫在背上半坐起来,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打的眼泪汪汪:“有事?”

赵轶不答,一指窗口挂着的铃铛:“防……嗯,防贼的?”

“不防贼,防猫。”贾玩不自觉的向下缩了一点,床太舒服就是这点不好,一不小心就会眯过去,含糊道:“我养的那只肥猫,总喜欢在外面打架,打的一身泥巴回来,就朝我床上爬,赶都赶不走……”

赵轶:“……”

拳头按在嘴唇上,干咳一声,道:“原来你喜欢猫,回头我送你一只波斯猫,干净又漂亮,也不会到处乱跑。”

“不要,”贾玩睡眼朦胧,道:“猫脾气那么大,我怎么可能喜欢?还不是以前救过它一次,就黏上我了,每天被它烦死。”

赵轶:“……”

忍住,忍住,别生气……挤出点笑,道:“那你喜欢养什么?我送一只给你。”

“二哈啊!”贾玩回答的毫不迟疑,他前世养的就是二哈,虽然养了以后,每天暴走的次数比撸狗的次数还多,但还是忍不住喜欢,和这二货在一起,人也会变得跟它一样,没心没肺,无忧无虑。

“二、二什么?”赵轶愣住:“那是什么?”

“狗,一种很二的狗,”贾玩道:“长得像狼,性子就跟周世子差不多,好玩的紧。”

什么二哈,什么很二的狗,赵轶统统没听明白,倒是后半句听得很清楚。

贾玩已经快要彻底合上的眼睛猛地睁开,看一眼赵轶,无力道:“你又怎么了?”

赵轶愕然:他干什么了?

贾玩叹道:“我对杀气很敏感,你能不能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刺激我?”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现在就跟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睡意全无,抱着被子坐高了些,道:“殿下现在身手越来越好了,皇长子府被禁卫军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还能溜得出来。”

赵轶道:“溜惯了。”

他坐下,从温着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凑到唇边又停下,问道:“你喝不喝?”

贾玩道:“喝。”

赵轶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贾玩,等他喝完又收了杯子,也不嫌弃,就用它给自己倒了一盏慢慢喝着,随口道:“你都听到了吧?”

贾玩道:“什么?”

赵轶肯定道:“你听到了。”

贾玩用平声“啊”了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偷听别人的家庭隐私,还被抓个正着,是挺尴尬的一件事。

赵轶沉默下来。

贾玩想了想,问道:“为什么要故意刺激皇上?”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与其这样尴尬的大眼对小眼,不如直接问个清楚。

白天乾帝让两个人送赵轶回府,他没有主动请缨,就是因为这“故意”两个字,若赵轶果真能放下仇恨,远走高飞,何必等到今天?他的腿,又不是真的今天才好。

对乾帝而言,今天无疑是他这些年来最高兴的一刻,捆住他手脚近十年的太上皇退隐,残疾了八年的儿子,第一次健健康康的站在他面前,这一切,让一向内敛的乾帝都喜形于色,激动不已。

然而就在这一刻,却被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他最心疼的儿子,用最恶毒的语言,刺的他体无完肤……

赵轶迟疑了一下,将脸转向窗外,淡淡道:“因为必须有个人,来打破他妻贤子孝的美梦。”

他很不愿意在这个人面前,说这些肮脏的算计,却也一样无法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张氏那个……”赵轶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贱人”两个字收了回去,道:“死心塌地的爱上的父皇。”

贾玩愕然:“啊?”

赵轶嘲讽道:“这很正常不是吗?很多女人,哪怕一开始并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可朝夕相处,为他生儿育女之后,便会深陷其中,更何况父皇高大俊朗,又身为一国之君……

“爱上父皇之后,她为父皇做过很多傻事,甚至抛下张家的利益,完完全全的站在了父皇这边。”

贾玩道:“皇上感动了?”

他跟在乾帝身边几个月,自然随他去过中宫,据他所知,帝后相处的还算融洽,乾帝虽然去的不多,却也并不排斥过去。

以乾帝的性情,面对自己厌恶痛恨的人,绝不会虚与委蛇——便是在太上皇面前,他也从未勉强自己刻意讨好,何况区区一个皇后、一个张家?

只听白天乾帝那句“你也该消气了”,便知道他对皇后确有怜惜之意。

“是啊,父皇感动了,”赵轶淡淡道:“如果不是我隔三差五,拖着两条残腿出现在他面前,说不定他早就和皇后举案齐眉、你侬我侬了。

“得了那次教训,这些年张氏将后宫打理的相当不错,不曾打压嫔妃,不曾薄待皇子,对皇上更是言听计从,从无违逆……唯一陷害防备的,大约只剩一个我,毕竟早已结下深仇。

“而张家,在朝臣眼中或者是左右逢源的墙头草,但他们又不是笨蛋,岂会不知道太上皇退出是迟早的事?他们早就和父皇有了默契,许多时候都是在唱双簧,否则父皇哪能如此轻易的收拢权柄?”

