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旧小区对面的马路,梁妍从后备箱里拿出蛋糕盒子，程易左手接了过去，右手拎着满满两袋刚从超市买来的火锅食材。
过马路时,梁妍要帮他拿东西，程易躲着手不让,反而将拎蛋糕的手举了起来，在她背后虚揽着，眼睛留意两头车流，和她快步走到小区门口。
梁妍知道火锅食材袋子很重,夺下他手中的蛋糕盒子说：“拎个东西都跟我抢,你以为我没力气吗？”
程易笑笑没和她争，回去以后就进厨房忙活锅底和配菜。
梁妍没闲着,给他打下手,配料摆盘上桌,拿饮料碗筷,最后是调制蘸料。
这方面她得心应手,准备放蒜泥时,手犹豫了一下，却听他在旁边说：“按照你喜欢的量放吧，我喜欢吃。”
“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的？”梁妍还记得程裕请客那次,他说是为了杀菌提高免疫功能。
程易低头切土豆片说：“你走以后,突然间就吃习惯了。”
那时候他也弄不清楚，不知道是因为吃了经常能想起她,还是因为想她才刻意去吃,慢慢地直到后来也接受了。
梁妍忽然能够明白这种感觉，就像是想念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去联想或者照做曾经在一起时做过的事,仿佛能从中获得什么慰藉。
她加好蒜泥，还记得他吃不了太辣的，就只放了一点点辣油子调味。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涮火锅吃起来，小白鼠闻着味，蹲在桌腿边，仰头安静地看着他们吃，偶尔伸舌舔两下嘴，或是舔自己身上的毛。
吃到中途，程易打了个视频电话，是给远在江州的外婆。
梁妍前段时间听程易说过，去年外婆被他接来北城住过一个月，但她老人家因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最终还是回乡去了。如今外婆年岁已大独居困难，程易便将她托付给了姨婆一家照顾，两姐妹住一起有照应也不孤单，而他每个月都打一笔充足的生活费过去。
今天是程易的生日，同时也是他母亲的忌日，梁妍只听他全程在用当地话聊着，脸上挂着和煦的笑意，便起身走到他身边，在前置摄像头之外偷偷看向视频里，那是个满头花白但面目慈祥的老人，正咧着嘴在说话。
忽然之间，程易将镜头一转，对准了梁妍的脸，同时向那边说了句话。
梁妍措手不及，就这样暴露在了对面的视角下，她仔细听辨程易刚说过那句话，再结合他的表情，大致也知道是什么女朋友之类的。
她头一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想要走回椅子上，程易单手固住她腰坐到他腿上，继续回着那边说话。
梁妍什么也听不懂，脸上保持微笑，手却掐他的腿咬牙切齿：“干什么呢你。”
对面的老人却比先前笑得更惊喜了，头都快凑近了屏幕认真对着她瞧，紧接着嘴里咕哝了句什么。
梁妍好奇，问程易：“你外婆说什么？”
程易跟他脸贴脸说：“外婆夸你漂亮，笑起来很好看。”
梁妍脸上的笑容更开了，目光不移地微侧头对他说：“你外婆年轻时肯定也很好看。”
程易当即帮她翻译了过去，那边听到后乐呵呵地笑着。
就这样程易边聊天边翻译给她听，直到通话结束梁妍从他腿上下来，锅里的菜和肉都快煮烂了。
程易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筷子，却见提示有条未读短信，点开来看，是一条生日祝福，极简单的四个字。
上一次他们见面，还是在酒店的包间，程易也对他说过生日快乐。
程易摁灭手机，夹了菠菜吃，吃完又捞了块土豆片，等土豆片下肚，他拿起手机回了两个字。
谢谢。
吃完火锅已经俩人已经饱了，但是重要环节还没开始，梁妍让程易过去坐在沙发上，她拆线打开茶几上的蛋糕盒子。
程易看着纸盒被掀开，露出一个漂亮的粉色蛋糕，最上面画着一个爱心，爱心里面写着歪歪扭扭几个字。
他起身对正去看，尽管字与字之间的笔画糊在一起了，还是能够看清她写的是“小白鼠祝许先生生日快乐”。
程易笑着问：“这是你做的？”
梁妍嗯了一声，这可是她前段时间特意学过基础，今天下午提前去蛋糕店亲手做的，虽然样子不是特别完美，但味道绝对不差。
见他还笑着，梁妍看了眼蛋糕，问：“爱心俗气吗？”
“不俗气，我喜欢。”
梁妍帮他戴上生日帽子，往蛋糕上插好蜡烛，点燃后唱起了生日歌。
等他许愿完毕，她刮了一指奶油往他唇上擦，问：“好不好吃？”
他伸出舌轻舔了下，嘴里尝着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刮了一下想吃吃看，却被他捧住脑袋打偏快速吻了下来，甜甜的奶油味充斥整个口腔。
直到这个吻结束了，梁妍坐在他旁边说：“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
