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眠醒过来的时候盯着白色的天花板愣了好久,鼻尖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很浓, 身上也是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记得,他在疗养院看望妈妈之后坐上了傅时昭的车。

然后……出了车祸。

他还记得车祸前对上的傅时昭那双浅茶色眸子,那眸中的情绪就好像这是最后一眼似的。

看样子捡回来了一条命。

不对,两条。

唐眠下意识扫了眼病房,发现是间双人病房,隔壁床铺上躺着与他同样车祸中受伤的傅时昭。

傅时昭还没有醒,头上缠着绷带,脸上也有不少细碎的伤口,安静躺在那里,不过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唐眠试着从床上坐起来。

好疼。

到处都很疼。

胜在还是能坐起来的。

他坐在副驾,伤得没有驾驶位上的傅时昭那么重,所以才会这么快醒过来,估计傅时昭醒来之后都下不了床。

很快便有医生过来询问了他的身体状况。

唐眠十分配合地一一交待了。

手机在车祸中报废了,好在身上还有点零钱,和换下的破损衣服放在一起,唐眠拿着钱拜托护士帮忙在楼下买了点吃的。

好在车祸的时候他抬手护住了助听器,

-

傅时昭醒来的时候唐眠正靠在病床上喝粥,脸上带着些小伤口,看起来惨兮兮的。

察觉到他醒来的动作,唐眠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却没有主动与他说话,而是继续舀了勺粥喝了起来。

看着唐眠喝粥他也饿了。

傅时昭哑着嗓子开口:“还有粥吗?”

唐眠目光落到两人中间的柜子上。

傅时昭循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柜子上确实还摆着一碗粥。

傅时昭试着爬起来,却失败了,疼得一嘶。

“建议请个护工。”唐眠悠悠开口。

傅时昭抿了抿唇,再次躺了回去,没说请,也没说不请。

唐眠也懒得管他。

刚醒过来确实是得缓缓的。

不消片刻,唐眠碗里的粥便喝完了,只见他拿着空掉的盒子下了床,将盒子丢入了垃圾桶内。

一直安静到现在的傅时昭突然开口:“饿了。”

唐眠睨他一眼,“吃。”

傅时昭依旧是那副躺平摆烂的姿态,“爬不起来,身上疼。”

唐眠:“请护工。”

傅时昭:“不想请,社恐。”

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想让唐眠伺候他吃。

唐眠:“……”

大名鼎鼎的傅总竟然也有社恐的时候,唬谁呢。

傅时昭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医生过来询问他的状况,他便顺口问了一嘴傅时昭,医生说他头部受到了很严重的伤,有些担心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身上其他地方倒是还好,多处骨折,尤其是其中一条腿,多养养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现在看来,脑子应该还好,还知道逮着机会奴役他。

怎么说也是他开车捎自己一程的时候出的车祸,倘若傅时昭不将他送回家,也不会有这个无妄之灾了。

唐眠也有些于心不忍,索性狮子大开口道:“喂饭1000一次,粥八块钱,可以后付。”

傅总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资本家,”傅时昭笑骂了一句,“成交。”

唐眠这才慢吞吞地来到他的病床旁边,将病床靠着的地方升高,拆开密封好的皮蛋瘦肉粥,舀起一勺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傅时昭倒是没再扯些有的没的了,十分配合地吃着唐眠喂的粥,目光也一直落在唐眠身上。

“看我干什么?”唐眠被他盯得浑身不太舒服。

“1000块钱,还不给看?”傅时昭挑眉。

唐眠:“……”

很想直接把粥糊这人脸上。

好在傅时昭除了一直看着他外没什么其他不正常的言行举止,唐眠十分顺利地将粥给他喂了下去。

其实仔细想想……小的时候他很挑食,不爱吃饭,傅时昭经常哄他喂他吃,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喂傅时昭吃饭。

怎么又想到以前了。

唐眠将空掉的粥碗丢入垃圾桶内,努力甩掉脑中的胡思乱想。

他可不敢和傅总攀关系。

自从高中傅时昭离开唐家、被认领回傅家开始,他就和傅大少爷不再是朋友了。

唐眠闭了闭眼睛,重新折回了自己的病床,躺下。

傅时昭正打算说些什么,门便被突然推了开来,是医生。

医生像先前对唐眠那样询问了他的身体情况,并对他进行了简单的检查。

等医生重新关上门离开的时候唐眠已经躺在又睡着了。

现在正好是午后,刚吃完饭,休息睡觉也是正常的。

傅时昭刚醒,倒是没有什么睡意,便靠在病床上盯着唐眠发呆。

他知道唐眠每周固定去疗养院看望母亲的时间,他便每个月会故意与他撞上几次,不敢次次都撞,怕自己的小心思太过明显。

虽然每次见面大多都是针锋相对的状态,但只要能与唐眠说上几句话、有些交集他就很满足了。

他不奢望唐眠能原谅自己,毕竟他确实做错过太多的事情,即使那都是身不由己,但他还是觉得万般亏欠。

亏欠唐家,亏欠唐眠。

这次车祸让他心底生出了深深的后怕。

假如他们中的一个没能在这场车祸中幸存下来,他不敢想象后果会是什么。

假如幸存下来的是他,他的下半生都会活在无尽的后悔、自我憎恨中,偏偏他又不能一死了之,她还得替唐眠照顾母亲——小的时候一直对他很好的沈阿姨。

假如幸存下来的是唐眠,他将带着所有的秘密和真心话归于尘土,他不甘心,即使他好好活着也不敢向唐眠坦白,但他更怕他死了,唐眠真的要讨厌他一辈子。

幸好他们都好好活着。

傅时昭从未有过地想要将一切都告诉唐眠,不想再和他像以前那样继续针锋相对下去了。

但他又害怕就算告诉了唐眠他所有的迫不得已,他们之间还是没办法再回到过去了。

太纠结。

他左右摇摆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敢告诉他真相。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见过唐眠的睡颜了,就躺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睡得很沉,脸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很狼狈,但也很可爱。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他的睡颜还是他没有被傅家认领回去的时候吧。

