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尘很快沉下脸色,暗自提起警惕。

“姑娘一上来便自报家门,又是否知晓我们在外界的经历?”

“一清二楚。”

自称文韵的女子不曾回首,仿佛正怡然赏月,淡然道:“既然你们早有怀疑,吾还有何必要再故弄玄虚。”

宁尘眉头微挑。

看来,此人性子虽冷,但至少还能够交流。

思索间,他很快低沉道:“三天域之主,我们之前可没猜测过这种身份。”

毕竟太阴族与三天域之间颇有恩怨,圣尊话语中更是对三天域充满阴狠之意,如今又怎会与三天域的人暗中合谋...

除非,这一切同样是为了掩人耳目。

“身份与否,算不得重要。”文韵缓缓道:“那‘圣尊’算吾晚辈,与其暗中交代,自然是为了考验你,看你能否跨越更多的危难。”

宁尘沉稳道:“考验我,这又有何意义?”

“因为吾要亲眼看看,你能否担当大任。还是说——”

文韵声音渐寒:“会被那股不详气息所吞噬,沦落成嗜杀疯癫的邪魔。”

宁尘心头一动,低沉笑道:“你与圣尊联合,是想故意将我逼入绝境,激发出我体内的那股不详黑气?”

“算作其一。”

文韵悠然抬起右臂,流苏星河般的丝袖散落垂湖,皓腕掌心之上,正萦绕着一轮奇异光晕。

“这北域权柄,同样是重中之重。”

“此物...”

宁尘眼神凝重。

仅以双目视之,便能感觉到一股难以想象的深邃奥秘,仿佛由纯粹的天地之理凝结而成。

“我还以为,北域权柄如今已被圣尊收下,没想到会在你手中。”

“她如今已成了一半的灾衡邪魔,不应该执掌北域。”

文韵意味深长道:“北域之主该另有他人登位。”

说话间,她略微侧首回眸。

月色之下,其湛蓝色的长发轻轻荡漾,隐约露出半张典雅秀美的容颜,长睫下仿佛闪烁着浩瀚星眸,如星芒交织,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她轻启朱唇,嗓音更显空灵悠远:“吾,会给你这个机会。”

宁尘倏然回神,不卑不亢地笑了笑:“文姑娘既然有意帮我,怎得从不现身,甚至还瞒着我们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做这种事?”

“吾与她们‘道’不同,自然不愿多见。若是当初,这群违逆天理的邪魔妖女,吾自当出手灭之。”

文韵合掌揽袖,悄然收回了目光。

“如今沦落至此,吾不会多加抱怨,但同样不会与她们和睦共处。”

“......”

宁尘眼神闪烁,心思急转。

原来是这种缘由,才令她如此行动...么?

“既然文姑娘已经——”

“喊吾,文姨。”

“呃?”宁尘顿时一愣:“什么?”

文韵头也不回道:“你我虽不曾有过几回交流,但吾好歹是看你长大成人,年纪更长你不止几何。于情于理,你该喊吾一声文姨,而非什么姑娘。”

宁尘眼角微抖,一时也有些无奈。

自己体内的几道残魂,论起年纪,的确是没法同辈相称。

但既然对方肯让自己喊上这种称呼,想来不至于再发生什么冲突...至少,双方是能妥善交谈的,而非一上来就要打生打死。

不过——

他很快笑了笑:“才刚刚让我们赴险一回,如今就要让在下喊你一声‘姨’。我想此举还是太快了些。”

“若没有吾暗中告知,她不会那么快对你另眼相看。”

文韵平静道:“提亲能否顺利暂且不谈,能有这样一位美人挂心留意,这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以她的身份和修为,将会是你不可或缺的一大助力。”

宁尘闻言镇定依旧,心中也在思量。

要谈及圣尊待自己的态度,的确是绕不开此人暗中相助。

不然,一位活过不知多少岁月的恐怖存在,又怎会才刚一见面就突然改变了态度。

“晚辈斗胆一问。”宁尘沉着脸色,拱手试探道:“不知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

“她当年魂魄游离于灾衡之潮内,入魔在即,是吾出手相助,为其指明一条生路。”

文韵似是端起瓷杯,对月轻抿:“镇守此地,创立密宗,是为寻得良主,为此方天地找到一个前行的方向。”

宁尘双眼大睁,但很快冷静思忖。

当初圣尊能从灾衡之潮内逃出生天,竟有此女暗中相助?

