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

中午一点一刻，两个穿白Ｔ恤＋浅蓝色牛仔裤的男子挎着大大的公文包一前一后走进医院三号楼三楼普外科的医生办公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医药代表。

在卫生部明令要加强医德医风教育的今天，医生门拿回扣仍然光明正大，只不过谁都不会公开而已。话说回来，就算你不准送回扣，还不准人家卖药吗？这样说来，医药代表走进医院根本就不犯法，而是合情合理。

两个人的时间掐得很准，上午八点医院交接班，八点一刻医生查房，九点主任、主治医生带着一群小喽罗进开刀房，十一点左右，第一台手术结束，吃饭时间，一般吃饭的地点就在医生办公室，人物从主任到小兵小将一应俱全。出去吃饭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会延迟第二台手术的时间。

要挑医生吃饭的时间出来交涉也是看起来有点不通情理。这也是被逼无奈，一来他们药厂初来此省，根本没有人情可通，要私下约主任外出没有门路；二来，他们这一次本来就没有打算把产品推销出去，只是混个面熟，能打听到电话号码就是他们的胜利。

话说两个人到了医生办公室，果然里面坐满了人，埋头看病历或者看报纸的，聊天的，不一而足。看来是各有各的事，对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都无动于衷。

走在前面的那个觑准了坐在中间那个医生——人高马大，一张大方脸，正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打盹。

没有天生的领导气质，可是当了领导后那股子气魄是怎么都无法掩盖的。这个医药代表自信自己看人一向很准，此刻毕恭毕敬走上前去，双手递上一张名片，道：“您好，我是中国大禹医药公司经销部张全，我们公司主营各类抗生素——”

那医生微睁开眼，摆摆手道：“哦，医药代表，买药的事你向我们主任说。”说着，朝对角一指，又继续眯回了眼，保持原先的姿态。

对面坐着的不过是个小姑娘，长方脸，模样也没有什么特别，脸上因为长过青春痘而显得皮肤不够细腻。

张全第一个想法就是他遭到了戏弄，这班医生不好打发。尽管如此，他决定装傻，这一招至少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而且，傻傻的憨豆气息至少让人觉得他很老实。所以张全故作难为，呆立了十秒钟（注意时间不能太长，否则气氛凝固了之后很难化开），然后朝前轻轻一迈，把名片递到女医生面前，道：“您好，我是中国大禹医药公司经销部张全，我们公司主营各类抗生素——”

哄堂大笑，这也是张全能意料的，谁知道，根本没有，而是全场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沉默里只听见对面传来造房子的“咚咚”声，以及民工的喊叫声。那是省立医院扩建的病房大楼，正在施工，据说再过两个月就能完工。

只见女医生用两个手指轻轻夹住名片，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哦？是吗，卫生厅的许可证拿来瞧瞧。”

也是个厉害的主儿，张全暗忖，不过这也还在他的意料范围之内，只不过换了个人说这句话（本来他一直以为此话该由大个子来说）。

张全道：“许可证，恩，本公司正在加紧办理，您知道，我们公司刚来贵省，只有我们本地的许可证。”说着，就把手伸到公文包里去拿。

女人递回名片，不露声色道：“那么等你公司办好了本省卫生厅的许可证再说吧。”

这可是大出张全的意料范围了，因为据他的经验对方至少也会好奇地拿文件来看上一番，再装模作样的拒绝。眼看对方对他（那个大个子）根本就不感兴趣，张全也不免有些急了，拿出文件来，强行塞到女人面前，道：“您看看，这是我们公司的资料。”

对面的大个子忽然从椅背上直起身子来，笑道：“急什么，你且请我们吃这一顿饭是正经，我们才刚下手术台，饿都饿死了。”

大个子如此直截了当，张全简直不敢作任何反应，只是麻木地道：“好，好，应该的，应该的。”要知道，请医生们吃饭，那是求也求不到的事情，大个子的话若不是戏噱，那还是戏噱。

说话间，只听那女人大声笑道：“同志们，今天是我们刘主任请客，这么快就想赖账了。不过是几百块钱嘛，好意思敲诈人家打工的？”

哄堂大笑，张全口口声声道：“不，不，这顿我来请，我来请。”他的话落在满堂的笑声里，根本就没有人听见。

这时候，外卖送到，大家开始吃饭，再没有张全说话的份了，思前想后，他只得客套地道别，慢吞吞退出医生办公室。

两个人走到病区门口，仍还听到医生们的笑声，张全想了一想，不甘心的他又折了回来。经过医生办公室，顿了一顿，竟走了过去，悄悄到护士站，眼看没有什么人，偷偷地溜进了治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