那个时候他和唐眠住在同一个房间里面,每天都能看见他睡觉的样子。

傅时昭就这么一直看到了他午睡醒来。

期间,有傅家的人来看望过他。

来的是小叔的儿子,傅楚鸣。

他的身子骨也不太好,在医院待了没多久便离开了。

傅时昭拜托他帮忙找人修复了自己与唐眠的手机,顺带着帮他挡掉一些非要凑过来打扰他的人。

好不容易与唐眠有独处的机会,他可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拿到手机,傅时昭给属下发了消息,给他们安排了一些工作,包括他出车祸这件事的舆论压制、休养期间公司的项目安排等。

做完这一切,傅时昭安静等待着唐眠醒来。

唐眠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却又醒不过来,他隐隐听见了有人来病房的声音,并不知道是谁,大概是来看望傅时昭的吧……应该是他家里的人。

他除了妈妈之外已经没有家人了,这种事情院方肯定不会通知妈妈的。

所以……不会有家人来看望他。

他的手机也在那场车祸中损毁了,他也没有办法联系朋友。

好难受,明明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在面对生死的时候他还是个懦夫。

如果他还是当初那个被家里人宠着的几岁的孩子就好了,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好好的,他可以随便哭,随便笑,傅时昭也会陪在他的身边,喊他哥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针锋相对。

好想回到过去啊。

唐眠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在下山了,将天边的云彩也染成了橘黄色。

睡得太久人也觉得有些恍惚。

唐眠下意识瞅了一眼隔壁的床铺。

傅时昭还在,正靠在床上,听见他醒来的动静,朝着他的方向投射过来了视线。

视线短暂交汇,唐眠赶忙错开。

不知怎地,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傅时昭会换病房呢。

换病房的话……那1000块钱也是要付给他的。

唐眠又躺在床上醒了醒神,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浴室洗了把脸,故意没去看傅时昭。

回来的时候唐眠才发现床头放着一部新手机。

唐眠疑惑地将手机拿起,确实是新手机没错,但里面却插着他的电话卡,还有以前手机里的其他一些东西也备份了过来。

“之前的手机碎成渣渣了,修不好,但是里面的东西都可以转移出来。”傅时昭的声音突然响起。

唐眠的目光落到傅时昭的身上,知道是傅时昭处理的,干巴巴地说了声:“谢了。”

“不谢,”傅时昭眼睛微弯,“新手机一万,抵消掉中午吃饭的钱是8992。”

唐眠:“……”

唐眠:“等会扫码给你。”

唐眠低头捣鼓了好一会儿新手机,向朋友道过平安之后,对付时昭说道:“收款码打开。”

傅时昭十分配合地打开了自己的收款码。

唐眠扫码之后低头输入了傅时昭方才说的金额。

确认转账。

系统却突然显示傅时昭的账号有风险,没有办法完成转账,让他加上好友之后再继续操作。

唐眠:“……”

傅时昭:“怎么了?”

唐眠:“系统说你是个骗子,让我不要给你转账。”

傅时昭:“确定是系统说的,不是你说的?”

唐眠颇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恶劣道:“二维码名片打开,加你好友给你转账。”

傅时昭这回倒是没有再打趣他了,乖乖打开了自己的二维码名片,同意了唐眠发送过来的好友申请。

终于加上唐眠的好友了。

就是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被删掉……

不过他有也有办法赶在被删掉之前力挽狂澜一下就是了。

转完账,唐眠并没有删掉傅时昭的好友,两人也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当晚傅时昭又花了1000块钱,请唐眠喂自己吃晚饭。

没几天,唐眠便将买手机的钱给“赚”回来了。

唐眠第一次觉得赚钱这么简单。

几天之后傅时昭终于恢复得可以自己下床走路了,只不过需要用一对拐儿。

看着他这副样子,唐眠莫名想起了高中的时候。

傅时昭和他的那个朋友打了一架之后也是拄着一对拐儿在医院里与他相遇的。

那时候傅时昭恶劣地摘下了他右边耳朵的助听器,小声在他耳畔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只能听到一点点的字音,却没办法将之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但是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如今看到成年后的傅时昭撑着拐儿在病房里面走来走去,一时间唐眠的心情颇有些复杂。

好巧不巧的,如今他们住的这家医院便是当初傅时昭打架进的那家医院。

好想问问傅时昭那个时候到底说了句什么……

要问吗?他怕待会儿又和傅时昭吵起来。

算了。

但是又很好奇。

最后唐眠还是没有问出口,只因为又有人来探望傅时昭了,还是个熟人。

是牧子尘,牧影帝。

戴着墨镜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拍到什么似的。

两人的关系从高中一直铁到现在。

“听说你出车祸差点没了,我特地从片场溜出来看你最后一眼。”牧子尘毫不介意唐眠在场,大大方方地对自家兄弟说着损话。

傅时昭睨他一眼,毫不客气的回击道:“看完了?慢走不送。”

牧子尘轻轻啧了一声,并没有接下他这句话,而是盯着他的那条腿感慨道:“你这条腿还真是命途多舛啊,医生说他以前受过伤,所以这次格外严重一些。”

他话里有话,在场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唐眠一言不发地抿下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实则竖起耳朵正在偷听,注意力全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傅时昭淡淡道:“放心,断不了,过段时间就健步如飞了。”

