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开国第一国公段锦谋逆,是为不吉。

国公一爵,不再除人,只作追封。

周俊华成了本朝唯一还活着的国公。

冠军大将军一衔裁撤,镇军大将军之下,直接是怀化大将军。镇军大将军之上,是辅国大将军。

赫连响云以收复燕云之功,加辅国大将军。赫连飞羽加怀化大将军。

二人本就是侯爵,爵位未升,只加食户。

而骠骑大将军之衔,女帝在位几十年未曾除人。生前不除,死后不追。

后代皇帝亦循前例。

终穆一朝,无有骠骑大将军。

武将之顶峰,便是辅国大将军。

如今天下,唯余蜀国。

打蜀国其实比收复燕云更难。

因燕云十六州在长城以南,其实无险可据,拼的纯是军力和国力。而蜀国有得天独厚的地势,甚至可以闭关锁国,自给自足。

天运十年,皇帝叶碎金三十八岁。

皇帝以裴定西为帅,严令之、孙广通为副,二十万大军,两路伐蜀。

一路从北边梁州入蜀。

一路沿长江溯游而上,由南入蜀。

伐蜀之战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这一晚,叶碎金在宫中,忽然心口、脑海一阵剧痛,扑倒在榻上。

有那么一瞬,她灵魂脱体而出,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体伏在榻上,有一股的巨大吸力竟似要把她吸走。

世间怎能有重生,改天换命,行此大弊?

此天道之误,天道欲纠错。

然人皇不服。

她已走到了这一步,谁能强行截断她的人生!

老天都不行!

世间百姓,温饱而居,在油灯的光下缝缝补补。

读书人还没有歇下,想将这一篇文章一气呵成。

富贵之家,灯火楼台,院落笙歌。

边军巡逻,守护烽火。

京城皇宫里,寝宫的灯火还没有落下,宫人、侍从都勤勉听唤。

凡人的眼睛看不到,寝宫之上,皇帝的朱紫龙气正在与天道激烈相博!

天道欲纠错,然错已铸成。

运已改。

命已换。

她已是人皇,聚神州之气,扛苍生性命。

运在她身,命在她手。

天道也奈何不了她!

这一场激战倏来倏去,无人知道。

叶碎金睁开眼,正伏在榻上,已在肉身之中。

只灵魂与肉身,正在协调,尚不能同步。

幸好寝殿之中无人,没有人看到。

待她终于重又掌握了肉身,大汗淋漓地起来,殿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侍从来报:“钦天监监正、监副有事急奏陛下。”

叶碎金宣了二人。

二人惶急进来,请罪:“适才,有九星连珠天象,大凶。臣等未能预见,请陛下治罪。”

大凶,凶不过她。

但叶碎金凝眸,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钦天监二人微怔。

叶碎金问:“何年,何月,何日,是何时辰?”

时人纪年,用年号。

譬如现在便是天运十年。天运,是叶碎金登基后启用的年号。

但还有另一套与此无关的,不受王朝更迭影响的纪年方法,便是天干地支。

钦天监监正将天干地支精确到时辰,报给了皇帝。

原来今天,便是她死的那一天。

那一日恰逢九星连珠,天道疏漏,有了皇后的重生。

世间轨迹因此变换。

叶碎金想起了吴氏,她亦是重生者,不知今夜情形如何。

她不知道,小梅拿了她赐的金银远走,过上了普通人的一生。

她如今有夫有子,和世间千万女子一样。

她对世道运行的影响太小,九星连珠之时,她只是微微心悸,揉揉心口,便过去了。

根本未曾发现,此时,便是她前世被灌下鸩酒,暴毙而亡的时辰。

小小谬误,纠不纠两可。

叶碎金坐在地台巨榻上,一腿屈,一腿立,手搭在膝盖上。

她问:“群星众宿可已归位?”

钦天监监正回禀:“皆已归位。”

