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窗外鹦鹉唤了几声,香炉幽幽散出来几分茉莉香,让进出的人身上多少沾-去了味道。

“娘娘母仪天下,统理六宫何等辛苦,亏着事事周全,将这合宫上下打点的井井有条,妾身等有目共睹,也着实钦佩……”

茉莉安神极好,元岫被熏得昏昏欲睡,又听得这些念经一般的吹捧,越听这眉心便皱的越紧。

直到身后晚秋轻轻咳了声,元岫抬起眉毛,见那徐娘半老的大长公主还在喋喋不休,便道:

“姑姑谬赞了,本宫即为后宫之主,承蒙太后信任,陛下嘱托,诸般种种便都是分内之事。”

大长公主朱长宁见眼前这位入宫不过月余的皇后并未因自己的吹捧而有什么得意之色,心思转了转,便又挺起脊背,端起了长辈的架势来。

“皇后既是深明大义之人,又怎会不知忙则易变的道理。终归是六宫皆由娘娘一人打理的缘故。新帝登基,后宫空缺甚多。既然已有皇后做主,何不尽快劝诫皇上充裕后宫。一来为皇家开枝散叶功于社稷,二来嫔妃一多,自有各宫主位打理,也免了娘娘这事事亲力亲为的劳苦。”

元岫耳听身后宫女咬碎了一口银牙,生怕急性子的小丫头说出什么来,开口便道:

“姑姑这话,到当真是雪中送炭,本宫也疲于日日伺候皇帝,劳神伤身不说,也怕伺候不好圣架。姑姑既这么说,可是有上眼的好姑娘要介绍于皇帝了。”

大长公主朱长宁准备了一肚子劝说的话防着新后拒绝,却不想元岫答应的这般痛快。倒让她要在心底多想一想还该说些什么。

“嗯……这本不该是妾身这外嫁之女操心的事。不过前些日子,倒瞧见夫家的外侄孙女是个稳妥的人,其八字有福,面相也好生养,是个千千万万合适的妙人。想来皇帝见了也是喜欢的。”

朱长宁准备了几个人选,不过人总要一个一个的送。

元岫笑容不减:“说的本宫都急着见这位妹妹了。前些天,本宫还与陛下商议过选秀的事儿,可惜陛下心系朝政,无心此事。本宫虽为后宫之主,到底是新嫁妇,不好多言。姑姑既存了这么好的心思,何不将那妹妹带进宫里给太后瞧瞧,熟了脸儿,再等选秀那天太后提了一嘴,皇帝乃至孝之人,又岂会拒绝?”

朱长宁激动的当即起身:“既这么着,妾身明日便带嫣儿入宫。”

从皇后这里坐实了选秀,那想要再多塞人岂不是手到擒来?

这皇后到底年轻,只等着三宫六院雨露一分。这今后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不用元岫赶人,朱长宁自己就坐不住了,一盏茶没喝完便起身告退,匆匆出宫去安排了。

人一走,下人去收了茶具。

新雨给元岫换了一盏新茶,冷哼的刺了一句:“蠢货。”

元岫饮茶,抬眸看了一眼新雨:“你又懂了?”

新雨年轻,今年不过十四,八岁那年被元岫领进府。许是自幼礼教束缚惯了,元岫也有意纵容新雨的这点刁钻。

“奴婢可不敢揣测娘娘的意思。只是娘娘与皇上新婚燕尔,太后又急于抱上嫡孙,又岂会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入宫抢了这份头筹?她不过仗着辈分欺负娘娘不爱是非,等她明儿面见太后,自有她的苦头吃。”

元岫无奈道:“听听,咱着宫里头可就剩下这么一个明白人。”

新雨巧笑。刚刚后头轻咳提醒元岫的宫女晚秋开口道:“别显摆你那点本事了。还不快去看看红糖酥酪晾好了没。仔细了别冰的太过,不然娘娘贪凉吃下去又要闹肚子。快去。”

新雨速来听晚秋的话,俯身褪去。

分明是毒日头天,元岫连日操劳,食欲反而更好。提起红糖酥酪就想到了那清凉顺滑的口感。

再看一眼青烟袅袅的香炉:“这茉莉香着实宜人,晚膳就添个茉莉虾仁儿吧。又有点想吃醉烧鹅了……这样,你再去问一下陛下晚膳在哪里用,他若来,再添两样罢了。”

这话别人听了定会觉得新后日夜盼着帝王前来,可打小一块长起来的晚秋却听出来几分嫌弃。

见她偷笑,元岫也做没看见:“去吧,账册今天就要算明白,总要在晚膳前做完才是。”

这大长公主来耽搁了一会儿时辰,元岫还不想做挑灯看账的劳苦。

这红糖酥酪,也算这一下午劳苦的唯一慰藉。

晚膳不出意外的帝王驾临,元岫摘下压得脖子酸的满头珠翠,褪下下午见大长公主时的华服,换上相对素净的常服。

头发没了繁重的珠宝,只有两只累丝凤钗,倒也让这新后少了几分冷厉,也让夫妻之间多了几分随意的亲近。

只是进来的朱慎尧瞧见皇后又是这样一幅清雅的打扮,心下便是一沉。

朱慎尧的龙袍向来穿的一丝不苟,腰直背挺,是个打小就被赞叹有龙驹凤雏之姿的好郎君。也就来皇后这里,才将腰带略松一松,周身气场收敛的极好。

“日前送来的点翠祥云簪,皇后不喜?”