牧子尘:“行,今年冬天记得报名环保马拉松,等你拿第一名啊傅总。”

傅时昭懒得理他。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冬天马上就要到了,紧接着便是过年,最难熬的过年。

也幸亏现在是秋天,穿的衣服多了些,车祸的时候起到了些保护作用,倘若是在夏天,身上肯定会有更多道口子。

牧子尘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将目光落到了唐眠的身上,问道:“你们晚上想吃点啥?我给你们捯饬过来,吃点好的。”

这里他用到了“你们”,而不单单是“你”。

唐眠和他其实没有说过几句话,并不熟悉。

高中的时候还曾一度因为他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成为了傅时昭最好的朋友而主观上对他产生了些不太好的印象。

傅时昭的目光也落到了低着头玩手机的唐眠身上。

被两双视线齐齐盯着,唐眠不得不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面移开。

“我随便。”说完唐眠又将头给低了下去,继续玩起了手机上的单机小游戏,并不太想掺和进这俩人的聊天当中,毕竟他们俩是好朋友,而他和傅时昭是死对头。

小游戏是他这些天在病房里面下载的,用来打发时间,傅时昭也学着他下载了同款游戏,每天病房里都是这款游戏的bgm。

两人加了社交账号的好友,而这款游戏恰巧是与社交账号绑定的,每过一关都能看到彼此的分数,游戏还会以分数排名次,俩人每天都在互相较劲bettle。

傅时昭见状开口:“来点西餐吧,清淡一些,再来两杯草莓新品奶茶,没芒果就行,我芒果过敏。”

唐眠唇缝抿得更紧了。

他是喜欢吃西餐的,而他最喜欢的东西还是草莓。

虽然还没有到冬天,但是天已经凉了,草莓也上了早市,最近奶茶店也开始做起了新的草莓饮品。

自从傅时昭接管傅家产业之后便与他没有以前那么“对着干”了。

当然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并不多。

但唐眠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态度相比较以前有了明显的变化。

以前还表现的没有那么明显。

顶多是在疗养院与他撞见的时候故意与他表现得关系不错的样子,一起逗妈妈开心,他也不情不愿地配合了,毕竟是为了妈妈,他也想让妈妈更开心一些,不要被永远困在几年前。

而今天傅时昭的这句“西餐”和“草莓”,实在是让他忍不住不去多想。

傅时昭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将他狠狠推开,又开始与他若即若离,却又偏偏拉不下脸彻底说开。

真讨厌,傅狗。

唐眠狠狠按了几下屏幕,终于将这个被他当成是傅时昭的小boss给杀掉了,稍稍解了气。

牧子尘二话不说便将他们的晚饭给安排了过来,他也没有留下吃饭,又全副武装匆匆赶回了片场。

病房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吃人嘴短,唐眠主动将病房内的一个桌子搬到了两人病床的中央,将牧子尘点的晚饭全都摆了上去,毕竟傅时昭的腿脚不便,不方便做这些。

唐眠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傅时昭正好打完这把游戏,随意将敞亮着的手机屏幕放在了桌子上面,唐眠清楚地看见他超过了自己下午打的排名。

唐眠:“……”

就应该让傅时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傅时昭心情不错地与唐眠享用完了晚饭。

喝着草莓味的奶茶,唐眠的心情总算被治愈了一些。

小的时候他就很喜欢吃草莓,每当草莓上市的季节妈妈都会买很多草莓回来,每次他都吃得嘴巴旁边都是草莓酱汁,而傅时昭则收敛一些,吃得很礼貌,每次都会等他吃完再吃,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直接塞一颗草莓到傅时昭的嘴巴里面喂他吃。

喝着奶茶,望着外面的月亮,风吹得有些冷,唐眠走下床关上了窗户。

秋凉就是冬。

马上又要过年了。

明明是个团圆的好时候,可是他再也没有办法团圆了。

他很讨厌过年。

每年过年对他来说无异于渡劫。

“冷的话可以开空调。”傅时昭突然开口。

唐眠瞅了他一眼,答:“也没有那么冷,关上窗户就行。”

傅时昭点点头,也没再说些什么。

唐眠又缩进了被窝里面,低头打开手机,发现好友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

【紫甘蓝】:我下机场了

【紫甘蓝】:马上坐出租去你那里

唐眠:“??!!”

这人是他高中时的好友,叫甘澜。

两人都是美术生,集训都是一起的,那会儿家里的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他还有一个天真的艺术梦,两人每天都互相打鸡血。

只可惜高中毕业之后他的家里出了很大的事,这个梦便被迫搁置了,但好友还在努力前进,已经成为了圈内有名的设计师。

年前同学聚会的时候俩人才刚见过一面。

只可惜同学聚会途中他不争气地偷偷溜走了。

甘澜找到了他。

甘澜陪着他痛痛快快的喝了一个晚上的酒,他将这些年没敢说出来的心里话,全都对着这个昔日好友说了出来。

就好像对着曾经那个朝气蓬勃的他说出来一样。

如果家里没有出事,他会不会也像甘澜一样,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呢?