若真是救命之恩,圣尊会放下成见与其合谋,的确是不出意料。

“不过,数千年已过,她的如今想法或许已有不同。”

文韵仰首轻叹一声:“物是人非,过往如风...”

宁尘眼神一动,拱手轻笑道:“你我活在当下,又何必悲春伤秋。若心中尚有郁结,不妨与旁人倾诉吐露一二?”

“一群邪魔妖女,吾怎会与她们为伍。”

“在下不才,倒是擅长为人排忧解难。”

宁尘不着痕迹地上前几步,笑道:“你若心中埋藏着什么事,索性与我聊聊,总好过憋在心底里,又暗中去做那些让人误会之举。”

言语间,他脸上笑容依旧,但心底也在思索。

如今还未彻底摸清楚对方的性情,总归得试探清楚才行。只要——

“天真小辈。”

文韵回眸冷瞥,道:“想用你那些花言巧语来引诱吾,大可不必。”

宁尘倏然停步,哂笑道:“既不愿谈,你又何必做出此举。我是否通过你的考验,又有何意义可言,难道只是因为你憋闷太久,想着与我逗乐嬉闹一番?”

“你已初露头角,不能再坐视不管。”文韵神色冷漠,道:“你若连此气息都无法承受,不用什么外敌来害你,吾便会出手将你镇压。”

宁尘眉头微皱:“我与你有何仇怨?”

“没有。”文韵蓦然一拂衣袖。

霎时,澎湃风浪在湖面上呼啸而起。

宁尘脸色一变,连忙抬臂挡下风浪,但仍是被狂风强行吹的连连后退,直至身形不受控制的飞起。

“但你若入魔,便是吾之大敌。”

伴随着一声冷言,宁尘只觉眼前景色急速远去。

“唔?!”

浑身巨震,他当即踉跄着踩实双脚,定神环顾,才发现自己竟是被强行‘扔’出了那片魂域。

“——看来,你们二人的交谈不算顺利。”

白纱女子负手走来。

宁尘喘了两口气,回头笑了笑:“虽然不算成功,但其实已是收获不少。”

白纱女子淡然道:“既然已有收获,接下来要回去与九怜她们相见,还是好好休息一阵?”

“不。”

但宁尘摆了摆手,笑道:“虽有收获,但我可不满足于此,当然得再问个清楚。更何况这里可是我的魂魄之中,哪有我被赶出去的道理。”

说罢,他再度伸手拨开云雾,撩起衣袖就冲进其中。

白纱女子见状微愣一下,不着痕迹地抿唇一笑。

这小子,有时也颇为倔强。

...

“呼——”

再度踩上波澜不惊的湖泊水面,宁尘活动了一下身体,凛然笑道:“文姑娘,片刻未见,别来无恙。”

文韵放下手中竹笛,平静道:“你还想问些什么。”

“可不少。”

宁尘大大咧咧道:“比如文姑娘的过往、你身为三天域之主的缘由,你与太阴族之间的恩怨情仇等等...若要细细盘问,怕是得花上不少功夫。”

“既然你知晓麻烦,更该早些退去。”文韵语气冷漠道:“你如今还没有资格让吾多费口舌。”

“文姑娘。”

宁尘眯起双眼,微笑道:“这里可是我的魂魄,你这番话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必再动嘴皮子了。”

但还未等他再讥嘲两句,文韵便冷声道:“你再回此地,无非想用言语来激吾动手,以此测吾是敌是友。”

宁尘咧嘴道:“文姑娘看得透彻。但你既然心知肚明,不妨早些说个清楚,你我又何必起什么冲突——”

“因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文韵缓缓拂袖站起,一袭苍蓝色泽的仙裙霓裳轻柔荡漾,如水波涟漪,梦幻出尘。

她合手贴腹一派优雅仪态,侧身顾盼,冷冷道:“你若为魔,吾又何必将一切告知于你。”

宁尘低沉笑道:“你如此笃定我会成魔?”

“你又何来的自信?”文韵不置可否道:“至少你已失控多回,这一路所见你虽有些成长,但也不过如此。”

说着,她一转手中竹笛,贴近唇边:“无礼小辈,该给你一点教训。”

宁尘心头微震,立刻沉下身形,暗起反击之势。

下一刻,清幽笛声倏然在月夜下响起。

“这是...”