贾玩道:“所以皇上,其实并不想处置张家?”

赵轶冷笑一声,道:“君明臣贤,夫唱妇随,梗在其中的,只一个我罢了。

“对父皇而言,八年前的事已经成为过去,张家该付的代价已经付过了,如今功大于过,若非我双腿迟迟不能痊愈,他早有心劝我和解,如今我旧伤尽去,他只怕又会兴起这个念头。

“和解?凭什么?

“八年来,我从未诉一声苦,告一句状,要一样恩典,他和那贱人日渐和谐,我也从未表达过半点不满,就只为了今日让他知道,让他知道我有多恨,有多苦,让他知道他有多亏欠我!

“他不是说,我是他最心疼,最放不下的儿子吗?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如何安置他这个最心疼的儿子!”

赵轶身上戾气尽显,贾玩默然片刻,道:“陛下是个好皇帝。”

赵轶不说话。

贾玩道:“在做父亲方面……”

他顿了顿,道:“其实也还好吧。”

赵轶还是不说话。

贾玩想了想,道:“我和姐姐是双胞胎,我娘生我们的时候又年纪大了,所以生下我们不久,就去了……殿下听说过我父亲吗?”

贾敬连爵位都不要,一心修道,最后还因为吃错了丹药一命呜呼的事儿,在大乾京城是一个笑谈,少有不知道的。

自贾玩问出那句话,就一直将脸瞥向窗外的赵轶,终于回过头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贾玩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从来没见过我父亲。

“父亲在玄真观修道,大哥每年过年以及父亲生辰的时候,都会带着家人去给他请安,因为那时候我得了怪病,整日昏睡不醒,且又寄养在荣国府那边,所以并没有带我和姐姐去过。

“八岁的时候,我被人拐走,过了一年才回来,病也治好了。

“回府的第二天,我就去了玄真观,他当时忙着炼丹,我隔着门给他请安,才说了两句话,就被他不耐烦的打断,说他知道了,让我无事不要去烦他。

“于是我就走了,后来跟着师傅下江南的时候,也去隔门磕了个头,再后来,他就没了,等我得到消息从江南赶回来,已经是四个月以后的事了……从京城到玄真观不过十几里路程,我长到十六岁,没见过他一次,他也没看过我一眼。”

贾玩语气平静,赵轶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恨他?”

“不恨,”贾玩摇头:“没有爱,哪来的恨?”

凡事就怕对比,比起他那个爹,赵轶的爹已经很不错了。

最起码赵轶失踪以后,乾帝有倾力去找,赵轶获救以后,也雷霆震怒,将相关人等个个抄家灭族……除了背后元凶。

而他那个爹,连知都不愿意知道。

按周凯的说法,乾帝不是没有发作,甚至一度想要废后,只是最后妥协了,不过张皇后也受到了教训,从此收敛性情,甚至做小伏低。

站在赵轶的立场,他自然是有资格怨的,他被人害的如此之惨,乾帝却放过元凶。

但换位思考一下,八年前乾帝刚刚即位,太上皇铆足了劲的扯他后退,一心找到他的错处好废了他,当时的情景,乾帝地位危如累卵,唯有依靠张氏,才勉强同太上皇抗衡……若这个时候彻底和张氏反目,会有什么后果?

最大的可能,是鱼死网破、国家动乱,江山落在忠顺亲王这种人手中,到那个时候,等着当过皇帝的乾帝及乾帝家人的,会是什么下场?

他赵轶,又会是什么下场?

看着低垂眼眸沉默下来的赵轶,贾玩叹了口气,道:“我替你杀了她吧!”

赵轶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贾玩。

贾玩以为他没听明白,道:“皇后,我替你杀了皇后,你是不是就会好过些?”

管她是不是皇后,管她是不是女人,管她是不是有心改过……人贩子,都该死。

赵轶看着他,嘴唇微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心里,被什么东西忽然填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他是带着自暴自弃的心理,说出的那番话。

白天和乾帝的那一场交锋,要离开皇室是假,可感情却是真的,压抑了八年的发泄,让他精疲力尽,极尽刻薄的话,伤人一样伤己,回到皇子府的赵轶,心里只有无尽的空虚。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顾门外新添的数百守卫,冒险过来见这个人。

他是真的,只想在这个人身边坐一坐,平静下来,却不想被问出了那句话。

开口的时候,他已经豁出去了,被这个人嫌弃也好,讨厌也好,避而远之也好,他不愿带着面具来面对这个人……

他自暴自弃的想,反正和唯一的亲人都已经撕破了脸,也不多一个他。

一无所有,也挺好。

他什么可能都想过了,只唯独没有,没有想到……

“我替你杀了皇后,你是不是就会好过些?”

原来,他是如此的富有,且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条:多妈25号出门,去内地培训半个月,加上来回各74小时的火车,大概下个月十六号才能到家恢复更新。这两天要交接工作,也没办法码字,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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