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沉秋剑主这一声师尊叫出口,众修士便都注意到了那黑袍人的面容,认出是葛老剑主,顿时大吃一惊。

葛老剑主正与云燃交斗间,听得这声师尊,动作倒是微微顿了一顿,然而下一刻,“贺兰庭”手中银铃催动,那尸傀儡的攻势便又重新猛烈起来,好像方才那一瞬间的迟滞未曾出现过一般。

有修士道:“那铃铛有古怪,不能让他再催动此铃!”

顿时各色法宝灵光齐动,眼花缭乱,然而落到“贺兰庭”身前,却都被那道青色灵光护住,一时半会,倒无人能拿他怎么样。

沉秋剑主见状,两指一掐,喝道:“去!”

他声音甫落,三十多柄褐色小剑列阵急射而出,嗖嗖嗖朝着“贺兰庭”飞去。

“贺兰庭”见状,眉峰一挑,显是心知厉害,立时御剑腾到半空,摇铃道:“葛玉乾,归来护我!”

话音一落,正与云燃、沈忆寒二人交手的葛老剑主立刻收剑回身,要去替贺兰庭招架沉秋剑主那三十多柄飞剑,尸傀儡一切但凭主人吩咐,因此他虽与沈云二人交手时,也只略占上风,想要撤身必然会露出破绽,还是未见半分犹豫。

沈忆寒见状,立刻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雪青色的剑光朝着葛老剑主的颈间斩去——

这一下既准又快,不过一个眨眼间的事,眼力与迅捷缺一不可,那尸傀儡无论如何避无可避,岂知剑光落在他颈上,却只发出“锵”得一声,似金铁交撞之声,葛老剑主却是安然无恙。

这下不止众修士,沈忆寒自己也是十分惊讶,尸傀儡唯一的弱点便在脖颈,这具傀儡却连弱点,也是炼得刀兵不入,当真骇人听闻,无怪云烨仰仗着他,这般有恃无恐。

傀儡似乎半分不觉疼痛,下一瞬已替“贺兰庭”将三十多道飞剑拦在身前。

剑压既出,在场众修士们纷纷心下一惊——

大乘期剑修的剑压,自然不是闹着玩的,从前一贯听闻魔修将人练成尸傀儡,也只是变成个全无灵智、刀剑不入的怪物,葛老剑主却明显与从前他们认识的尸傀儡不同,他能操纵剑意剑罡,甚至还能释放剑压,不夸张的说,这几乎已经相当于保留了一个剑修生前大半的剑道修为。

众修士被剑压所摄,连化神元婴修士,都不免有些脸色发白、微觉灵力运转不畅,更别提那些低阶弟子们,当场便有人站也站不住,好在边上有同门扶住了。

投鼠忌器,一时众人都有些不敢再轻举妄动起来。

“贺兰庭”见状,似觉有趣,哈哈一笑道:“怎么都不动了?不是气势汹汹,说要把洞神宫的妖孽一网打尽么?”

“你们这些所谓正道同盟,名头一个比一个唬人,什么这君那君的,其实不过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罢了,仗着自己比旁人运道好些,便自命不凡,其实么……”

语及此处,笑着摇了摇头。

他如此出言挑衅,有修士忿然怒道:“贺兰庭,你这忘恩负义之徒,当初云真人将你救下,葛老剑主好心将你收入门墙,昆吾剑派对你何等大恩?你竟丧心病狂,勾结洞神宫,弑师叛门,还将自己师尊炼作傀儡,简直丧尽天良,同禽兽有何分别!”

“贺兰庭”闻言,愣了片刻,随即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一般,捧腹大笑。

那修士道:“你笑什么?”

“贺兰庭”好容易才止住笑,道:“我笑你蠢啊,都这样了,居然还觉得我当初是被云燃救下的,哈哈哈哈哈,你该不会以为,若他不救我,我便得在云州死上八百回吧?”

语罢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此话一出,众修士也反应了过来——

这小子不过十几岁年纪,筑基修为,即便这一个多月时间,投靠洞神宫,学了炼尸手段,如何就能将葛玉乾这样的大乘期修士练成傀儡,供他驱策?

若他真一个月就能将炼尸之道学到如此,此人简直已经不能用奇才形容了,近乎是个妖孽。

但若不是这样……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串联起来,就实在太让人思之骇然了。

碧霞剑主面色沉凝道:“所以……你们贺氏数千余口人命,根本不是什么旁人所害,而是你里应外合,勾结了洞神宫,方才石姑娘说,这白河城中布下的是血祭之阵,那些咒角与当日我们在岛上看到的,一般无二……是你,以你族人的性命,你们贺氏一族为代价,和洞神宫投诚,贺公子,我说的可对?”