她就是他的礼物，他还有何好求，程易说不需要。
梁妍紧跟着上一句接下去说：“不过有一个东西想给你看。”
程易好奇是什么东西，梁妍回房间拿出一个正方形的小礼物盒，递到他手里说：“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值钱，扔在马路上也没人会去捡，但它曾经属于我，而且是来自七年前的，你就当是七年前的我在给你补过生日。”
程易听她说完更加好奇了，在她应许之下，他轻轻拿开盒盖，看见里面是一小捆头发，用一根细线将它们整齐地绑在一起。
“那一年准备去剪头发，就想起你曾经也给我剪过，我开始后悔那天没有跟你当面告别，也没有理由再回送你什么东西，后来我慢慢明白你其实最想要的是和我在一起，可我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喜欢你，而是总用经济差距把你一次次推开，最后又不满意地和你提分手。”
她很少说这样煽情的一段话，这回借着他的生日表白：“头发可以代表当时的我，虽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它送到你的眼前，我还是想要把它留下来，现在它称不上是什么礼物，你喜欢吗？”
这当然称得上礼物，而且是她送过最用心的礼物，也是他收过最用心的礼物，感觉过去七年的空白都得到了全面治愈，甚至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时不时想起这份惊喜就能感到心满意足。
程易的目光从盒中移到她脸上，眼眸清黑明亮，眼底含笑说：“我很喜欢。”
*
同居的日子里，俩人渐渐习惯彼此的工作模式。
有时候学校有事梁妍留下来处理，太晚就睡在了教师公寓里。
有时候医院事多程易也留下来忙，俩人各自吃完晚饭，到了夜里他回去，她已在床上静静熟睡。
有时候俩人都没有事，她就会去接他下班，一块在外吃饭看电影。
难得有一次，程易因为重感冒请了天假休息，但在家还是待不住，就偷偷跑去学校看她上课。
他一直想象不到她上课的样子，于是提前套话得知她上课的教室，戴着口罩透过教室前门的透视玻璃往里看。
她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低头在操作电脑。
隔了会，教室里面流出轻缓的乐声，程易瞬间联想到一首歌，凑近门口细听，刚才那声音被逐渐放大，只一秒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是曾经他过生日时她唱给他听的《EternalFlame》。
如今她在课堂上放给学生们听，而他在教室外听了个墙角，低头傻傻笑着。
下课铃响，这堂课结束，学生们鱼贯而出，程易站在楼梯口的走廊边，等到那抹身影最后出来，他迎面朝她走过去。
梁妍起先表情淡然地看着他，过了两秒眼中溢出惊喜，在他还未做出熟悉的肢体语言前，她已经快步奔到了他的跟前。
“什么时候来的？”她往他身前贴。
程易看了看周围，比她还要不好意思：“万一被你学生看到了。”
她毫不在意：“那有什么，他们都知道我男朋友是医生，还知道你曾经是我前男友，好多人都想知道我们之间的故事呢。”
不止是她，他又何尝不是，估计是何光州传的嘴，科室里的小护士最近天天逗他讲经历，他不觉得这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这只是她和他的独家，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梁妍问他感冒好点没，想去摘他口罩，被他拦住手说：“还没好呢，暂时不能亲吻。”
“谁要亲你了，自作多情。”她动作嫌弃地将他口罩重新拉好。
程易笑着搂住她，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梁妍往楼下走：“还要处理两个学生的事，你要不去我们办公室坐着等？”
程易随她去了学院办公室，和几个曾经见过面的老师打招呼聊天，然后到外面走廊参观。
等梁妍处理完事情回去找他，看见他就坐在她的办公座位上，低头专注安静地翻书看，仿佛很多年前的那个画面。
梁妍站在门口偷偷拍了张照片，走过去问：“有没有翻我东西看？”
程易指着电脑桌面上的文件老实答：“看了你曾经的毕业论文。”
梁妍回想了下里面的内容，又问：“看到什么了？”
程易说：“看到你的致谢内容里面有我的名字。”
坐在同一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听见，不约而同地开玩笑起哄。
梁妍朝他们笑了笑，佯装威胁他说：“回去也要给我看你的毕业论文。”
等出了办公室，程易马上从手机文档里调出了当年的博士研究生论文。
梁妍直接划到致谢部分，没看到自己的名字，但却看到了熟悉的称呼。
