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五郎看过去。

叶碎金的手指从河口划到谷城,两地连成一条直线。

她的指尖再横着划,直到抵到穰县边界。

如此,这块三角形的地区,便和邓州融合了。

不不不,等一下。

五郎没法把赵景文从自己脑子里赶出去。他太气了。

可怎么他六姐完全没事?

五郎跑出去找了五叔和七郎。

这趟,叶碎金带了他和七郎,还有阿锦和周俊华。

五叔是硬挤进来的。这当然肯定是他爹的意思。

六姐离开比阳,他爹就得坐镇。他动不了,就把五叔塞进来。

长辈们肯定是怕六姐自己处理不好赵景文这个事。

果然,叶五叔听了之后也挠头。

“你爹叫我来给看着点。”他道,“主要怕六娘失态。怕她轻了,也怕她重了。”

怕轻了,是怕她优柔寡断,被赵景文甜言蜜语蛊惑,轻轻放过。

怕她重了,是怕她杀性起,闹出人命来。到底夫妻一场,不至于。

长辈们的思想,还是倾向于劝和。

自古都这样,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都是老话了。

但是也不能轻饶了找赵景文,小舅子们的一顿暴揍是免不了。

这些,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婿瞎折腾,娘家人应该做的。

只如今五叔挠头:“六娘,就不是寻常人。”

“先别管赵景文了。”最后,五叔说,“先听六娘的,拿下谷城。咱不能、咱不能几个大男人,跟不上六娘的脚步。”

五郎郁郁。

他六姐这步子迈得太大,五郎追着,总觉得好像扯了蛋。

谷城是个不大的小城,看上去破败。

拿下谷城没费什么力气。因之前有个杂牌将军在此驻守,他后来死了,如今这里空虚。

原先有一些散兵游勇,后来也都被赵景文收编了。如今小城空虚,叶家军直接入主。

百姓颇惶然。

年轻闺女媳妇都藏起来,根本不敢露脸。

叶碎金巡视一圈后,对这个小城很不满意:“人太少了。”

城本来就小,而且感觉特别空。

找了本地人来问,说是这几年跑了很多人。这边不安稳,自然都是往襄阳跑。

有能耐的,往江陵府跑,那边据说更好。

叶碎金跟五叔念叨:“这里如果能修个大城,再驻兵河口,为邓州南端,则邓州唐州的南线,便安全多了。”

叶五叔:“嗯嗯。”

叶五郎耷拉着脑袋。

叶七郎左右四顾,一会儿晃晃身体,一会儿又晃晃身体。

段锦比起平时,格外地沉默。既不嬉笑,也不说话。

周俊华尽量缩起来,想假装不存在。

他就不想来。

是副使大人硬把他塞进来的。

本来十郎君闹着非要跟着来的。副使大人怕来的都是叶家女婿的小舅子,到时候一句话不和容易炸窝。硬是把十郎君按在了比阳,把他给塞进来了。

居然还要掺和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倒霉。

叶碎金撩起眼皮:“一个个都怎么回事?”

叶五叔:“嗐。”

叶五郎忍不了了:“姐,明天就是二十二了!”

明天就是吉日,就是赵景文和裴家女儿成亲完礼的日子了!

他六姐怎么跟老僧入定似的,一点反应没有。

“姐你说吧。”七郎十分相信叶碎金一定有安排,“是不是今天晚上咱们夜行军,直杀入房陵?”

上次打唐家堡不就是嘛,好好的,突然她来一句“今日夜袭”,然后就打了唐家堡。

七郎摩拳擦掌,只等着叶碎金一声令下,他们兄弟就带人奔袭!

叶碎金却笑道:“还早。”

五郎气得直翻白眼。

叶五叔也看不下去了,道:“六娘,现在去还来得及。再晚,那边礼就成了。”

叶碎金也知道到这时候了,没法再糊弄敷衍他们了。

她看了一眼周俊华。

周俊华非常识相:“末将去巡查城防。”

脚底抹油就溜之大吉了。

“五叔。”没有外人在了,叶碎金问在场唯一的长辈,“这个事,你怎么想。”

五叔道:“不能轻放过了他。怎么也得让你兄弟们狠狠揍他一顿。把他拎回邓州去,冷他一阵子。叫他认错。”

此言一出,五郎七郎都呆住了。

他俩同时跳起来叫道:“五叔/五伯,你在说啥?”

不该是狠狠揍一顿,然后义绝吗?