他永远没办法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第二天酒醒,来到酒店一楼餐厅的时候他还看见了傅时昭。

哦,傅时昭当时正在和一个人面对着面享用早餐,那人有说有笑,还往傅时昭的碗里夹了个煎饺。

啧。

想到这里,唐眠抿下唇,掐断了自己发散的思维,赶忙给好友回了条消息。

【唐眠】: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紫甘蓝】:这不是听说你出了车祸吗,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紫甘蓝】:没事,我最近正好也要回国办点事情,不麻烦

唐眠知道他这样说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便也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继续说些什么,只是让他路上小心。

没一会儿甘澜便到达了医院病房。

不待他开口唐眠便说道:“我想出去逛逛。”

甘澜犹豫了一瞬,人才刚来便转身离开了病房,“我去问问医生你能不能出去。”

唐眠微低下头,沉默不语。

“晚上凉,真的要出去?”傅时昭反常地开口。

唐眠睨他一眼,“多穿点就是了。”

“嗯。”傅时昭没再说些什么。

要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待着了。

他很想对唐眠说一句“早点回来”,但这四个字连在一起太亲密,这些天在医院他已经忍不住做了很多以前不敢做的事情。

再做下去就真的收不住手了。

与唐眠在医院住的这段时间里,他每天都更加迫切地想要与他把话说开,可他又很害怕,毕竟就是说开,很多事情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对待唐眠的事情上,他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牧子尘是知道他对唐眠的小心思的,他也不好插手些什么,也不好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做出什么评价。

现在这个局面……确实左右为难。

没一会儿甘澜便重新折了回来,医生说是可以出去走的,但是晚上温度低,一定要注意保暖。

甘澜才刚抬手准备拉向自己身上的拉链,便听见隔壁床的傅时昭突然开口:“穿我的外套出去吧,暖和。”

两人的目光瞬间落到了傅时昭病床旁的外套上面。

是一件宽松的黑色夹绒外套,看着就很保暖的样子。

傅时昭的个子比唐眠高一些,块头也比唐眠大一些,他的外套套在外面正合适。

唐眠便没有拒绝,快速换好衣服鞋子,跟着甘澜一起出了医院。

自从车祸住院,他便没有离开过医院,每天都待在消毒水味重的病房里面,也确实要出去透透气了。

两人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随意逛着,说了很多话。

甘澜让唐眠不要那么拼,不要那么累了,坏人都已经被绳之以法了,如今他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便是沈阿姨最想看见的。

这次车祸之前唐眠便因为积劳成疾进过几次医院,甘澜正巧借着这次车祸再旧事重提一嘴。

唐眠连连应下,但……下次还敢。

主要是他的人生也就只能这样了。

如今让他不继续工作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以前的美术工具材料都被他锁了起来,不敢再拿出来,毕竟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手早生疏了,也来不及再去做以前想做的事情了。

他只能继续以前的生活,让自己忙起来,才不会去想些有的没的,让自己内耗。

甘澜知道自己说太多也不好,点到为止就行,毕竟谁也不希望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情,谁也没办法真正代入唐眠的角度决定他的人生。

只是他希望唐眠能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尽快走出来罢了。

他也知道很难很难,但还是希望唐眠能好好的。

忽的路过一个烤红薯摊子,闻着空气中天天的香味,唐眠停下脚步,买下了三个大红薯。

一个自己吃,一个给甘澜,还有一个……自然是准备带给傅时昭。

毕竟穿了人家的外套,给点报酬也是应该的,一个烤红薯也没几块钱。

他还记得以前傅时昭还在唐家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买烤红薯这种味道很好价格还很便宜的食物,每天背书的时候揣在手里暖手。

他总是使坏,在傅时昭的手捂暖之后将自己冰凉的手裹住他暖烘烘的手,傅时昭每次都不会挣脱,反而会将他的手揣进口袋里面暖着,带着他一起背书。

兴许是这些天与傅时昭相处的时间实在太长,长到让他止不住地想起那些过往。

唐眠定了定神,将带给傅时昭的烤红薯揣进他的外套口袋里面,拿起小勺,兀自吃起给自己买的那个红薯。

很甜。

甜食果然能让人的心情变好一些。

这些年来喝了太多的苦咖啡,他的味蕾都快变得麻木了。

今天正巧是周末,不少穿着校服的少年在路边笑着奔跑着,唐眠不禁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许多个放学之后。

走着走着,仿佛自己也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有人在身后高喊他的名字——

呼之欲出。

可一转身,匆匆人群里面,没有一个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一个人的脸是熟悉的。

“怎么了?”甘澜也随着他朝后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

“没什么,有些累了,往回走吧。”唐眠摇了摇头。

“好。”

回去的路上,甘澜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还记得卫海帆吗?”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唐眠愣了好几秒,赶忙点头:“记得,他怎么了?”

卫海帆就是当初高中的时候与傅时昭打架的那个朋友的名字。

打架之后卫海帆便转学了,再也没与他联系过。

肯定是傅家将人“逼”走的。

他也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卫海帆没有告诉他,傅时昭那边他自然也不好去问。

“他进局子了,舆论暂时被家里人压着,我也是从高中同学那里得知的。”甘澜说。

“啊?”唐眠心底不由一惊,“他做了什么吗?”

甘澜:“听说是嫖.娼,男女通吃,还玩得很花,反正挺混乱的,还扒出来他高中的时候就搞大过咱们学校一个姑娘的肚子,那个姑娘好多年才走出来,最近趁着他进局子的热度站了出来,诉说了当年的事情。”

甘澜:“你说当时高中的时候傅时昭和卫海帆打架会不会是因为这方面的原因啊?”

