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嘉拉着桃笙进了屋:“外头冷,咱们进屋里说。”

若是放在从前,季晏明很少参加苏嘉和桃笙女子间门的谈话,一般都会自觉前往书房,要么看书要么办公,这会儿却很难得的跟着她两个一起进来了。

虽然这位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但苏嘉一想到季晏明要进来同她们一起聊天,就感到有些放不开,也聊不痛快。

她对着季晏明温柔微笑:“小白你若是还有公务,就到书房去吧,有你妹妹陪我说说话就成。”

刚才苏嘉进门时候桃笙还没回来,她也就退而求其次跟季晏明说过一会儿话了,可这会儿桃笙回来后,苏嘉有了更合适的人选,顿然觉得自己跟季晏明母子之间门没什么好说的。

季晏明却稳稳坐了下来:“母亲外出云游,许久未归,这会儿我陪着母亲说说话,尽一尽孝道也是应该的。”

苏嘉心中腹诽。

她也知道这个儿子不喜欢闲聊浪费时间门,这么多年以来,家里来了亲戚客人,自己从来都是把他摘出来,让他去书房看书写字,躲个清净。

那会儿也没见他说孝道,要替自己分担一些,怎么现在做官之后突然开始讲究这些东西了。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儿子的一番好意,苏嘉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并未再说让季晏明出去的话语。

苏嘉和桃笙两人都没见过这位慕容公子,没什么好聊的,所以这会儿又将此话题略过,迅速进入了其他话题,譬如桃笙的工作。

苏嘉笑吟吟地捧着茶杯道,“看你来信说自己成了八品典乐,倒是叫我想起,以前我们同乡的女孩儿,在宫里做了六品司言,祖宗也是脸上有光。虽然那差事听着很好,但据说是在宫里是要侍奉主子的,也难免辛苦。我原也以为你是同那姑娘一样,在宫里当差轻易不得出来的,方才听小白说了太乐署之事,我才知道不是。”

“太乐署原属鸿胪寺,如今独立了出来,也是朝廷设在内城的衙门之一。我每天都可以回家,第二日再按时去衙门就好,无需像女官一样去宫里侍奉主子。”

苏嘉迅速表示理解:“那就是跟你表兄小白一样了?”

“正是。”

“这敢情好。”苏嘉乐呵呵道,“如此一来,咱们家里就等于是出了两个朝廷官员了,这可是旁人家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不就是这样,奴婢们也都觉得脸上有光呢。”过来给桃笙送衣服的乳母周妈妈听了这话,对着苏嘉道,“可那次有个什么关世子的人过来,上来就跟姑娘说要她知分寸,懂自重,还说太乐署那边人员混杂,有太监也有伶人,其中同僚也大半都是男人,让姑娘自己把握分寸,莫要累了家里,日后不好说亲。”

听得人当真火大。

桃笙估计,这些话都是那次关暮云过来的时候周妈妈听到的,虽说不是原话,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不得不说周妈妈的阅读理解一向很好,完全概括了关世子那话的精髓意思。

苏嘉很是鄙夷这位金娇玉贵的令国公世子。

当初季晏明父亲出事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劝着她再嫁,最好趁着年轻赶紧嫁人,再为对方生养几个孩子,仿佛一个女人不嫁人就活不成了。

她当初就是执意没有再嫁,一个人带着季晏明长大,后来家里又有了桃笙,不照样好好的,过得比谁都滋润。

关世子这人思想陈旧迂腐,简直比那些府里的嬷嬷还要招人厌烦。

“不过这世上男儿也并非都是如此。”苏嘉又笑眯眯地将话题圆了回来,“我听你外祖母说起,那位慕容公子家教极好,绝不会是这样的人。”

“那倘若他也是呢?”坐在一旁安静许久的季晏明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他也这样这样的人,咱们铁定不要。”苏嘉说得信誓旦旦。

桃笙笑着点了点头。

季晏明的脸色也终于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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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国公府。

沈若锦起床后对着妆台的铜镜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碧琴询问早膳想要用什么才回过神来。

“昨夜睡得有些浅了,今儿没力气,就用昨日世子送来的燕窝熬个粥,再配点新来的那个苏州厨子做的小酱菜,随便吃吃就好。”

碧琴笑道:“知道了,奴婢想着少夫人要吃,一早就让她们炖上了。”

铃儿是沈若锦嫁进令国公府后,国公夫人安排过来的婢女,此时听了这话满眼羡慕:“世子对咱们少夫人可真好,听说昨儿新到的那些燕窝,除了夫人那边得了一些,也只有少夫人这里有了。”

面对着铃儿的奉承,沈若锦并没有说话。

这次关暮云送来的燕窝成色只能说是寻常,从前在文远侯府采购的燕窝洛昕看不上,而太夫人又小气,所以都是洛昕自己拿私房钱补贴采购,成色和品相都远远在关暮云送来的燕窝之上。