元岫满眼都是刚奉上来的醉烧鹅。先帝国丧刚过,御膳房好容易才给上荤腥,元岫一下午操劳正是疲惫的时候,皇帝来了却每每都要唠叨一番。

再等下去,香味都散了。

新雨忙为主子解释:“回皇上,娘娘喜欢着呢,今儿大长公主来,娘娘就带着的。大长公主还夸那簪子华丽,极衬娘娘尊贵。”

朱慎尧凝眉:“长公主来过?不是说皇后操劳,近期不见命妇吗?”

知道新雨是帮着自己告状,元岫起身亲自盛了山药乌鸡汤:“外头命妇也就罢了,自家人哪里能拦着。皇上先吃吧,这汤总要热热的下去才最是养人。”

可快吃饭吧,不然您的嘴就不带停的。

等开了饭,元岫急切的夹了一颗浸润着茉莉香的虾仁儿吃进去,这道菜清淡,吃的就是爽脆的虾仁口感和裹着虾鲜的茉莉清香。那恰到好处的虾仁在唇舌间仿佛会动,轻巧的舞动着唇舌。

抬眸瞧见朱慎尧一筷子就夹在了醉烧鹅的一条腿上,元岫当时眉毛就皱起来了。

元岫确实嫌弃他来,虽然能光明正大的添两道菜,可皇家长起来的孩子没有不会吃的,每筷子下去,总会夹走最好吃的那一块。

朱慎尧见她有紧皱眉头,心下一颤,筷子顿在那里,竟忘了反应。

又是这个表情。自打入宫,朱慎尧忙于政务之余总会抽空过来。生怕一日少了接触被她觉得冷落。

原以为,这样日日相处总有温情暖意的时候。却总见元岫凝眉叹气,好像这宫里每一寸时光皆是虚度。

朱慎尧何尝不知她本不愿入宫。像她这般有气节的女子,向来不在意天家富贵。可他又怎么舍得与她失之交臂。

朱慎尧的思绪越来越远,筷子也在那里僵着。

元岫满眼睛都是那一只想起扑鼻带着油花儿的醉烧鹅腿儿,却不知这帝王是什么意思,夹起来风干呢?

“陛下?”

朱慎尧回神,压下了心底的苦涩。顺势将这一只香气扑鼻的肥嫩鹅腿放进了元岫的碗里。

“朕是想起幼时的事了。当年温太妃小厨房做的醉烧鹅甚佳。你吃过后每每入宫都会提一嘴,朕便带你前去蹭饭。那年温太妃尚在孕中。许是因这个。十四弟生来就与我亲近。”

他们夫妻自幼相识,倒也能数出来几样趣事。

只是大家闺秀又有几个愿意承认自己嘴馋的?元岫生怕丈夫再说出旁的丢人的事。只含糊道:

“陛下是个念旧的,倒不像妾身竟都浑忘了。这醉烧鹅油腻,隔三差五的吃也就罢了。”

听出来元岫的抗拒。朱慎尧只觉得食之无味。他们夫妻好像总是这般,不论聊什么都没有像别的夫妻那般好像有说不尽的话。往往开头两句便匆匆结束。

叫他如何不多想。

用过了晚膳,帝王留宿坤宁宫。

大婚的红帐还在。周公之礼行至激烈处,元岫每每坚持不住是抓紧了帐帘,嘴却被死死捂住。

他们夫妻交流不多。可床榻之事却尤为激烈,曾几次元岫都觉得,他这般折腾自己,只怕哪时眼睛一翻死在这里也是寻常。

只是不知若是皇后因这样的荒唐事薨了,史书上又当作何解释。

大婚当夜皇帝便立誓今生绝不纳妃,元岫深觉安慰。可也是这半死不活的床笫之间,那缕缕升起的求生欲让元岫不得不起个选妃的心思。选他个百八十个美人妖孽,睡死这种(A)马一样的王八羔子。

不过清醒时候继续安慰她的就是了。

眼睛一闭,一睁,便又是次日晨起。

被角被噎的很严实,元岫低头看见身上的痕迹不觉一臊。紧了紧睡衣,起身活动下酸疼的四肢。

白天有忙不完的后宫、女眷的繁琐,又要陪着皇帝用膳、侍寝。

元岫原本觉得闺阁里头连轴转的苦修就够辛苦的了,现在才叫正经的身心俱疲。

又哪里还有精力多跟皇帝说一句。

“新雨,皇帝什么时候走的?”昨晚活脱脱昏过去了。

“朕还没走。”

……元岫忙让新雨伺候着穿上衣裳,门帘一挑明显刚下朝的朱慎尧进来,元岫已经坐在梳妆镜前。

从新雨手里拿过梳子,朱慎尧一边给元岫梳头一边道:“听闻西山有白狐出没,朕有心猎来给你做大氅的围子。兄弟们皆有兴趣同去。皇后辛苦了这些日子,可要一同过去散散心?”

元岫又开始头疼了。

“血腥的事情便算了吧。皇上一去自然有好彩头拿,妾身就在宫里头静候佳音吧?”

宫里每月这时都要大批量的采买,正是忙碌时候,元岫没必要由此去烦朱慎尧。他一去几日,元岫也乐得自在。

朱慎尧只当元岫抗拒,手上梳子顿一顿,到底没把她表哥也去的事情提起来。

元岫入宫后寡欢,朱慎尧猜她心里记挂着表哥。

可他也实在做不出用那人引着元岫陪同的事情来。

万千烦恼丝在朱慎尧指尖滑落,也只剩下夫妻俩晨起这么一点安宁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