他突然说起这件事情,一是因为毕竟是以前认识的人,八卦八卦也无可厚非,二是因为刚才在病房看见了傅时昭,想到了高中他与卫海帆打架的事情。

他虽然与傅时昭并不是很熟,高中的时候也没说过话,但他毕竟是唐眠的好朋友,还是知道唐眠与他的关系不好的。

包括年前的那场同学聚会,唐眠喝醉酒后在他这里说了很多,他也知道了一些唐眠和傅时昭之间的往事,知道唐眠其实是很在意傅时昭的。

傅时昭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不作评价,但卫海帆这件事情确实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而且今天在病房里两人的简单互动也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明明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俩都是死对头,是磁场不合的存在,可今天的互动却……他有些不太好形容,反正跟死对头没有半毛钱关系。

哪有死对头出车祸之后相安无事在同一间病房住这么多天的?还把自己的外套给对方穿,还给他带烤红薯回去。

唐眠听罢不由停住脚步,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的灯光照射着树影洒在他的身上,显得披着宽大外套下的他的身形格外削瘦。

他也觉得奇怪。

那会儿所有人都觉得是卫海帆惹到了傅时昭,毕竟卫海帆经常和校外的人混在一起,性格也比较冲,可能会与傅时昭起冲突倒也不叫人觉得意外。

可现在……甘澜和他说了这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一个想法瞬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面。

他一直觉得傅时昭和卫海帆打架与他有关。

毕竟那个时候他与卫海帆的关系很好,经常一起放学去食堂吃饭,还撞见过傅时昭几次。

卫海帆也打篮球,加上他们都是同一个年级,傅时昭对卫海帆肯定是眼熟的。

俩人能发生什么矛盾打得那么厉害呢?

唐眠一开始愤愤地想着估计是因为他这个因素在,傅时昭才会下手更狠一些的,毕竟“恨屋及乌”。

可现在,得知了卫海帆这些私生活混乱不知廉耻的事……他忍不住不去多想。

唐眠加快脚步,“我…我回去问问。”

-

将唐眠安全送回医院甘澜便先离开了,在附近开了间酒店住着,打算等第二天白天再买些零食水果来看唐眠。

唐眠没让甘澜将自己送上去,坐上电梯便与他道了别,揣着外套口袋里依旧暖和的烤红薯,心情忐忑地盯着电梯的层数一点点升高。

终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

唐眠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回到病房的时候傅时昭正拄着拐儿从洗手间出来,看见唐眠回来,目光落到他的身上,笑着问:“给我带回来了什么好吃的?”

唐眠:“……”

鼻子真灵。

唐眠:“猜对了再给你,猜错了没的吃。”

“烤红薯。”傅时昭直接朝他伸手。

烤红薯的味道确实很好辨别。

唐眠从外套口袋里面掏出打包好的烤红薯,递给了他,又将外套脱下,搭在了他的床边,径直去了洗手间。

这些天因为身上的伤他都没有洗过澡,今天出去了一趟,他打算用打湿的毛巾擦一擦身体。

擦完出来的时候傅时昭已经吃完了那个烤红薯,又躺回了病床上。

想起今晚从甘澜那里听到的那些话,唐眠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朝着自己的床铺挪去,打开手机,盯着手机屏幕,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今晚听甘澜说了点以前高中同学的事情。”

“嗯?”傅时昭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唐眠的视线依旧落在手机屏幕上面,继续说道:“他说卫海帆最近进局子了,因为嫖.娼之类,男女通吃,私生活混乱,高中的时候还搞大了一个女同学的肚子。”

傅时昭攥着床单的手不觉紧了紧。

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唐眠第一次与他提以前的人和事。

像是在复盘,像是在纠错。

像是在想与他敞开天窗说亮话。

这也是他一直想找唐眠做的事情。

但他又不敢,毕竟他确实将唐眠摘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愿意告诉他,骗了他那么久,这是事实,他没办法辩解。

傅时昭抿了抿唇,顺着唐眠回答道:“我记得他,高中的时候和他打了一架。”

唐眠手一抖,一不小心点错了技能,屏幕上的小人被boss杀死了。

唐眠默默点击重新开始,佯装镇定问:“……为什么和他打架?”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和他打架?”傅时昭反问。

游戏重新开始,唐眠操控着小人朝boss身上拼命放技能,同时冷冷回道:“爱说不说。”

他已经主动给傅时昭台阶下了,他下不下是他的是,这次不下,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下了。

傅时昭深呼吸一口。

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傅时昭:“他高中的时候就搞大了人家女生的肚子,应该能看得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唐眠轻嗯一声,“现在看出来了。”

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地以为卫海帆和牧子尘一样就是个比较多情的人,可牧子尘虽然多情,却只是单纯喜欢漂亮的人,从来没有过道德上的问题,不至于像卫海帆这么下流。

“你也说了,他男女通吃。”

“……”

“你就没想过,高中的时候,他也打过你的主意?”

“……”

唐眠攥着手机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

傅时昭:“那天,打篮球的时候,天有些晚了,他说的那些关于你的污言秽语被碰巧经过的我听见了,没忍住,动了手,他人多,没打过,打了个两败俱伤,不过卫家惹不起傅家,所以他被迫转学了。”

唐眠心脏险些从胸腔跳出。

来不及去愤怒卫海帆对自己的污言秽语到底是什么,唐眠满脑子都是——傅时昭果然是因为他和卫海帆打架的。

或者说用“为了他”更为贴切。

难怪当时他去医院看望卫海帆偶遇傅时昭之后傅时昭会那么生气,还态度恶劣地摘下了他右耳的助听器。

如果换作是他,他只会比傅时昭更生气。

后来……他还将瘸了一条腿的傅时昭推到了地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手机屏幕内的小人因为挂机又被boss给杀死了,唐眠却再无心去管他。

似是左右已经破了个口子,傅时昭索性自暴自弃般直接将全部都倾泻了出来。

“这次他进监狱也是我派人收集的证据,高中被他搞大肚子的那个姑娘也是我请的心理医生,一直在开导。”

“没想到差点儿没让你看见就出车祸人没了。”

“幸好甘澜来了,告诉了你这些事情,不然我还得继续在高中各种群里散播这件事情想方设法让你看见。”

“唐眠,我是做了很多对不起你、对不起唐家的事,但是这件事你得哄哄我,被冤枉了这么多年,当时瘸着腿还被你推到地上。”

