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棋是下不下去了,再下的话,吴候易这个作大舅的要在外甥面前输的连短裤都被扒掉,干脆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等着外甥把要辞职的真相对他吐出,求他出主意。

狡黠眼睛一溜,胡耀颢对“闭目养神”的大舅十二分不满:“大舅,看你今晚根本没心事下棋,算了,不下了。”

想溜?吴候易恼火的眼睛一睁,怒视外甥:“你说话留半句,搞得我心烦,哪有心事下棋。”吴候易再装不了老成持重,隐藏自己,一急,尾巴暴露。

“哈哈哈……”胡耀颢憋不住好笑:“我说话留半句,大舅,你这不是冤死外甥不偿命吗,我敢对你老人家说话留半句吗?”

被逼入死胡同了,再不说,外甥一走,机会一失,他吴候易只好等着祸临头。脸一红,吴候易只得吐出这几天心头惶恐、不安、焦虑的事:“怎么没有,你一会儿说要辞职不干,一会儿又冒出半句——我要被免职。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半句不吐。”

惊讶得睁大眼睛,不相信盯着大舅,许久了,胡耀颢脸色一变,**碰火柴——好大火气,谴责大舅:“全怪我咯?自从我当上厂长那天起,你当我是仇人,天天摆着一张臭脸狗屎一样。这也就算了,我妈——你唯一的从小带大的妹妹,你同样也不给她好脸色看了,我敢对你说实情吗,你自己先摸摸自己胸口,说句良心话?”

嗬,胡耀颢这是开水烫猪头,把大舅的脸皮扒掉一层,

霍地站起,胡耀颢难压心头愤慨:“行。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就对你说说,顶多咱们舅、甥关系到此恩断义绝,今后就是陌路人一对。”“十天前下午,一个铁哥们跑到厂里找我,他父亲是市委组织部一名副部长,给我透露骇人消息——上头说你年龄大了,要派两个人到我们厂当支部正、副书记,你只能当个一般委员。我急出一身冷汗,哀求铁哥们回去跟他父亲说说,这事能不能缓一缓,等我把那批产品赶出来……”

“啪——”吴候易气得鼻子歪塌了,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跟我通气,你还是我的外甥吗?”

“这要问你自己的心。”胡耀颢点了点心口,顶撞大舅:“五天前,我无意中顺你的话说了句你老了,你暴跳如雷,火得恨不得一口咬断我脖子。我敢吗我,我不是九头狐,我只有一个脑袋瓜。外甥自己当厂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大舅在自己眼皮底下被革职,我今后还在厂里怎么混下去,你说说?”

“嗡”吴候易头涨得似冬瓜,脸刷地一下绿了,头皮也漏水一样,跌倒在沙发上,心乱如麻,六神无主。

在一旁的陈淑翠心里为老头子着急呀,忙央求外甥:“耀颢,你是厂长,帮帮你大舅想个办法。要是这回连书记被革职了,你大舅这一张老脸算是丢到家了,往哪儿搁呀——”

眉头一拧,苦着脸,胡耀颢向大舅妈诉苦,他猪头脑袋一个哪有什么好主意,想了这么多天,拿不出一个寅卯,这才无奈的也要辞掉厂长不干。俗话说,姜是老的辣。大舅当了这么多年厂长,肯定有好主意。

好狡猾,胡耀颢把球踢给大舅,看大舅今晚如何接这个球?

从天而降的恐惧事件,如同五雷轰顶,吴候易头脑糊涂的一锅粥,没有昏厥过去,已经阿弥陀佛。

随着陈淑翠、胡耀颢一齐把眼睛投在吴候易脸上,客厅空气也随之凝固成冰。

也许是被老婆、外甥眼睛盯着,吴候易火起,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你说,这事怎么办?”

晓得大舅的“你”是他,胡耀颢装傻,把头转向大舅妈。

好笑的是,陈淑翠以为胡耀颢不懂她老公所问,慌忙朝他一个劲使眼神,意指她老公问他,不是问她这么一个家庭妇女。

可是胡耀颢仍然装傻,拿眼逼视大舅,盯小偷一样。

“看我干什么,我问你呢——”吴候易不满的瞪一眼胡耀颢。

噢,束手无策的时候,才记起问我,天下不会掉馅饼落在你这个老怪物嘴里。胡耀颢心头发冷笑。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胡耀颢挖苦大舅:“善交不是朋友多,门路广,什么事都能摆平吗?这事,我看,叫他去找找关系,肯定能搞定,大舅。”

窘迫的没脸面对外甥了,吴候易脸红脖粗,尴尬的还要帮大儿子撑脸面:“靠他去找朋友托这个托那个打通关系,老虎都跑过岗了。”“还是你去找找你那个朋友,他父亲是组织部副部长,只要他父亲点头答应帮忙,这事就好办。要送什么礼,你说一声,叫你大舅妈去买。”

呼地从沙发上蹦起来,胡耀颢怒气冲天:“大舅,你不要把我当枪使。求人的事,我不干。要是连自己爸爸的事,都不能一下摆平的话,你以后少在我面前吹牛,夸你的宝贝大儿子善交是如何如何的有能耐,朋友一大打,什么事都能摆平。”

——要命啊!