SmallWhiteMouse。
他在其中一段写着：感谢我人生中唯一的小白鼠，在我迷茫困惑的时候，是她赋予我爱和力量，让我坚定前进的方向，朝最好的结果一步步靠近，也愿她在远方一切皆好。
梁妍轻吸鼻子，退出文档，查看同一文件夹下的其他文档，是他曾经发表在SCI上的几篇论文，里面的致谢部分都是和刚才那篇一样的句子。
程易见她不断吸着鼻子，问道：“你是被我传染感冒了吗？”
“你曾经说得没错。”她将手机攥在手心里，抬起头看他，“在我面前，你总是像个傻子一样。”
“现在我不傻。”程易摸着她的脸笑，“你是感动了。”
*
新年月初，梁妍忙着期末的事，很久没去医院找程易了。
终于有天提早忙完，她开车过去找他。
临近年关，医院看病的人多，车位也很拥挤，梁妍不开到里面去占位，将车停在了大马路上。
因为觉得肚子饿，她就去医院里面的便利店买关东煮。
付钱时，梁妍旁边站着个男的，突然叫她的名字。
梁妍诧异扭头，只见对方戴着口罩，认不出是谁。
男人摘下口罩，梁妍依旧认不出来。
男人这才自报姓名：“我叫高建轩，程易以前的大学同学，他生日那天咱们还一块吃过火锅。”
梁妍回想起来这人，点了点头，见他穿着便服，问他：“你是来医院看病的？”
高建轩说：“我就在神经外科上班，这个点刚下班。”
梁妍来医院也数不清几回了，她还是第一次跟他遇上，各自寒暄了几句。
高建轩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梁妍说：“八月初。”
算一算至今差不多五个月，高建轩斟酌了下开口：“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结婚有没有男朋友，但有些事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知道，有关你出国以后程易是什么样的状态，如果你不想听呢，这句话就当我没说。”
梁妍愣了下，当即表示有时间。
他们找了医院附近一家咖啡店，对坐着问候了下最近，然后高建轩正式开启想说的话：“跟你分手那天，程易是哭着回来的。”
梁妍喝咖啡的手顿住，将咖啡杯放在桌上。
“当然他没有哭得很狼狈，只是我们宿舍几个人都看出来了，他眼睛明显是哭过的，傍晚我们叫他一起下去吃饭，他没有去，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就撞见他偷偷在哭。我们想拿他手机给你打个电话，他死活不肯，后面几天也哭过，哭到眼睛都肿了，必须戴个帽子才能出门。”
梁妍轻轻滑下喉间那一口咖啡，不敢分心忽略听取的内容。
“大四开学，我们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他看上去也挺平静的，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但有一天我们无意中碰了下他的盆栽，他就说让我们不要碰，后来在我们逼问下才知道，这是他曾经送给你的。我们看他还惦记着你，就都劝他去跟别人谈恋爱，想让他走出来，但他太犟了，还想着你会回过头来找他。”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看见跟你长得像的女生会多看两眼，对凑到他眼前的女生却爱答不理，大五那年结束他坐火车去上海找你，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就十分确定你那时候在学校，后来看他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就知道肯定没有见到你。”
梁妍觉得刚才那口咖啡好苦，苦得她嘴里满是涩味。
“我问他一直记在心里难道不累吗，你都没有给他任何希望，那天我给了他一瓶酒让他把你忘了，事后他果然清醒了很多，我以为他这次总算走出来了，因为他后来一心投在了实验中，没再分过心。直到大七那年，我们专业有个项目，去德国柏林做一年的学术交流，有一天我和他都休息，像我们今天这样，坐在波茨坦广场附近的咖啡馆里，本来他刷着手机，突然间疯了一样跑出去，等好久他才回来跟我解释，他说他看到你刚发的微博定位，就在波茨坦广场，他那么快时间跑出去找你了，结果没有找到你。”
梁妍觉得呼吸不畅，但她大脑却灵活搜索出在波茨坦广场玩的那天。
那是四年前她去欧洲旅游，在德国停留了两天，波茨坦广场只是很短的一个时刻点，微博大致也是离开之后才定位发出去的。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告诉自己，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一瞬间，她和他距离这么近，而他曾在她离开后出现在那个地方，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微博的。