唐眠持续头脑风暴。

“罚你明天伺候我洗澡。”

唐眠:“……”

“累了,睡觉,其他的明天再说。”

“啪”的一声,灯被关上,病房内陷入黑暗,窗帘被拉上,连月光都洒不进来。

只有唐眠手里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微弱的光。

隔壁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当是傅时昭躺下了。

唐眠机械般息屏手机,也跟着缩进了被窝里面。

他一点儿也不困。

傅时昭方才那一段话足以让他失眠到很晚。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第一次谈起当年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这场车祸实在是太过惊险,差点儿就再也没有机会与对方对峙了,所以双方的心态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吧。

傅时昭说,他做了对不起他、对不起唐家的事,指的应该是被傅家认领回去之后与他与唐家渐行渐远这件事。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伤害到他、伤害到唐家。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不是明知故犯的人。

他肯定是……身不由己的。

其实他早就怀疑过傅时昭会不会在傅家过得并没有表面上那样风光了,毕竟傅老爷子风流成性,傅家的关系也十分复杂。

可他的怀疑没办法得到验证,傅时昭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又表现出一副傅大少爷高高在上、别人轻易靠近不得的样子,他一次次地在他那儿受挫,也是有脾气的。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他在负重前行的时候,傅时昭也与他一样,他们都没办法帮助彼此,只不过傅时昭极端地选择了将他完全摘开。

如今傅时昭接管了傅家,没了任何束缚,所以开始想要“挽回”他、“挽回”唐家了。

可唐家如今支零破碎成了这个样子,傅时昭也没办法挽回了,所以才会一直与他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不敢进也不敢退。

只能偷偷将妈妈房间内的吊顶换成他们儿时小时候房间内的鸭鸭灯,只能故意挑选他去看望妈妈的日子过去,装作与他偶遇的样子。

唐眠吸了吸鼻子,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落了下来,打湿了好大一块枕头,他想得太过入神,一直没注意到。

房间里面太过安静,吸鼻子的声音便尤为格格不入起来。

傅时昭也失眠了,听着唐眠明显是哭了的声音,很想安慰,却又生生忍住了。

必须让他独自消化消化才行。

他也不记得什么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记得是在唐眠之后,听着隔壁唐眠的呼吸声变得均匀他才终于松了口气,闭上眼睛的。

次日。

傅时昭醒来的时候发现唐眠不见了。

傅时昭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心底一阵害怕,不知道唐眠是暂时有事离开还是…真的直接走了。

他还没有和他说清楚所有的事。

傅时昭躺在床上,盯着与唐眠的对话框,不敢发消息,怕消息发出去显示对方已经不是您的好友,又不敢关掉手机屏幕,怕躺下之后又会胡思乱想。

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穿戴整齐的唐眠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大袋子热乎乎的午饭。

傅时昭瞬间复活。

唐眠身上的伤要比傅时昭轻很多,出行已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就是活动久了身上还是会疼,还得继续观察观察。

“吃饭。”唐眠将午饭摆放到两人之间的桌子上面。

“好。”傅时昭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几眼唐眠的眼眶,有点红血丝,微肿,昨晚应该没有哭得那么厉害,傅时昭悄悄松了口气。

午饭很丰盛,两人吃得都很香,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

临近吃完的时候,唐眠突然开口:“你想什么时候洗澡?”

傅时昭愣了一瞬,舔舔唇,“吃完之后休息一会儿吧。”

确实想洗澡了,但昨晚让唐眠帮自己洗澡什么的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没想到唐眠真的愿意。

“行。”

吃完之后唐眠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没再问傅时昭要饭钱了,靠在床上准备打会儿游戏。

傅时昭突然开口:“这游戏出了个双人合作的玩法,要不要一起玩?”

唐眠睨他一眼,“邀我。”

两人就这么玩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游戏。

这件事如果放在十七八岁的他们身上看起来倒很正常,如今两人可都是被称呼为“X总”的存在,车祸之后躺在病床上玩双人游戏实在是有些滑稽。

但…没人在意滑不滑稽。

“你打左边那个,我打右边那个。”

“这个远程武器给你,你把你捡到的那个近战武器给我。”

“我把这个门开了,你先过去。”

“可以,杀了。”

……

两人险些玩得停不下来。

还是医生过来照例检查才被迫停止。

医生走后,唐眠跟在傅时昭身后进了浴室。

傅时昭一条腿折了,只能撑着拐儿或者靠着什么东西站立,在浴室这种地方不太方便自己脱衣服。

只见他扯了扯上衣,将衣摆撩到胸口,对唐眠求助道:“帮帮。”

唐眠无法,只能帮他脱下了衣服,很快上身的衣服便都换了下来啊。

腿上还缠着绷带,傅时昭便只撸起没折的那条腿的裤脚,并没有脱下裤子。

唐眠将毛巾用热水打湿,给他擦了擦上身。

这些年傅时昭明显是有在好好锻炼的,身上的肌肉都很漂亮。

唐眠的手指不可避免地一一触了上去。

车祸留下的新伤很多,擦起来很费劲,唐眠却很耐心。

除去新伤,傅时昭的身上还有不少旧伤,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唐眠的手指轻轻触碰过这些疤痕,随口问道:“这些都是怎么留下的?”

傅时昭抿了抿唇,“有的是小时候被唐伟欺负的,有的是在傅家被欺负的。”

唐眠手指微顿。

唐伟。

就算是已经将他们一家人都送进了监狱,也没办法让他破碎的家庭重新变得完整了。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他还是会止不住地发抖。

傅时昭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指,将他整个人拉了回来。

“这里怕痒,我先自己来。”傅时昭说。

唐眠送开手,让他夺走了手里的毛巾,微垂下眼眸,声音闷闷地问:“傅大少爷不是挺风光的吗?怎么还在傅家被欺负了?”