“贺兰庭”微笑道:“不全对,也对了一大半了,碧霞师叔冰雪聪明,果然与那些蠢货不同。”

众人心中虽都已有所猜测,但听他自己亲口承认,仍是觉得不可置信。

此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

修界之中,年纪轻轻便误入歧途、坠入魔道的不在少数,但似贺兰庭这般,将自己全家送给魔修当投名状的,那可实在是闻所未闻,找不出第二个。

天道所缚,修行之人境界越高,越是不易生育,似贺老门主这般的大乘期修士,年轻时若不曾留下子息,一旦突破到化神、小乘后,即便侍妾多得数不过来,也鲜有几个能怀上孩子的,能顺利把孩子生下的,更是寥寥无几。

可想而知,当年贺老门主修为已臻大乘,得了贺兰庭这唯一一根独苗时,该是何等宠爱。

正因如此,即便贺氏被灭了全族,只余下一个贺兰庭,当初也无人怀疑他身上有蹊跷,不仅因为他年纪太轻,更因为无论怎么想,贺兰庭都不该有这个动机——

有修士道:“洞神宫能给你什么,贺家给不了的?你……你当真是个怪物魔胎,连自己的族人都……”

“贺兰庭”微笑道:“我是怪物魔胎?看来诸位正道高足,对什么是魔胎,果真是全无了解啊,万余年前,也是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自诩正道修士的,为了掌控魔血之力,秘密与灵墟巨渊中那些远古魔族苟|合,啧啧……远古魔族是什么形态,不必我多说吧?这些人留下的遗魔血脉,如今虽已经淡的不剩什么了,但百代千代,其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天赋异禀’的,他们万一入魔……说不定便会变成与当年灵墟之战中,被消灭的那些远古魔族一样的怪物……到那时候,诸位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魔胎。”

“贺兰庭”说这番话时,目光一直落在沈忆寒与云燃身上,满面笑意,很是意味深长。

沈忆寒见状,回想起云燃身上大片大片的魔纹、先前云烨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明白以后却是怔愣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遗魔血脉……他从前也有所耳闻,但都是在一些几乎已经久不可考的古书古籍之中,据说万年之前,人修之所以生存环境恶劣,便是因为要与魔族、妖族共同争夺资源,妖族暂且不论,而魔族之中,则尤以生活在灵墟巨渊中的远古魔族最为强大,这些远古魔族多为兽形,其中高阶魔以龙形、蛇形为主,低阶则多为蝎形。

当年灵墟之战,无比惨烈,陨落了不知多少上古大能,人修才得惨胜,初代登阳剑主便是战死于灵墟巨渊之底。

“贺兰庭”,或者说云烨的意思是……阿燃是遗魔血脉?

果然“贺兰庭”语罢,又笑道:“可惜长青丹宗的云宗主与玉阳子真人不在,否则你们问问他们,或许大有惊喜呢。”

为什么遗魔血脉……要问长青丹宗的云宗主?

他这话什么意思,可实在有些耐人寻味——

谁都知道,玉阳子是丹宗宗主云之鹭的女儿,这两个人都是长青谷云氏后人……

有修士忽然小声道:“云真人颈上那些纹路……怎么好像是……”

他话未说完,楚玉洲便打断了此人,望着“贺兰庭”沉声道:“遗魔血脉与今日之事无关,与洞神宫害我正道诸多修士性命无关,你休再顾左右而言他。”

沈忆寒也听出这话头不妙,他方才见云烨在众修士面前,仍以贺兰庭这个身份自居,便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此刻听楚玉洲这么说,立时道:“诸位,莫被他骗了,此人并非贺公子,不过占了他的身体罢了,胡言乱语,定然不安好心,切莫被他挑拨。”

沈忆寒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往御剑腾在空中的贺兰庭面上望去,却见他全无被揭穿的慌乱,仍是老神在在。

“贺兰庭”道:“哦?沈宗主说我不是贺兰庭,那倒说说我是谁?”

云燃与长青剑宗的恩怨,虽然修界不少人都有所耳闻,但却没几个人知道当年封君同与云之雁并不止云燃一个孩儿,他还有位同胞所出的哥哥,这倒也不奇怪——

毕竟当年封君同抱着小儿子离开长青谷时,因为那些丹药的缘故,又痛失爱妻,已经走火入魔,心神不清,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孩子了。

因此才只将两个孩子糊里糊涂抱走一个,却留下了另一个。

若说出云烨这个名字,只怕除了长青丹剑两宗的修士,没多少人会知道是谁。

童沐尘因被他师尊训斥,从刚才诸位前辈们说话,便一直忍着,此刻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道:“管你是谁,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北域魔宗那些老不死夺人舍的臭王八,诸位前辈,此人东拉西扯,定是没安好心,千万别听他的鬼话,谁知是不是故意挑拨离间、祸水东……”

“贺兰庭”已笑了笑,道:“童师侄,你这张嘴可委实讨厌得很,昆吾剑派的确是玄门大派,否则也不能容着你口无遮拦到如今,可惜师侄难道不曾听过,外头世界险恶,不比师门?今日我这做师叔的,就好好替你师尊教教你。”

话音未落,众人但见他身边葛老剑主人影一闪,下一瞬已经出现在了童沐尘身前。

童沐尘被掐住脖颈,似老鹰抓小鸡一般,脚下被生生吊离地面,面色涨的紫青,离他近的都是沉秋峰弟子,一时皆是大惊,哪里有人敢上前招惹那尸傀儡?

