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一座清静寝居内。
“哈——”
程珂珂相当散漫地仰头躺下，发出一道懒洋洋的可爱声音。
而刚坐在茶几旁的宁尘一脸古怪道：“程前辈，你刚才说自己作为母神是装的，又是什么意思？”
“只是那些人给的期待太高了些，都快将我直接捧上神坛了。”
程珂珂毫无顾忌地侧躺在床，托着脸颊无奈笑道：“但是当着那些小丫头的面又不好让她们失望，只能装出一副圣洁慈悲的模样，好好引导她们走上正道。”
说着，她还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那种温柔似水的笑容，还真不适合我，脸都有些发僵了。”
宁尘：“......”
没想到，这位程前辈竟是这种性子。
当初在安州县内相见之际，明明还是一副威严可靠的长辈模样，可如今——
“太麻烦啦。”程珂珂似乎看出其想法，随手拨弄着秀发，道：“况且你都到了我家中做客，我也不好意思再摆出一副什么不近人情的前辈做派。”
一旁的花无暇抿了口热茶，暗暗轻叹。
现在这幅随心所欲的样子，倒是与她印象中一致。
明明有着与三娘一模一样的熟媚面容，但性子却截然不同，有时还有些...孩子气般的散漫慵懒，让人捉摸不透。
“但前辈确实是创造了大元三界？”
宁尘挠头哂笑道：“前辈这幅平易近人的性子，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竟有如此功绩伟业。”
“人活的久了，总归会洒脱些。若因资历与年纪高人一辈，就要成天揣着个架子，那样的活法可真够累人的。”
程珂珂捻起一撮秀发指来，轻笑道：“宁小子，得为我保密才行。”
“呃...既然前辈不愿如此，又何必强迫去...”
“这可得怪你。”
“我？”
见程珂珂突然板起脸瞪视而来，宁尘不禁一愣。
“不然还能怪谁。”
程珂珂剜来一眼：“当初是三娘帮忙照顾那些小丫头的，但她却私自跑到北域去了，甚至还跟你缠在了一起不肯回来。可不就是我来强撑场面，得装成她平日里的样子。”
宁尘听得嘴角一抽。
原来三娘以前就是呆在天山明境里生活？
“好，我与无暇姐会守口如瓶，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这就乖了。”
程珂珂一脸满意的点点头。
但她的脸色渐渐严肃几分，缓缓道：“先不论你们做了何事，如今冥狱盯上了你们，要想不给北域带来麻烦，要先在此地将你们满身的冥气收敛好。”
宁尘连忙应声：“我们会多加注意。”
“至于接下来，就得交代一下北域的近况了。”
程珂珂沉着脸继续道：“再过不久，北域就将迎来一场大灾，此事你们应该有所了解？”
“...对。”
宁尘眉头紧锁。
灾衡之潮的威胁，他很清楚。
“这北域权柄正是破局的方法之一，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将权柄集齐，方能有机会避过这一劫。”程珂珂眼神微动，又扬起淡淡笑意：“若当真无力回天，你可以带上你认识的熟人，随我到大元三界内避避风头。”
宁尘长吁一声，笑着拱手道：“多谢程前辈给了条退路。”
“这只是下下策而已。”
“能有此帮助，已是感激不尽。”宁尘略作思忖，又试探问道：“前辈可知有关东玄界与三天域的事？”
程珂珂柳眉微挑：“你们这一路上还跟三天域起了冲突？”
“若说正面冲突倒也算不上。”宁尘斟酌道：“但东玄界内的堕渊天有一柄魔剑盘踞，似乎正是他们特意放出...”
“我明白了。”
程珂珂很快露出一抹冷笑：“这三天域还真是胆大妄为。”
宁尘连忙摊手道：“还请前辈帮忙解惑。”
“三天域...的确有些非凡来历。”
程珂珂摇晃着玉指，娓娓道来：“先说数万年前，一位修为可怕的大能踏遍九天十地、游历诸天万界，借众生之悲愿踏足巅峰，成为当世最强者之一。正是那名女子创立三天域，承天道之令、掌万界秩序，如同凡俗民间所说的‘天庭仙宫’一般管辖无数生灵。”
宁尘眼神一阵闪烁。
这位大能，想必就是寄宿在自己魂海中的...文韵。
“当初的三天域，虽然死板守旧了些，期间也发生过不少...两难全的天灾人祸，但还算恪尽职守。”程珂珂揉捏着眉心，低吟道：“但随着那位大能因为一场意外身死道消，三天域内就经历了数千年的动荡，各方势力不断冒头，都想争一争三天域之主的名头。”
“那后来...”
“时至今日，三天域或许在诸天万界中还留有些威名，但已是远远不如过去。”
程珂珂目光悄然转向一旁的花无暇：“东玄界，是意图抗衡三天域的九大界之一。那‘七圣宗’，便是东玄界内的领袖。”
花无暇唤出魔剑放至膝间，蹙眉沉吟道：“我吸收过‘剑元’，隐隐约约获得了一些过去的记忆。但武国的七圣宗与东玄界七圣宗之间...”