“看着是挺风光……”傅时昭顿了顿,“其实自从我回傅家的第一天起就被监视了。”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也是他曾在现实或梦里幻想过无数回想要亲口对唐眠诉说的故事。

傅时昭一口气说了很多自己在傅家的遭遇,为什么要故意与唐眠渐行渐远,为什么一直不敢与他联系。

说到一半,傅时昭将擦完腰间痒痒肉的毛巾递给唐眠,转了个身,让他给自己擦背。

唐眠一声不吭地接过,又过了遍热水洗净,给他擦起了背。

“还记得傅久明吗?就高中那个和咱们同年级理科名次总是比我差一名的傻逼,欺负我欺负得最狠。”

“高三有一次大考,他故意指示人往我脚边丢写了答案的纸条,想害我,幸好被我发现了,没让那丫的奸计得逞。”

“前年,他又偷偷摸摸在公司做小动作想害我,被我发现,直接反将一军,给他整破产、踢出傅家了。”

……

终于,在唐眠故意放慢动作之下,给傅时昭擦完了身子。

傅时昭:“还有挺多事情的,一时想不起来了,等以后想到了再和你说。”

傅时昭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个分享日常的小孩儿。

只可惜这些都是格外沉重的过往,并不是什么儿童欢乐日常。

唐眠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昨晚失眠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但如今亲耳听见傅时昭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事情,唐眠还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

唐眠的反应让傅时昭有些惊喜。

其实在唐眠问他身上那些疤是怎么留下的、他提到了唐伟的名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害怕唐眠会不想继续与他说下去了。

他感受到了唐眠的发抖,所以他飞快借着拿毛巾的名义攥住了他的手。

就在傅时昭换好干净衣服重新拿起拐儿准备与唐眠一起离开浴室的时候,唐眠突然开口,问:“唐伟一家的那部分证据也是你给我的吗?”

傅时昭脚步顿了顿,“是。”

唐眠转过身,“你先出去,我也要洗澡。”

“好。”傅时昭十分听话地拄着拐儿出了浴室。

唐眠从里面将门锁上,揉了揉眼睛,发现眼泪又掉下来了。

傅时昭估计是怕自己怪他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诉他这些事情的,只敢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帮他。

毕竟不管怎么样爸爸和哥哥都复活不了,妈妈的精神疾病也难以医治,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唐家小少爷也再回不去了。

倘若不是差点儿死在了这场车祸里,傅时昭会不会一辈子都将这些事情埋在心里?

毕竟如果他们都死了或者都好好活着那还算是好事。

如果只有一方活着,对另一方来说便是很严重的折磨和遗憾。

傅时昭大概也是怕了吧。

与他一样。

唐眠换下衣服,打开花洒,让温暖的水流从头而下,浇了好久。

出来的时候他的头发不断往下滴着水,傅时昭见状又将病房内的暖气调高了几度,道:“快吹头发,别着凉了。”

vip病房内是配有吹风机的。

唐眠折回浴室找了找,拿着吹风机递给傅时昭,声音闷闷的:“你帮我吹。”

“好。”傅时昭从他手里接过吹风机,插上了床头的插座。

唐眠搬来一个凳子,坐在了傅时昭的病床前,背对着他。

没一会儿头顶便传来了吹风机的呼呼声。

暖风在头顶掠过,带走了发间的水汽。

唐眠眨了眨眼睛,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曾幻想过许多种与傅时昭的对峙,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像是两只出去冒险的小兽,冒险的过程中因为误会分道扬镳,受了一身的伤回来之后发现彼此的窝都被毁掉了,没有了家,只能互相舔舐伤口。

起初唐眠还是努力忍住让眼泪无声流下,后来再也忍不住,肩膀也跟着颤抖起来。

不知何时,头发上的水珠被全部吹干,身后吹风机的声音再也没办法压制住哭声,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我好想爸爸,好想哥哥。”

“我好想妈妈能好起来。”

“我想画画。”

……

傅时昭也没想到他与唐眠的坦白局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想过唐眠会像以前那样毒舌怼他,说他不自量力,擅作主张将自己推开。

他想过唐眠会平静面对,说自己早就已经想到这一点了,终于得到他的亲口承认了。

他甚至想过唐眠没办法再与他恢复以前那样的关系,得到答案之后直接转身就走。

却唯独没有想到唐眠会向自己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感受着怀中的湿润暖意,傅时昭只能轻拍他的背安抚。

他没办法让唐叔唐盛哥死而复生,也没办法保证能让沈阿姨好起来,他至多能做的就只有帮他实现最后一点了。

-

彻底出院是差不多一个月后的事了,傅时昭的腿还没有好个利索,但实在是不想再继续住在医院消毒水味那么重的地方了。

所以……傅时昭大剌剌地住进了唐眠家里。

借口是不想回去工作,他平时就住在公司。

唐眠是知道傅时昭“工作狂”人设的传闻的,虽然对他这句话有些怀疑,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主要还是傅时昭这人腆着脸。

房子是唐眠后来自己买的一个小房子,房间不是很多,也没怎么打扮装饰,看着有些空落落的,但傅时昭莫名就是很喜欢这里。

“你住客房。”唐眠淡淡道。

“我想住主卧。”傅时昭不依不饶。

唐眠:“OK,你睡沙发,省得我铺客房的床。”

傅时昭:“……”