沉秋剑主倒是抽剑出鞘,然而看着那尸傀儡熟悉的面目,却还是稍微迟疑了片刻,就是这么一瞬的犹豫,葛老剑主身上爆发出一股褐色灵光,将他远远震开,沉秋剑主连连后退,踉跄几步才勉强站住。

楚玉洲,碧霞剑主都是大惊,连忙上前护在他身前,那尸傀儡却全无继续攻击的意思,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便掐着童沐尘的脖子,拎着他回到了“贺兰庭”身边。

沈忆寒见状,心下念头飞转。

眼下白河城中咒角阵旗已经被小石头毁去大半,云烨即便有遮天覆日伞,能暂时困住他们无法离开此城,但众人如今已有防备,再要陷入心魔幻境,却没那么容易,血祭之阵已无法运转,云烨竟然不逃,反倒和他们拖了这么许久。

他虽有葛老剑主护着,但等其他修士赶来,这局势却是越拖越对他不利,云烨如此作为,唯有一个解释,对他来说,这里有比逃命和血祭之阵更重要的东西——

云燃。

沈忆寒心下忽然一紧,果然下一刻,他身边云燃已经点足凌空而起,朝着葛老剑主而去。

云燃已经入魔,此刻行事几乎全凭本能,而依他本能,便绝不可能对童沐尘见死不救。

沈忆寒道:“阿燃!”

却已经来不及拦住他。

沈忆寒的剑伤不了那尸傀儡半分,很显然云燃的剑却并非如此,葛老剑主感觉到身后袭来的剑风,立时侧身一躲,又扬剑回挡,就这么一躲一挡的功夫,便不再能顾得手里的童沐尘。

沈忆寒飞身上前接住童沐尘,见那少年已经昏迷,便将他送回了楚玉洲、沉秋剑主身边。

恰在此刻,周遭街巷中传来脚步声,众修士都是精神一震,以为终于等来汇合的同道,岂知转目望去,街旁巷尾出现的,却都是些带着兜帽的黑袍人——

密密麻麻乌泱泱数不清,居然都是尸傀儡。

楚玉洲面色一变,道:“不好,诸位小心!”

众修士大惊,心知这些傀儡的厉害,都是各自取出兵刃法宝,局面一时十分混乱,沈忆寒本欲回身去帮云燃,也被两个黑袍傀儡缠住,无法立刻脱身。

他心中焦急,又担心云燃的处境,将这两个傀儡干脆利落的解决后,正要抽身,岂知周围的尸傀儡却越聚越多,如潮水般一层又一层的往上涌。

这些尸傀儡生前修为虽然参差不齐,大都在元婴与元婴以下,但如此数量,看着便叫人头皮发麻——

沈忆寒只同时招架了四、五具尸傀儡,便已经觉出吃力,虽着灵力的飞速消耗,动作也不免渐渐迟缓下来。

在场修士颇多、其中如沉秋峰众弟子、严柳这样修为只在炼气、筑基之间的,也大有人在,这些尸傀儡却好像只看得见沈忆寒一人似的。

小石头本在护着严柳与几个昆吾剑派弟子,忽然发现沈忆寒被围攻,立时急道:“小寒!”

语罢便荡剑前来相助。

那头楚玉洲也看出端倪,对身边的碧霞剑主道:“师妹,先不必管我,我的伤不碍事,快去帮沈宗主!”

碧霞剑主也没多话,立刻转身来帮已经被尸傀儡层层围住的沈忆寒与小石头。

沈忆寒这才稍有喘息余裕,正在此刻,忽然听得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抬目望去,便远远看见云燃与葛老剑主两剑交击,褐色剑光与赤色剑光在天幕下相撞,震得层云激荡,卷石走沙,下方白河城中屋摇瓦落。

云燃凭借小乘巅峰修为,不仅一人就拖住了被练成尸傀儡的葛老剑主,而且现在看来,这一人一傀儡,竟然难分谁占上风。

沈忆寒心下稍微松了口气,正在此刻,众人忽听得一阵琵琶声倏忽之间,已由远而近——

这琵琶声一响起,原本还在攻击众修士的尸傀儡们,纷纷动作凝滞了下来,好像被无形的丝网层层缚住,虽然还能动弹,速度却慢了不止一点。

沈忆寒听得这琵琶声,双眸立刻亮起,又惊又喜道:“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