天道奈何不了她,便只能认了她。

这一世的穆,是叶穆。

这一世的皇帝,是叶碎金。

世界定轨。

蜀国仗着天险,与大穆对峙了四年,终被攻破。

剑南道王氏被俘,被穆军主帅平锦侯裴定西屠了全族。

裴家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

裴定西禀过了叶碎金。

叶碎金祭过兄长后,裴定西将父亲的棺椁起出,移葬剑南。

裴泽以皇帝义兄的身份,得以追封蜀侯。

当年裴家满门被屠,少夫人为保清白自尽,大小姐生死不明。

尸体都被王荣丢去了乱葬岗,幸有忠仆,悄悄将主人寻到,于僻静处安葬。

待蜀国攻破,裴字大旗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年迈老仆寻来,认了新的少主人。

并指引了裴定西他嫡母的坟茔。

裴泽回归故土,得以与发妻合葬。

少年夫妻,神仙眷侣,生死相隔几十年,终又团聚。

十九岁的青年,终于停下了逃亡的脚步,回到了日思夜念的故乡安眠。

开国以来,武将功大,压制文臣太久。

裴定西杀降屠族,文臣抓住把柄,狠狠参奏。

叶碎金以军功给他加大将军的封号,却夺了他平锦侯的爵位。

平锦平锦,锦城虽已趟平,但剑南道终究不能再是裴家的了。

平锦二字,已经不适合裴定西。

文臣才道是一场政治胜利,正额手相庆。转眼叶碎金将裴定西调至东海,出镇泉州市舶司,加宁海侯。

文臣一直觉得,这位皇帝以兵起家,既立国,实该多防着些武将。

叶碎金的确防着武将,但也决不纵容文臣。

江山一统,皇帝的武勋几已登顶。

接下来,裁撤冗兵,让士卒回归田土。

边军,禁军,厢军,大穆只保留了六十万的兵力。

当年,叶碎金和裴泽煮酒赏雪论军改,还有最后一件没有实行。

叶碎金再次操刀,在军中推行了二级参谋制。

自此,军中有主将、参谋、监军,三驾马车并驾齐驱,军权被枢密牢牢把持。

皇帝自己兼任枢密使,把军权握在手里。

成为定例。

另一方面,叶碎金将宰相的人数增至七人,分薄每一个宰相的权力。

国家大策,由皇帝和这七个人共同决定。

给了兰台弹劾宰相的权利,御史中丞和侍御史若联名弹劾宰相,宰相必须引咎辞职。

相应的,御史中丞和侍御史也要卸职。

皇帝的权力,得到了空前的集中。

这一年,叶碎金已经四十一岁。

三郎叶长钧有十一个儿L子,八个女儿L。

他的嫡长子静郡王今年十九,他十四便成婚,十五生子,生出来的嫡长孙已经四岁。

叶碎金曾答应三郎,四十立储。

但她到这时仍未立储。

杨相已经过世,如今首相是袁相。

蜀地平定,收归版图,天下大一统,袁相上书请立储君。

叶碎金不立。

“朕还不老。”

最怕皇帝这样。

纵观历史,多少臣子因立储之事罢官、掉脑袋。

但皇帝四十无储,首相袁荀三次上书请立储。

最终皇帝罢相,将袁荀流放岭南。

袁荀在岭南病故,仍遗表皇帝,请立储。

皇帝抚着遗表叹息,追封袁荀为安国公,加赠太傅,位列三公,配享太庙。

谥文贞。

仍不立储。

三郎叹息,与叶碎金道:“看看别家的孩子吧。”

叶碎金道:“不是谁家的关系。”

是她真的觉得自己还年轻,不能容忍权力或者忠诚向别的人倾斜。

许多帝王,年轻的时候克勤克俭,建功立业,到了这个年纪,开始纵情声色。

比起来,叶碎金算好的。后宫内宠,始终维持在个位数。

年龄,永远维持在二十四五到三十之间。

只一个成功的帝王到了这个阶段,威望达到了空前的鼎盛,权力前所未有的集中,便容不得任何人的违逆了。

三郎深有所感。

立储已经成了一个不能提的话题。

三郎退了。

众臣亦退了。

政事堂有七个宰相在,叶氏宗室子嗣繁盛,哪怕皇帝突然暴毙,总能选得出一个来当皇帝。

时光流逝,大穆蒸蒸日上,国泰民安。

叶碎金觉得自己老了,是有一天问她新幸的内宠多大了。

那个英俊的少年道:“奴今年十七了。”

叶碎金许久没说话。

后宫换人,会把许多人带到她面前,由她挑选。

这个年轻人是她一眼看中的。只觉得年轻,充满生命力。

但她从前宠的,都是二十四五以上的成熟男子。

为何知道自己老了,因三四十的男人或许爱熟/妇,耄耋老人却至死只爱妙龄少女。

梨花非要压海棠,才觉得能汲取生命力。

性别翻转过来,也一样。

叶碎金以前从没喜欢过这种青葱少年郎。

现在,却爱得紧。

但这件事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照照镜子,鬓边全是华发。

这一年,叶碎金六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