令国公府虽然有钱,但共有四房住在一起,光是主子就有二三十口的人,还都要金奴银婢的供着,每个人的出穿用度都要拿钱出来。

沈若锦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发现嫁过来还不足两个月的功夫,脸上看起来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厚厚的脂粉都掩不住的憔悴。

如今的令国公府四世同堂,几房同住,作为世子夫人,几乎人人都在关注于她。

世子关暮云对自己无疑是喜欢的,国公府的掌权人令国公虽然一直没什么特别表示,对自己和对关暮云其他几个兄弟的妻子基本一视同仁,应该也是已经认下了自己这个儿媳。

可婆母关夫人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从自己和关暮云定亲开始就对自己有着诸多不满。

老国公有五位姨娘,其中有三人膝下都有儿子,甚至当中的一位何姨娘还生了庶长子,关夫人和她们从年轻斗到现在,什么都要比一比。

而沈若锦自己嫁妆不如嫂嫂丰厚这件事情,对于关夫人来说就是一根刺,几乎可以说是狠狠地打了她的脸面。

关暮云是令国公和关夫人精心培养长大,不论身份地位还是相貌才学都远远胜过几个庶出的兄弟,关夫人母子对于其他几组都是碾压式的所在,唯独在关暮云娶亲这件事情上,让关夫人输大了面子,几个姨娘虽然表面不说,但背后议论一直不少。

所以直到现在,沈若锦嫁进来两个月之后,关夫人依然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关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精力不济,自打大儿媳房氏入府后,令国公就跟关夫人商议,将其中一部分管家权给了长媳和关夫人所出的关三姑娘。

关夫人原本是不愿交权给庶出长子之媳的,可偏生令国公加了自己的女儿作为人选,而关夫人也一直想要培养女儿一些掌事理家的能力,再加上自己那段时日身体的确不好,最终便也不得不妥协,将手上一部分不算重要的事务交由了长媳和女儿来代管。

关三姑娘是沈若锦的正经小姑子,也算是自己人,沈若锦自然不跟她较劲。

可那房氏原本就是庶出大公子的媳妇,府里的事情哪里又是她该管的呢?

关夫人自然希望沈若锦能将事务从大儿媳手中接管过来,但因为之前嫁妆的事,她心里心里不舒坦,也不想让沈若锦一进来就这样风光接管家务,想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所以这关夫人虽然面上也在帮衬着若锦,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划水,只是做给儿子看的,实际没起到多大作用,更多的是让沈若锦自己想办法。

沈若锦也知道,这是关夫人对她的考验,她也希望可以尽快通过这个考验,入了关夫人的法眼,所以格外卖力。

沈若锦如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对付长嫂身上,可那房氏也不是吃素的,外祖是商户人家,自幼耳濡目染,学了好些算计人的能耐,虽然有些路数在沈若锦看来上不了台面,但两人的确你来我往斗得难舍难分。

想到今天大嫂那边请客赏雪,沈若锦就有些没了用早饭的心思,但作为令国公府的下一任女主人,几个婶母和姊妹都要到场,自己也要过去一趟,不能输了面子。

正当此时,沈若锦的乳母杨嬷嬷走了进来,对着她面露难色。

沈若锦奇道:“嬷嬷这又是怎么了?”

杨嬷嬷道:“秦氏那小蹄子有一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给您请安之外哪里都不去,前日世子爷过去也被她给推了出来,现下又吐得昏天黑地的,多半是有了。”

这个秦氏就是生了关暮云庶长子的通房,如今已经爬到了姨娘的位置。

沈若锦想到如今的庶长子和关暮云之间门的争斗,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你盯紧了她,如果过两日后还不过来报信儿,就找人给她瞧瞧。”

杨嬷嬷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沈若锦的另一个贴身侍女碧莲也走了进来,对着沈若锦同样为难道:“少夫人,四夫人打发了琳儿过来,说是他们那边的车子坏了,修好之后不得劲,总往一边歪,不好上路。四老爷眼下有急事要出门,想要借了世子的车子来用。”

沈若锦皱眉:“家里这么多车子,为什么要借咱们这边的?”