外甥不留情面,当场把舅舅脸皮扒下,吴候易羞得想找个狗洞钻进去。

还是老夫老妻好,羞愧关头,陈淑翠挺身给老公解窘:“耀颢,我看你表哥那些朋友一个个全是说大话的货。”“依我看,还是你帮你大舅想个主意,这事赶晚不如赶早,越早越好。”

不假思索,胡耀颢快刀斩乱麻:“要我说的话,要保住大舅你这张老脸皮,最好办法是马上退休。”

“什么?”吴候易乍听下,气得三魂冒火,七窍生烟,从沙发上蹿起,怒目圆瞪,哆嗦着手,指着外甥大骂:“退休,你叫我退休?”“我警告你——耀颢,要我退休,没门,除非我死了。大不了,我和当初的厂长当不成一样。”

奇怪的是,胡耀颢这一回反倒平静如水,淡定如春,静看大舅暴跳如雷,如同疯狗。

直到大舅重新坐在沙发上了,胡耀颢霜剑出鞘眼睛射出一束冰霜,直捣大舅的要害:“既然这样,就别叫我去求人。我现在明白对你们说——大舅、大舅妈,当初我靠自己能力在竞选中打败别人当上厂长,被你大舅仇恨了一年,我害怕了。在这件事上,我宁愿选择厂长不当,就是因为害怕大舅你又无端怀疑到我头上,怀疑是我叫上头不让你当支部书记。”

吓的,吴候易胆都裂了,骇然地审视外甥,这小子这一回吃了秤砣——铁了心,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退休?

退休,干脆砍了他吴候易的头吧。

要是肯退休,他吴候易早退休了,不会挨到今天。

往日一旦有好心人劝吴候易早点儿退休吧,吴候易额头青筋一条条暴凸,叫人家坐冷板凳,没有把人当场轰出去,算是好了。但是外甥宁愿辞职不当厂长,铁了心也不背黑锅,吴候易不得不掂量掂量。

回头想想当初自己的厂长是如何丢的,吴候易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当时宁愿工厂倒闭,他吴候易死也不愿意公开竞选厂长。为了阻止公开竞选厂长,他能找的关系都找遍了,可是没有人给他面子,没有人买他的账,最后还是没能阻止那场竞选厂长大会如期召开,这才叫外甥捡了便宜,丢了他脸。

察看一番大舅叫人啼笑皆非的神情,胡耀颢暗暗好笑。

自己去沏了一杯茶,几口灌下去,胡耀颢碧如沧海的眼睛久久逼视大舅,直到大舅很不自在了,他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大舅、大舅妈,今晚当你们的面,我把什么都摆在桌面上跟你们摊开了。”

“我一直未对郑明会、陈泽沼动手,把他们一脚踹下台,让他们坐在办公室幽闲的看报、喝茶,还处处跟我唱对台戏,全是因为大舅你。我不能动你,因为你是我亲大舅。”

“我一个朋友多次邀请去上海做生意,他帮我出本钱,一年赚个几百万不是问题。所以,我这次因为这件事才下了决定,辞职不当厂长,去上海做生意。”

“俗话说,佛争一柱香,人活一张皮。”

“起先下棋时,我突然想,大舅你已经到退休年龄。如果退休,不会引发任何一个人怀疑。”

“在农用机械厂,大舅你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退休是最体面的事,我做外甥的同样脸上贴金。”

“我是厂长,我可以各方面照顾大舅你,甚至可以叫市长或主管工业副市长,给你办个退休座谈会上。你想想看,这是多体面的事了啊!”

“既然大舅你面子都不要,宁愿被革职,我这个做外甥的还有啥话可说。”

“好了。”

“我把一切面对面全跟你们摊开,今晚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大舅你也怪不到我这个外甥头上。”

“不听外甥言,舅舅吃亏在眼前,哭也没人会可怜。”

“下次别找我陪你下棋了,棋艺这么差劲,跟你下棋真没劲。就你那两个子,你以为我真的下不过你呀,那是我一直让你,哄着你心里偷乐去。”

“大舅,你就等着被革职,遭左邻右舍戳脊梁骨笑话吧。”

就在吴候易狐疑恐惧看胡耀颢,胡耀颢忽地站起来,毅然离开沙发,朝门口大步流星走去,傲气如若脱钩而去的鳌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