即便现在他们在一起了，他肯定也不会将这事拿出来说。
梁妍喉间干渴，拿起咖啡喝了口，还是觉得苦。
她看向高建轩，说：“你还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
“关于什么？”高建轩自问却自答，“关于他每次过生日都不是很开心，关于他几年下来坚持不懈地赚钱养活自己，关于他生病挂了快半个月盐水才好，关于他跟他爸关系不好一直不肯接受他爸的帮助，还是关于我提起你的时候，他眼里既恨着你又想着你，嘴上却一个字也不说。”
到了最后，高建轩说：“如果真的想要知道，你就去当面找他问，我只是个旁观的，他心里想法才是全部，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事情早该说开了。”
梁妍点头：“我知道了。”
高建轩怕她还不知道，提醒说：“程易就在刚才医院的心外科上班，你现在去找他应该还在，要不要我帮你约一下？”
“不用了。”梁妍说，“我刚才就是去等他的。”
高建轩诧异：“你们早就见过了？”
“嗯。”梁妍刚才故意没说，现在告知他，“我们已经重新在一起了。”
高建轩表情静止了一瞬，这才恍悟过来：“嗨，你不早说，就听我一张嘴叽叽呱呱的，这些程易有告诉你吧，这小子复合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他到现在都苦大仇深呢。”
“这些他没有告诉过我。”梁妍说，“谢谢你让我知道。”
高建轩了然：“他啊，没有嘴的，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
梁妍笑笑，低头看了下消息说：“他下班了，我得去找他了。”
高建轩起身说：“走吧。”
梁妍回到医院门口，正好等到程易出来，她跟他招了招手，两人上车找了家餐馆吃饭。
吃完饭天黑了，梁妍开车来到一个胡同里，靠边将车停好。
程易问了两遍为什么来这，却见她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声不吭地抱住他。
程易错愕，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她总是低头沉闷的样子，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学校的事不顺心，还安慰了几句，现在看来这事不小，把她的积极性都打击没了。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背问，“是碰到什么困难了吗？你跟我说说。”
她却说：“都是因为你。”
程易不明白：“因为我怎么了？”
“因为你……”她开了口却说不下去，七年的时间不是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她知道的只是其中让旁人深刻的事件而已，真正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只有他心里清楚。
程易一头雾水，怕她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又要单方面提分手，先打预防针说：“不管我怎么了，你先不要提分手两个字，你要听我解释。”
梁妍气笑了下，从他怀里扶正自己，命令他：“下车坐到后面去。”
程易感觉她有严肃的事要说，打开后门上车，她从另一边上来，和他紧挨着坐。
他感觉气氛逐渐紧张起来，焦心地等待她的宣判，却见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爬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梁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头距离车顶只有一点空间。
车内车外都很安静，程易听见自己的屏息声，轻扶着她的衣侧，黑暗中看见闪着碎亮的毛衣，包裹甚紧的蕾丝料子，上下同款同色质地绵软，紧接着他听见自己的拉链声，有什么被放逐而出，在她正式坐上去之前，程易问了句：“你没有生我的气吧？”
“没有。”她附在耳边轻声说完，边和他接吻边将自己下沉，先是前后摇着他，而后断断续续地碰向车顶，好几次撞得脑壳疼，便没力气地靠在他肩上，把主动权交给了他。
距离路口还有辆车停着，里面没有人，路灯光穿透这辆车的玻璃微照在梁妍的脸上，面庞酡红眼神迷离。程易将她抱倒在车后座上，从上面看着她头一次次撞向车门，他伸手罩在她头顶，低头吻住了她。
冬夜里，两颗心紧紧靠在一起温暖彼此，过了片刻他坐起身，刚才那束路灯光线照到了他脖子，那里汗水涔涔，颈间动脉时隐时现，梁妍看见他喉结滚了一下，一滴汗因此滑了下来，隐入她给他买的黑色领子里。