碧莲道道:“二老爷和三老爷跟四房关系不睦,他自然不会去借,今儿国公爷和世子上朝时乘走的是国公爷的车子,夫人这会儿也说了要出门,都借不得,四老爷一向清高,自然也不会跟其他几个庶出的公子借车,所以看来看去,只能找了少夫人您。”

想到自家车子要借给关暮云四叔夫妇出门,沈若锦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老国公照顾兄弟,这些年来从不提分家之事,让这些人在自家蹭吃蹭喝,各种乱提要求,他自己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去管不说,还得了一个重情重义,厚待兄弟姊妹的好名声,可他从来不想一想,这些人在家里,给她和婆母这些持家女眷增添了大的负担。

但如今自己还没有站稳脚跟,从大嫂手中夺过管家权,也需要支持这些人的支持,不求他们能给自己说多少好话,但起码别说坏话,尤其是对接下来管家不利的话。

沈若锦叹口气:“毕竟是世子的车子,日后还要出门的,让车夫仔细些,莫要磕坏了。”

处理完这两桩事情后,沈若锦觉得心中又更是疲惫了几份。

可让她更为泄气的事,这样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每天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已经成了她素日最寻常的事情。

沈若锦没了用膳的心思,草草扒了两口燕窝就去陪房氏和几个婶母姊妹赏雪。

房氏笑里藏刀,沈若锦也不甘示弱,妯娌两人也是针锋相对整整一日,房氏固然没讨到什么好,沈若锦也没赚到什么便宜,只能说是惨胜。

沈若锦在一整日的糟心之中混到了晚上,关暮云和几个发小吃酒过后归来。

沈若锦原本已经打算休息了,此时见到关暮云回来,强打起精神从床上起身,给他换衣服。

关暮云很享受沈若锦做低伏小的模样。

他的锦儿永远这么贴心,当初他力排众议坚决将她娶回来,当真是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夫君今日如何?想来朝中无事罢。”沈若锦笑问道。

“朝中倒是没什么事。”关暮云道,“只是近来楚王的一套衣衫在京中很是风靡,据说是皇上亲赐的,如今陛下对他也越发纵容,怕是要将这个儿子给提起来。”

关暮云和令国公府都跟着东宫,而桃笙支持得却是楚王。

如果楚王到时当真能上位,那就是桃笙胜了,他们所有人都全线溃败。

想到这里,沈若锦心里一阵翻滚,面上却不显:“那桃笙可真有福气了。”

“父亲也探过皇上的意思,皇帝没有想要换太子的打算,相比起楚王而言,的确还是太子上位的可能性更加大一些。”关暮云一身酒气道,“听说楚王很是倚重你的妹妹,他早晚是不成了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能拉一把还是要拉一把。有机会你找到桃笙同她说一句,到时让她弃暗投明吧。”

若锦在关暮云这里人设一直都是所有人都喜欢她,护着她,桃笙生气的原因也是父母和兄弟不公,但是对自己有着深厚的姐妹之情,并不嫌自己占了她的身份,也不愿意交恶。

可沈若锦也知道,这些都是说给对方听的,以现在她和桃笙的关系,若是有她来劝,怕只是会把桃笙推得越来越远。

沈若锦艰难地“嗯”了一声:“等有机会,我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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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笙的新工作是帮着礼部筹备新年庆典,这几日便不在太乐署办公,而是去到礼部等待分工。

她和苏衡两人刚刚来到礼部待客厅内,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桃笙快步走过来,对着季晏明欢快地打招呼:“表哥怎么也在这里?”

季晏明看到桃笙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先对她问题进行回应,道是自己也是受了李大学士吩咐,过来礼部帮着筹备新年庆典,撰写祝文。

季晏明在跟桃笙说话,谢怀安看得却是桃笙身边的这位青年男子。

“不知这又是哪位大人?”

谢怀安这话一出,季晏明才注意到桃笙身边的这位年轻男子,这人生得唇红齿白,文质彬彬,就是个头稍稍矮了一些,站在桃笙身边尤其不配,气质只能说尚可。

桃笙对着他二人介绍:“这位是太乐署的掌乐,苏衡苏公子,同我一起过来礼部当差。”

苏衡看到这两位都是桃笙的朋友,作为一个需要她弹琴续命的人,有意给她面子,便只管笑着谦虚道:“我就是跟着洛大人过来学习的,给她打打下手就好。”

季晏明看这苏衡跟桃笙站得很近,自己和谢怀安两人同时进来,都没靠得这么近的距离,不由皱起了眉头。

桃笙的注意力还在季晏明方才的话语之上:“我一直觉得写这些文章是谢探花最擅长的事,不想这次表兄竟也跟着前来礼部当差。”

谢怀安笑笑,委婉表示,因为几个大人年纪都大了,不想在新年宴上念得太长,皇帝也一样,听说季晏明写得东西一向精简准确,所以专程指明了要选他。

桃笙莞尔:“竟然是这样。”

谢怀安也笑着应了声“是”。

季晏明看着眼前有说有笑的一对青年男女。

谢怀安看到桃笙时眼睛闪过的欣喜骗不了人,而这两人说话也很有默契,即便谢怀安话说得隐晦,桃笙也是一听便知道了其中意思,两人似乎比起自己离开前的时候更亲近了些。

季晏明想起小凤那日对自己的一阵比划,感觉这不是个好兆头。

从前的他并未感觉到身边有这些危险,怎么这次办差回来之后,处处都是劲敌?

季晏明的心都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