“是‘传承’。”
“什么？”
“剑元之胚诞生于亿兵劫池，想必是当初的东玄界七圣宗联手锻造而成。”程珂珂缓缓道：“亿兵劫池虽是天地间诞生而成，但因一场大战最终被三天域纳入势力之下，这剑元之胚正是在当时流落外界，又恰好被某人带往北域之地。”
说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武国内的圣宗魔兵，便是从剑元之胚中相继诞生，在北域中一路呼风唤雨，最后又纷纷聚至武国，与武皇定下约定共创圣宗守护百姓。”
花无暇听得一时沉默。
宁尘扶额低沉道：“如此说来，武国圣宗的一切传承皆来自于东玄界...”
“也不尽然。”程珂珂莞尔道：“历经数千年的沉淀与蜕变，纵然是传承而来的功法与武技，同样会渐渐走向不同的道路，不必被过往之事绊住了手脚。”
“是。”花无暇很快恢复平静，淡然颔首道：“多谢程姑娘点拨。”
“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程珂珂语气渐肃，道：“再说回三天域吧，他们如今在做些什么，旁人难以知晓。但近些年行事愈发莽撞胡闹，即便是我大元三界都略有耳闻。而且听闻亿兵劫池被灾衡之力所污染，魔兵频出，将来必定会成为祸及诸天万界的一大灾难。”
“听着的确是...麻烦。”
宁尘无奈一笑：“但以我们如今的修为，怕是还难以插手这种层次的博弈。”
程珂珂斜睨瞥来，轻笑一声：“也不必这么说，如今的你即便放眼九大界都是值得称道的青年才俊。再假以时日，即便是三天域也不会小觑了你。”
她又摆摆手道：“当然，如今说什么三天域的阴谋诡计的确太早，那些把戏也不是这一两年就能完成的。这回虽坏了他们的好事，但你们只要返回北域，也不会带来多少麻烦。”
宁尘思索片刻，蓦然问道：“程前辈可知三天域与冥狱之间有何合作？”
“冥狱啊...”
程珂珂轻点着下唇，神情变得颇为复杂。
“位居于九天十地之外，无论何等强大的武者修士都不会去与冥狱打交道。但这些年来，冥狱却逐渐主动与外界联络合作，似乎要将诸天万界的生死秩序搅乱一样，让我们也颇感头疼。
三天域倒是还好，但冥狱内危机难料，更有不知多少超乎想象的至强者，即便有人发觉不妥也不好随意出手。”
但低吟间，她又很快露出懒散笑容，打趣道：“你这小子，如今还是专心顾好眼前事吧。那些冥狱、三天域之类的纠纷冲突，自有我们这些人帮忙兜着，不至于彻底乱了套。”
“前辈教训的是。”
宁尘挠挠头，哂笑道：“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前辈是否还记得当初我提及的万星所在？”
“嗯？”程珂珂螓首一歪：“是记得，但我并不知道此地究竟位于...”
“位于天蛮界。”
宁尘正色道：“我们本想寻个机会造访东玄界的七圣宗，看他们是否有穿梭至天蛮界的手段。如今恰好遇上前辈，不知...”
“不行。”
但程珂珂却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天蛮界太过危险，你们如今过去只是自寻死路。”
“是有何妖魔鬼怪盘踞？”
“不是。”程珂珂沉声道：“那个地方，近些年已被‘旧古’占领。你们若是冒头，必将遭受无穷无尽的追杀。”
宁尘听得一惊。
旧古？
难道是那些来自于上个时代的诡异修士？
“外面的麻烦可不少，更得护好大元三界无数生灵免遭祸害。”
程珂珂又摆出一副慵懒神情，道：“正因如此，我才只能以神念化身来回奔波，暂且也没法帮你们强闯天蛮界。”
宁尘眼神微动：“这么说，前辈如今也是...”
“这是我的第二化身，偶尔出现在北域的则是一缕神念化成。”程珂珂眨了下右眼，轻笑道：“而这天山明镜也算是我忙里偷闲的好去处。”
宁尘恍然颔首，不免又失笑两声。
此女语气虽是轻佻，但背后想必有着难以想象的艰难危险。
九怜撇嘴道：“修为再高，终究还到不了超脱一切，总是会被绊住手脚的。”
...
屋内相谈甚欢，但竹园内的气氛却是愈发沉闷。
许多少女们都纷纷伫立在后院外，往院子里面一阵张望，更有甚者附耳窃听，想着不动用神识的情况下听一听屋子里的动静。
“......”
林双双抱着怀中长剑，眼神冰冷地望着后院。
身后几名少女围拢而来，迟疑道：“林姐姐，刚才那个男人究竟是何身份，为何母神会伸手抱他，现在还专程带他进了屋子独处...”