视线晃动，程易看见她向他伸手，重新将她拉坐起，却看见她眼中噙泪，因刚才躺下而滑到了眼尾处。
他不敢再动，静止一切思源，不解地摸着她的眼问：“哭什么？”
梁妍深吸口气，噎着声将刚才从高建轩那儿听来的事说了一遍。
程易没有打断她，不断拿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勺跟背脊，听完后抱住她笑着说：“你看，你也是泪失禁体质，之前我就说过了，说话不要太绝对，容易翻车。”
梁妍咬了他一口，哽着声：“不许笑我。”
“不笑你。”程易哄她，“别难过了，你难过，我也要跟着重新难过。”
她紧紧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的气息，不再多说一句。
*
隔了几天，程易在医院吃午饭时，突然收到梁妍发过来的一个PPT。
他好奇地点开，看见里面是一个空白模板，主题叫七年回忆录，总共九页内容，去掉开头介绍和最后总结，中间七页分别对应一年时间的长度，从他们分开之后算起，刚好七年整。
每一页里面，都已经做好相同的要素格式，包含时间起止、去过的地方、有意义的照片、遇到高兴难忘或者伤心难过的事等等。
程易知道她为什么做这个，笑着发了条微信过去。
XY：只有我写吗？
酥酥妍：我也写，周日早上之前，一定要上交。
既然得写这个了，自然不能是在家里，于是程易抽出几个中午的休息时间，将所有内容填写完毕，最后好好写了个总结，再不断查漏补缺。
这份PPT比以往各种汇报都要来得容易，却又没那么容易，前者讲究简明扼要，后者却让他反复补充，总觉得没写够，他得认真全面地坦白给她，不能留下遗憾。
到了周日那天早上，两人搬出各自的电脑，放在客厅茶几上，彼此席地而坐，眼前的屏幕上是对方的PPT。
梁妍含笑看他，主持流程：“现在，正式开始认识第一年。”
两人同时点开，那是梁妍出国做交换生的一年，在国外去过很多地方也拍过很多照片，末尾写着人生感悟，而程易则过着枯燥平凡的大四生活，没有什么鲜明的时刻，只在最后结束了八年制里的本科部分，附有一张毕业照。
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通过概括后的文字内容想象了解那时候的对方，将过去没有参与彼此生活的时刻弥补回来。
看完第一年，接着看第二年，这一年梁妍回国补学分准备毕业，程易则开启了临床实习和科研工作。
而后几年，他发表的论文被期刊录用，获得了有价值的研究成果，那时候梁妍正在国外同时攻读哲法双学位。
直到第七年末，程易考出了主治，从别人那儿得知她回国的消息。
八月里炎热平常但又不寻常的一天，他们重逢了，在医院人来人往的扶梯上，他们四目相对，眼中都有彼此。
那一刻，文档中的主角开始有了交集，而七年的离别也正式结束了。
最后一页，两人都写了很简短的一句话。
她写：未完待续，接下去的内容隐藏在接下去的生活中。
他写：以后我会拉紧你的手，只做一个回忆录。
梁妍看着看着，哭笑出来，问他：“我写的内容你满意吗？”
程易点头，问她：“你满意吗？”
梁妍想了想说：“我还想看你手机里的朋友圈。”
程易把手机交给她，梁妍点开后从最近一条看下去，他发的不多，很多都是分享链接，因此重点的生活记录格外显眼。
她看见他朋友圈有很多设置私密的图，几乎每一条她都能想到跟自己有关，有蓝石莲的生长趋势，有半夜时间写着想她，有每年她生日当天给她的祝福。
其中有一条她看不太懂，单纯只是一个数字，也被他私密了。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提醒说：“那时候我们还没分手。”
梁妍立刻猜到了，那是交往的天数，他居然隔段时间就记整，这是连她都没想过要去记得的事。
再往前推，她看到了他们过去的亲密照，以及官宣的那条朋友圈。
时间回溯到高中时期，梁妍看见了一组养多肉的照片，从种子发芽到多肉成型，长出蓝蓝的肉叶，犹如情感萌芽，看着那颗纯真的少年之心为她怦然跳动。
少年不敢让她知道，明明是自己照料发芽的，却撒谎说是从店里买来的，在她提出分手之后，少年又将这颗被放弃的心捧了回来，悉心照料直到她的重新出现。
他还发了一个奶茶杯的照片，那是她第一次请他喝奶茶，喝完之后他却做成了笔筒。
到了最底下，也是最开始的第一条微信，那是一张夜幕之下的街边照片，照片里有一个拍糊的背影。
梁妍认出来，那个背影是她，正是去北海公园的那天，那天她甩了他自己找朋友去玩，晚上回来的路上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径自在前面快步走着。
大概是怕她突然间回头发现，所以他拍得手忙脚乱，像素很模糊。
但梁妍多看一会，却发现了什么玄机，她伸指将照片右上角放大，心忽然间停跳了一下，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个角落是被拍糊了的灯火，可不就是他多年不变的微信头像么。
