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应道:“其实也还好。”

说这话时,她始终观察着蔺岐的神情。

也是见着他了,她才想起好些事。

比如他是怎么从万魔窟出来的,又为何没失忆——她现在多少能感知到妖气的存在,也看得出他的修为不仅恢复了,还大有长进。既如此,那必然是走了太崖所说的返生的法子。

可既然已经返生了,为何还记得她?

不过疑问再多,现下她最关心的还是他为何会来伏辰寨,和大寨主的关系又怎么样。

要是他俩当真是什么关系密切的熟人,那到时候还真不好下手。

她满心盘算着“寨主大计”,却没注意到蔺岐垂在身侧的手都在轻颤。

正想着,忽听见他道:“昭昭,你来此处是为修习驭灵?”

一下被他猜中,奚昭也没作隐瞒,点了点头。

不过以防万一,她没跟他提起鬼灵的事。

蔺岐也并未追问,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看他半天都不说话,奚昭正打算找个由子离开。

但还没开口,蔺岐就突然冒了句:“那些书信。”

奚昭:“什么?”

“那些或许算得书信。”蔺岐缓声说,“落入魔窟时,本来何物都忘得干净。但那日在应对魔潮时,凭空看见了些字。”

奚昭起先还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随后她反应过来,惊道:“万魔窟里面的那妖是你?”

蔺岐应是。

难怪。

难怪她觉得那妖的字迹跟他的很像。

“但是……”奚昭犹疑着问,“你怎么没告诉我?”

“最初是记忆尚未恢复,之后又太过紧迫,无从开口。等你离开月府后……”蔺岐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恐你不愿见我,只能忍下不言,万般揣摩心绪。”

奚昭想起来了。

札记本上的那些话,的确有试探她的意思。

不待她开口,蔺岐又说:“若你不愿见我,今日不会莽撞进寨。”

奚昭听懂了他话中别意——

他来伏辰寨是为了找她。

她这才稍微放下警惕,问道:“可听那大寨主的意思,你和他认识?”

“并不相识。”蔺岐道,“不过听闻父亲的名姓,又恰逢腹背受敌的境地,便让我留在此处。”

奚昭知晓他不会骗人,总算彻底放下心。

又见四周无人,便将修习鬼灵的事与他说了。

眼见着她驭使鬼雾腐蚀了一截枯枝,蔺岐眼眸稍动,由衷道:“之前想过在陵光岛修习,眼下反而更好。”

“我也想过去那儿,但肯定得重新修炼,麻烦得很。”确定她修的驭灵术没什么问题,奚昭又问,“小道长,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师父呢?”

他既然都把她想起来了,那定然也记起太崖了。他俩向来形影不离,怎么就他一个人来了这儿。

蔺岐不语。

半晌才垂眸道:“不知。”

他说话向来不见起伏,这会儿语气更是冷淡得很,倒叫奚昭一怔。

她差点忘了。

那天在月府,他好像还说过要杀太崖之类的话来着。

奚昭默默移开视线。

她多半猜得到为何会弄成现下这局面。

毕竟他找到月府之前,是她在札记本上写下了要成婚的事——他能恢复记忆,概也与此事有关。

要是当日他回来得再早些,说不定还会恰好撞见。

但细细想来,他那时应是一时冲动,气昏了头。待他冷静下来,也应该思虑得清楚他和太崖的师徒情谊远比她重要。

想到这儿,奚昭忖度着道:“我……”

“有些事,”蔺岐突然开口,“岐不愿退让半步。”

奚昭怔然抬头看他。

身前的青年神情如常,眉眼间却透出与性情不相符的、更算不上成熟的执拗。

“是我先找到了你。师父不在,你那兄长亦不在。”他攥紧了手,视线落在她脸上,半寸不移,“此次是我在先。”

奚昭:“……”

算了。

等时间再久点他应该也能想通。

她想了想说:“我在找一把钥匙,伏辰山附近锁了不少鬼魂。有那些亡魂在,没法儿重新布下结界,所以得拿钥匙解开鬼锁——你知道大寨主住哪儿吗?”

来之前她问过其他妖匪,的确打听到了大寨主的卧寝。但寨主府修得太大,进来后很难辨清。她原想的是等夜里没人了再作打探,但若蔺岐知道,会方便许多。

好在蔺岐确然知晓大寨主的住处,又说那寨主还在喝酒,恐要到半夜,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

两人便避开了巡守的妖匪,趁黑找到了大寨主的住处。

薛无赦没跟奚昭说过那鬼钥到底长什么样,她也试图查过,半点线索都没找着。

但这等宝贵的东西,要么随身带着,要么保管在隐秘处。

由是潜进屋后,他俩便径直穿过偏厅,找去了大寨主的卧房。

那寨主行事莽撞,卧房却收拾得干净简洁。仅一床一桌,柜子倒多,满满当当放了五六个大木柜,靠紧两边墙挤着。

进屋后,蔺岐放出一缕妖息,四处探查着。

搜寻一番,并没找到任何灵器的痕迹。

奚昭压着声儿道:“多半是掩盖住气息了。”

蔺岐微一颔首,两人便各拿枚夜明珠,分头找了起来。

床铺、桌子,甚而是地上的几张兽皮都找遍了,却连把普通钥匙都没翻着。至于剩下的五六个大木柜,要么是空的,要么塞满了衣服,根本不见钥匙的踪迹。

在卧房搜寻无果,奚昭道:“要不再去偏厅找找?”