“似是旧识。”林双双头也不回的冷声道：“至于那个男人，是从冥狱之中归来的。”
“冥、冥狱？！”
此言一出，身旁的少女们皆是被吓得脸色发白。
“怪不得那股气息如此...如此可怕。”
“好吓人！当时我险些道心受损，连手里的剑都快握不住了...”
“呜...母神与这样危险的男子待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
“母神无所不能，自然不会被这种男人伤到。”林双双眯起双眼，缓缓道：“不过，我会认真看管好此人，不会让他在天山明镜中随意胡来。其若有任何不轨之举，我会立刻禀告母神。”
...
天山明镜逐渐被夜色所笼罩。
随天色暗淡，宁尘独自一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刚刚依照程珂珂的指点将一身冥气平复收敛，正要出门再透透气，但眼神一扫，却顿时看见数道身影急急忙忙地钻进阴影，仿佛眨眼间远遁逃走。
但却有一人例外。
林双双一袭青袍站在院门外，持剑平静望来。
待两人视线相汇的瞬间，她冷冷出声道：“随我到后山一趟。”
说罢，便率先化作遁光飞跃离去。
宁尘看得有些哭笑不得，失笑道：“看来，我还挺受欢迎？”
“是屋子里的女人受欢迎。”九怜托腮调笑道：“说不定，这小丫头就是嫉妒你能跟她们的母神待了一个下午，如今恨不得拿剑往你身上戳几个大窟窿。”
“听程前辈所说，这些姑娘们的确都年纪不大，青春活泼些也正常。”宁尘又回头看了眼屋子，暗自感慨道：“不过...我对‘母神’这样的称呼，还是没什么实感。”
“对你来说，的确有些遥远。”
九怜笑了笑：“正因如此，她与三娘才一直没有将此事告诉你，就是不让你胡思乱想。”
宁尘挠头讪笑道：“怪不得三娘一直对修为境界的高低无甚悲喜，瞧见凡人武者、还是看见元灵境，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看来她的见识也远超我的想象。”
九怜嚯了一声，揶揄道：“怎么，有些自卑？”
“错。”
宁尘腾空往山林中飞去，淡然笑道：“三娘能在眼界广阔之下依旧看上了我，我不得好好自傲一番才行？证明我的魅力相当了不得，能让三娘都为之倾倒。”
九怜听得直翻白眼。
是自己多虑了，这臭徒儿哪会有什么自卑心，分明骄傲自信的很。
两人交流之际，已然跟随着林双双来到了后山的一处湖泊前。
“呼——”
林双双站在湖边缓缓吐息，冷然回首望来。
宁尘无奈一笑：“姑娘，今晚天色已暗，我们这孤男寡女待在一起，怕是不太好。”
林双双拔出长剑：“与我再战一次。”
“嗯？”
宁尘眉头一挑：“林姑娘这是要——”
“别误会，我虽然对你并无好感，但不至于因为些许冲突和印象就要对你喊打喊杀，那是愚者所为。”
林双双深吸一气，双手抱着剑柄，举止得当地欠身行了一礼：“你能得母神赞誉，又是从冥狱中完好归来，可见实力与心性皆是强大过人。我想与你再切磋一回，了解我的不足之处。”
见其一副规矩礼貌的做派，宁尘倒有些始料未及。
九怜更是暗中嘀咕道：“还挺懂礼貌。”
看刚才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她还以为这陌生丫头得叽叽喳喳闹腾一顿。
“这一剑，还请赐教。”
林双双很快提剑运气，冷眸如锋，周身似被风雪包裹，剑意如寒流激荡。
没有任何多余的花俏动作，她当即腾挪袭至，一剑猛然刺出，蕴含着真灵神魄之力的剑击朴实内敛，唯有凝聚于剑尖之上——
叮！
黑刀横拦在身前，无比轻松地挡下了这一剑。
两人僵持之下荡开一缕劲风，却在瞬息消弭无踪。
林双双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看似随意的拔刀一挡，竟然又将她凝聚武意的一剑瞬间化解。
“姑娘，胜负已分可要再来？”
伴随一声轻笑，厄刀已然抵在了她的脖颈旁。
宁尘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旁，笑道：“若只是切磋，我随时奉陪。”
“......”
林双双沉着脸缓缓垂下长剑。
旋即，她低头颤抖吐气，道：“多谢赐教，我会铭记在心。”
话音刚落，其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尘收起厄刀，有些尴尬笑道：“跑的还真快，场面话都没机会多说两句。”
“毕竟是心思细腻的青春少女。”
恰至此时，一抹倩影却从上方翩然而至，随仙裙飘荡，显露出了程珂珂笑意盈盈的容颜。
她自顾自地来到湖边抚裙而坐，回眸轻笑道：“宁小子，暂时支开了那个花宗主，正好让我们坐下再聊聊天，如何？”
宁尘莞尔道：“前辈想聊些什么？”
“比如...”
程珂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三娘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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