叶碎金微笑。

果然这就是,男人和男孩的区别。

这一趟,她连四郎都不带。便是因为四郎已经成亲,已经是男人。不像五郎七郎他们,都还可称一声少年。

唉,说起来,还是少年们可爱啊。

男人们,他们是真的打从心底不觉得一个男人拥有多个女人是“错误”的事。

所以上辈子,裴莲甘愿为小,长辈们便都觉得这事可以接受。

那时候五郎七郎九郎十郎也都气得跳脚,但都被长辈们按住,教导他们“百年修得共枕眠”、“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的道理。

不,其实长辈们左右不了她。

上辈子真正做决定的还是叶碎金自己。真正不肯放弃赵景文的还是她自己。

叶碎金早就能够做到直面曾经犯下的过错。

不将责任推给旁人。

七郎腾地站起来:“五伯!”

“你坐下!”叶五叔道,“这是大家的意思。”

大家,自然值得的是全部的长辈们。这种事情,大人眼里,容不得小孩子插嘴。

已经成婚的三郎四郎还可以,其他的都是小孩。

但七郎不肯听。

他道:“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实不该旁人觉得如何,而是该问六姐想如何!”

他对叶碎金道:“六姐!你说吧,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五郎附和:“还有我!”

段锦只负手站在叶碎金身侧,不发声。

反正不管叶碎金怎么选,只要她一声令下,他都会为她拔刀。

叶五叔生气:“小孩家家的懂什么,你得知道十年修……”

“我不知道!”七郎大声打断叶五叔。

他平时是个规矩守礼的孩子,被叶七叔和七夫人教导得有点过于规矩了,不知机变。

现在却竟敢打断长辈。

“我只知道,当年,我要是照死里闹,闹到孙家的王八蛋和我姐和离了,我姐也就不会那么早死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是吧!当年我爹我娘也是这么说的,我信了!”

“结果呢!”

七郎和三娘、十郎都是叶七叔的孩子。

当年他小,对三娘的事没有任何话语权,懵懵懂懂听了父母的。后来三娘没了。

七郎从那时候才懂,原来父母长辈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他也恨自己太听父母的话。

当然叶七叔和七夫人后来也都后悔了。于是全家对十郎的教育,便都跟对三娘、七郎不太一样了。

所以虽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七郎规矩拘束,十郎却十分地跳脱。

提起三娘,叶五叔也顿了一下。

但他又道:“六娘和三娘可不一样。”

“一样不一样,”七郎从来没这样反驳、顶撞过长辈,出人意料的强硬,“让六姐自己选。旁的人,不要和稀泥!”

叶五叔从来没见过七郎这么强硬过,吃惊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侄子的变化。

什么时候这孩子变成这样了?

叶碎金亦喟叹,在一次又一次的杀阵,浴血,冲锋中,七郎……也终于长大了啊。

不再是那个在胞姐死后悔得在她肩膀上哭得全是鼻涕的小弟弟了。

叶五叔叹一声。

孩子们主意都大,六娘更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他道:“六娘,你到底想怎样?”

段锦凝目望去。

叶碎金的嘴角微微扯动:“我想,咱们不能去得太早。”

去太早,礼未成,坏了赵景文的好事。

更重要的是,礼未成,裴泽若是下了决心不要赵景文了,可怎么办。

那不行,时机得拿捏好,必须得尘埃落定。

三月二十二,房陵裴府办喜事。

房州有头脸的人家都来了,不能来的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裴泽也很高兴。

他虽然嫁女,但并不想将女儿嫁“出去”。他早就和女儿有默契,寻一个女婿就放在身边,这样女儿也可以一直跟在身边。

她少时流离颠沛,很是受了苦。

裴泽决定照顾她一辈子。等他百年,就让裴定西照顾她一辈子。

因此婚礼就在裴府办,洞房也安置在裴府,以后,裴莲还是继续在这里生活。

至于女婿赵景文,裴泽是想让他脱离邓州,到房州来。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个女婿半个儿。

新郎一表人才,宾客们赞不绝口。

婚礼办得喜庆顺利,待礼成,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裴泽眼眶竟然湿润了。

裴定西不放心,要去洞房看看,让他的几个义子一把薅住:“走走走,定西跟我们吃酒去。”

裴定西用力挣扎:“我不吃,太辣……”

然而义兄们拎着他,像拎小鸡仔,脚不着地的就被拎跑了。

洞房里,红烛火焰跳动。

裴莲羞怯放下扇子,露出一张芙蓉面。

喜娘端上瓢杯,赵景文接过来,递到裴莲面前:“娘子……”

裴莲抬眼,烛光里,是她为自己选中的如意郎君,容颜俊美,眉目含情。

那眼睛里,都是她。说话的声音,这么温柔。

裴莲接过瓢杯,二人交臂,共饮下这合卺酒。

摔杯于床下,一俯一仰。

喜娘笑道:“大吉!”

婢女们遂放下喜帐,悄悄退出,带上洞房的门。

退出去之前,隐隐听到帐子里,赵郎君似说:“娘子,你我,自此相亲不相离……”

赵郎君多么温柔多情,把他的娘子捧在了手心里,心尖上。

试问,谁不想嫁给这样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