未等蔺岐应好,外面偏厅便陡然响起好几阵杂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含糊不清的醉言醉语。

奚昭眉心一跳。

那寨主回来了?

她反应极快,赶在偏厅和卧房间的门帘被打开前,便一把拽着蔺岐躲进了最近的大木柜里。

所幸这木柜打得大,站两人也绰绰有余,不至于太过局促。

木门缝隙也宽,合上时从外漏进一缕月光,能勉强看见柜子里面的景象。

他俩躲好的瞬间,外面几人也进了屋。

概是几个妖匪搀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寨主,脚步漂浮地往里踉。

那寨主边走边作大笑:“好啊!如今看那小子再拿什么来跟我斗!再来做疯狗乱咬人,非得将他的脑袋剁了,下辈子投胎做畜生,见了我也得夹着尾巴走!”

那几个妖匪也含糊不清地附和,中间夹了两个清醒的,忙里忙外地打水,煮醒酒方。

奚昭留神着外面的动静,本想着等那些妖匪走了,也好趁着寨主昏睡不醒,继续找钥匙。

可足等了半个时辰,那几个竟还在外面闹腾,大寨主更没有要睡的意思,反复念着要怎么对付二寨的恶妖。

奚昭耐心渐没,看向蔺岐,给他打了个离开的手势。

蔺岐会意,取出一张符放在了她手中。

是张瞬移符。

之前他跟她说起过这符,极难制作,却比瞬移术好用得多。

虽走不了多远,但只要些许灵力,就能催动灵符,不易引人察觉。

奚昭拿过那符,随后驭使出一缕灵力。

但不等她催动瞬移符,突然被推得往前踉跄一步。所幸及时抓着了蔺岐的胳膊,他又站得稳,才没撞上柜子弄出声响。

奚昭瞬间懵了。

她后面又没人,谁在推她?!

毛骨悚然之际,身后忽传来笑声:“遇着什么麻烦了,这么快就找我——诶!这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窄?你不是找蜡烛吗?怎么,还得现找白蜡虫熬蜡?”

是薛无赦。

奚昭登时反应过来,肯定是灵力不小心催动无常印了。

余光瞥见他要去推开柜子门,奚昭忙侧过身,一时也顾不得蔺岐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薛无赦停住,也是这时,他才听见外面的声响。

借着月色看清身旁两人的情形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正躲在一处柜子里。

他沉默片刻,说:“你俩这是偷蜡烛来了?”

不至于吧。

这么大个寨子,蜡烛也得偷着用?

奚昭松开他的手,转而压在自己唇上,示意他噤声。

“怕我闹出动静?”薛无赦一抬手,朝那柜子砸去。

奚昭心紧,可他动作太快,根本没法拦。

眼见着他就要砸上柜子,那手却跟透明物一样,完全穿透了柜子。

“怕什么,我想碰不着就碰不着,外头那几人发现不了我。”薛无赦往后退了步。这情形对他而言,跟耍把戏似的,有意思得很。他笑嘻嘻道,“而且不能弄出声响,但总可以说话吧?左右除了你也没人能听见。”

奚昭曲起手撞了他一下。

却没穿透他的身躯,而是抵在了腰腹处。

她抬眸睨他,拿眼神示意——

既然有法子,怎的不出去?

“想让我出去?”薛无赦稍俯过身,一时间,他俩挨得更近。他看的是她,余光却瞥着她身前面容冷淡的道人,眉眼含笑,“别啊,跟藏猫儿似的,多好玩儿。”

奚昭捏着那道瞬移符,想再用,可又怕跟方才一样出什么差错,把薛秉舟也招来了。

但又不能一直待在这儿。

因着薛无赦出现,原本还算宽敞的柜子,这会儿变得万分狭窄,连动身都勉强。

她知晓缘由,蔺岐却不清楚。

他只知道奚昭方才还站得远,这会儿却紧贴着他,一张瞬移符也握在手中没用。

他微怔。

是他理解错她的意思了么?

又见她侧过身,似是想扶着柜子,眼底不由划过丝茫然。

不仅如此,他莫名觉得怪异。

这柜子里仅他与奚昭,可他直觉有谁正看着他。那视线从暗处投来,如夜间冷雾般阴森森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