难怪前段时间梁妍想让他换头像，说他的黑不溜秋不好看，跟她一起换个卡通情侣的，结果他却说看习惯了不想换。
她怔怔地放下手机，看见他从卧室走回来，问道：“你是不是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他装傻：“什么时候？”
“在第一次去北海公园那天。”她将手机举到他跟前。
程易收起手机，低头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还要更早。”
梁妍觉得不可思议：“更早还能是什么时候，你第一天来家里？”
她分明记得自己那时候还想着欺负他来着，难不成他有受虐症。
程易说：“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我记得那天下着暴雨，但是在你对我笑的时候，我觉得接下去的日子都不会黯淡了，我可以天天看见你。”
梁妍笑着摸上他的脸问：“老实说，你对我是不是见色起意？”
他坦诚答：“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
她挑眉：“我就只有这一项优点？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程易开始回想：“如果按次序来说，是喜欢你漂亮、活泼外向、关爱流浪猫、心地善良、大方客气、也曾帮助过我、然后是喜欢我。”
梁妍听到最后一句怪异道：“喜欢你也是优点？你这是夸我还是给你自己贴金？”
“喜欢我是因为你放下了对我的偏见，从不耐烦我到和我在一起，你发现了我曾经对你的喜欢，你其实是一个很细致的人，只不过表现得不细致，表现得毫不在意，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很在意。”
他的解释说服了她，不知道这也是一项优点，她落寞地说：“但我还是离开了你七年。”
“没有关系。”他抱住她，“你只要把未来几年赔给我就好了。”
抱完分开，他抬起她的右手问：“妍妍，现在你答应吗？”
梁妍知道他要做什么，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时候她是被他稀里糊涂戴上去的，这一回她做了充足的思想准备，郑重确定地点了点头。
他从兜里掏出刚从卧室拿出来的小盒子，取出里面的对戒，女戒缓缓套入她无名指的指节中，梁妍举起来反复看了看，又试了一下松紧度，还跟当年一下刚刚好。
戴完她的，她也给他戴了上去，问他：“你当时怎么选的尺寸？”
他跟她十指紧扣说：“和你买西装一样的试法。”
她笑起来：“既傻又实用。”
程易再次将手机拿给她，说：“现在你可以随便看里面的余额。”
梁妍问：“为什么？现在不丢面了吗？”
“因为都属于你了。”他说，“密码还是原来那个，你什么时候想看就看，还有这是我医院的工资卡，这是奖金卡，以后还会有科研收入跟额外补贴，等我几年后评上副高，我大概还能多赚点儿。”
梁妍看着他将所有身家都摆在她跟前，将所有一切交付给她，不再似当初那样藏着掖着，她知道这里面暂且没有多少，但他正在努力着，将来一定能达到高成就。
她还是问清了他的余额，随后搂住他的脖子笑：“不错嘛，以前是四位数，现在是六位数了，再加上我的，可以凑个首付了。”
他将她紧紧抱住，一颗心从未有过的圆满：“妍妍，我会努力的。”
美好的清晨是新一天的开始，也是他们全新的开始。
梁妍化妆换装，为今天的约会做准备。
程易给盆栽浇完水，给小白鼠喂完食，抱着它坐在阳台上边看书边耐心等。
过了半个小时，梁妍化妆完毕，过来坐他腿上问：“好看吗？”
“好看。”他抬手轻摸着她的唇说，“但是不能亲你了。”
梁妍凑到他唇上主动亲了口，看着他被染得鲜红的唇，笑出声：“还是可以的，大不了我再补一次。”
程易掐了她一下。
两人没有开车，步行出门去坐地铁，到繁华的市中心逛街。
中午程易带她去西餐厅吃牛排，下午再去看一场电影，看电影之前他去买了两杯牛乳茶。
电影不好看，但陪在身边的人让所有时刻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看完电影出来，两人继续在街边散步，路过一家花店时，程易让梁妍在路边等一下，他进去买花。
出来时却找不到人，程易跑到附近的巷子口，果真见到她靠墙躲起来了。
她败露道：“怎么这么快找到我。”
“因为我说过，我永远只看着你。”程易将手中的一枝玫瑰送给她，不好意思道，“好像这还是我第一次送花给你。”
梁妍接过去，低头笑着，仰头在他脸上亲了口。
程易也跟着笑起来。
虽然过去她爱发脾气爱耍性子，会说伤人的话，甚至不够在意他。
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