宁尘面露一丝讶然,正感疑惑,但很快感觉到一股刺痛在脑海中浮现,如同被刀剑刺穿一般!

他顿时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地捂住头,脚步更是踉跄。

悠扬笛声依旧不曾停歇,而那股仿佛直入神魂深处的恐怖痛楚也丝毫未停。

宁尘身形摇晃间单膝跪倒,冷汗直流,险些要昏死过去。

但在此刻,一抹黑芒在其胸膛间泛起,迅速化作九怜的纤细身姿。

“——找死!”

黑刀骤然一闪,凄厉刀光瞬间撕裂湖泊、划破夜空。

刹那间,文韵一转竹笛,神色冷漠地随手一拂,将袭来的刀光轻松拨开,悄然间化作无形。

“原来是有这种后手,怪不得这般无知无畏。”

文韵淡漠道:“你要与吾在这里开战?”

九怜挡在宁尘身前,眼中杀机渐露,寒声道:“胆敢伤我徒儿,战上一场又如何。”

“现在的你,不是吾对手。”文韵双眼毫无波澜,道:“你若是理智,更该带上他及时退走,而非在此地继续纠缠不清。”

“不战上一场,又怎知谁胜谁负?”九怜缓缓架起黑刀,一袭黑莲盛裙如化烈火,缭绕燃烧。

“等等。”

但她的皓腕很快被一把抓住。

九怜神情微怔,杀意霎时尽褪,讶然回首:“你怎么——”

“我还好。”

宁尘抹掉额头冷汗,重新站稳脚步,咧嘴笑道:“怜儿能及时现身出手相救,实在令人感动。不过,这里还是交给我来处理更好。”

九怜蹙眉斥道:“现在可不是你出风头的时候。”

宁尘笑了笑:“若能在怜儿面前出出风头,的确不错。可我现在要是退了,怕是更为不妥。”

笑谈间,他迈步走到了九怜身前,凝视着远处的女子:“毕竟,这里是我的‘地盘’。”

文韵不曾回话,只是看了九怜一眼。

见其满脸恼怒却没有反驳,她眼神微闪,蓦然道:“场面话是不错,但不知你又想怎么做?”

宁尘在掌中凝聚一柄长刀,深吸一口气,凛然一笑:“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文韵默默将竹笛凑回唇边,乐声再启。

宁尘猛然咬紧牙关,连忙以长刀杵湖稳住脚步。

一旁的九怜连忙传音道:“此乐暗藏玄妙,可镇压万物。要想抵挡,得以坚定不移的意志,方能撑住!”

“我明白。”

宁尘狰狞咧嘴,踉跄着站直腰杆,傲然大笑一声,当即踏起水浪,提刀直冲而去。

文韵美眸轻眨,吹奏笛乐之际飘然后退。

宁尘咬牙提刀便斩,凌厉攻势如同千重浪,刀刀如影随形。

但文韵却如水上的精灵仙姬一般,悄无声息地闪转腾挪,将其攻势尽数躲开,足尖连点水波,似悠然起舞般曼妙轻盈,优美如画。

“......”

远处的九怜眼神很是凝重。

虽暗喜与自家徒儿的意志之坚韧,可挡笛声入魂,但双方修为境界有差,再多拖延下去的话,迟早会显露败相。

“这小子不至于一时意气用事,他会突然上前缠斗,是有何想法?”

她正暗暗思索之际,明月之下的交锋已升变化。

宁尘倏然挥刀撩起大片水花,回身一斩。

文韵虽是飘然避开,但身前还未落下的点点水珠正好被刀锋扫过,似有魂力激荡,暗中震开了一缕异响。

而正是这一丝异声,令文韵秀眉微蹙,古井无波的笛乐泛起几分异样。

“文姑娘,此乐虽是优美悦耳,只可惜火候还欠缺几分。”

宁尘一路穷追猛打,同时不断扫起水花,以刀斩之。

文韵虽屡屡闪躲避开,可水水珠破碎之际回荡的异声却接连四起,仿佛在一曲完美的乐谱之中强行塞入混乐,意境渐乱。

直至——

五指猛然一扫,两人身影交错闪过,只听得一丝布帛撕裂之声。

宁尘满头大汗地回首一笑,也晃了晃手中的碎布:“正好我跟着一位乐理好手练过一点,你若要学,不妨我来教教你?”

“......”

文韵瞥了眼露出肌肤的右肩,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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