当晚,傅时昭还是强行挤进了主卧,与唐眠睡上了同一张床。

虽然在病房里一起住了一段时间,但两人都是各自睡在自己的病床上的,并没有一起睡过。

今晚傅时昭强硬钻进自己的被窝里面,还是让唐眠觉得有些别扭。

虽然说傅时昭被傅家认领回去之前他们也是睡在一起的,可这么多年过去,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确实很难再回到以前了……

傅时昭:“腿疼,架你身上舒服一点。”

傅时昭:“还有其他娃娃吗,没有的话我就抱着你睡了。”

……才怪。

傅时昭这人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他能允许他住进他这里已经很让步了。

唐眠直接转了个身,挣脱了他的桎梏,抱着怀里的小猫娃娃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人却突然没有任何动静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唐眠的意料。

这么老实……可不像傅时昭。

终于,唐眠耐不住心底的疑惑,装作不经意地转了个身,未曾想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唐眠心下一惊,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你猜我当初为什么要和卫海帆打架?”傅时昭不答反问。

唐眠抿了抿唇,“因为他说些污言秽语,你听不惯,想维护我。”

傅时昭又问:“那你再猜猜,当时在医院,我摘下你右耳助听器之后说了什么。”

不知怎的,唐眠的心跳开始加速起来。

他本以为傅时昭在他耳畔说了一句恶劣嘲讽的话,可如今他知道了傅时昭与卫海帆打架的真正原因,那句话也应该朝另一个的方向去猜。

会…会是什么?

唐眠完全没有头绪。

又或者说有,能抓住一点儿,但他又不敢去抓。

“说的是……”傅时昭故意凑近了些,放低了声音,但这回唐眠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笨蛋吗?谁对你有意思都看不出来是吧?”

……

确实是在“骂”他。

但其中的另一层含义实在明显。

谁对他有意思都看不出来。

这里谁指的是……

唐眠落荒而逃,抱着猫猫玩偶去了隔壁客房,锁上了门。

傅时昭跛着腿在外面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回应,只能悻悻离去,回到主卧,重新打开灯,躺在床上欣赏起了唐眠的卧室。

他其实也有些犹豫。

但毕竟已经向唐眠坦白了当年的事情,自己的这点小心思自然也没必要再继续藏下去了。

不如趁热打铁,让唐眠一起消化了。

人都是贪心的。

一开始只是想与唐眠能有些交集就好。

后来出了车祸,开始害怕,鼓起勇气互相说开。

现在,两人关系缓和了许多,他开始肖想得到更多了。

既然都没有了家,那就重新组建一个家。

时光无法倒流,生活只能朝前看。

-

第二天,唐眠便搬出了自己的家,住进了公司里面。

傅时昭“独守空闺”了一天,后知后觉地给唐眠发了条自己已经离开的消息,也回了自家公司。

公司睡着没有家里舒服,傅时昭不想唐眠因为他一直躲在公司里面不回家。

可唐眠还是躲了很久。

忽地一天起,每天都会有一束花被送到唐眠公司,连带着一同被送过来的还有一盒子新鲜的草莓。

公司的人都在传——唐总要恋爱了,不知道对象会是谁。

唐眠本人则一边吃着草莓,一边翻着白眼,随手将傅时昭送的花插到办公室内的花瓶里面。

他确实被傅时昭那天晚上的那番话给吓到了。

但他知道……他的心里对此并不排斥。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而已。

他需要一段时间缓冲一下。

最近接收到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合理怀疑傅时昭是想趁热打铁、赶鸭子上架。

唐眠就这么收了一个月的花和草莓。

忽然有一天,唐眠从公司回家的时候,一个人早早蹲在停车场内他的车子旁边等着他,看样子腿脚已经好利索了。

傅时昭:“晚上一起吃顿饭吗?送了一个月的花,怎么着能有点成效吧。”

唐眠睨他一眼,“请我吃饭,还让我当司机?”

“钥匙给我,我来开。”傅时昭朝他伸手。

唐眠却没给,而是直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悠悠道:“你的车我可不敢坐了。”

其实那场车祸与傅时昭无关,完全是对方的全责。

傅时昭顺势坐进了副驾驶位,笑眯眯地附和道:“我也是,近期不想开车了,打算找个司机。”

唐眠启动车子,“找呗。”

又不是请不起。

傅时昭:“咱俩公司挺顺路的。”

暗示意味十足。

唐眠翻了个白眼:“别想了,我你请不起。”

傅时昭:“以后工资都给你,也请不起吗?”

唐眠抿了抿唇,踩下油门,没再理他。

唐眠没问傅时昭去哪里吃饭,擅作主张地将车开到了高中的学校旁边,朝着熟悉又陌生的小吃街走去。

熟悉是因为他们曾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很多店铺以及店铺里的人他们都还有些印象,陌生是这些年来小吃街有了很大的变化,搬走了很多店铺,也增加了很多新的店铺。

两人边走边买,没一会儿两双手上都拿满了东西。

唐眠吃得腮帮子鼓鼓,心情也很不错。

傅时昭突然开口:“好想再看一眼你穿校服的样子。”

唐眠觑他一眼,“想着吧。”

说完唐眠便转身离开了。

其实他也未尝不想再看一眼傅时昭穿校服的样子。

只是,他们都长大了。

两人就这么在学校周边逛了许久,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一只白色的长毛小白猫给碰瓷了。

小猫一路跟在两人后面跟了好久,怎么也甩不掉。

唐眠一个心软,没忍住将它给带回了车上,连夜与傅时昭一起带着它去了宠物店,做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

结果显示它很健康。

“咱们养着它吧。”傅时昭说。

盯着蹭自己手心的柔软小猫,唐眠眼睛微弯,没太注意傅时昭这句话里的主语,重点只在最后四个字上了——“养着它吧”。

养吧。

唐眠:“好。”

当晚唐眠便将它与一堆猫咪用品带了回去,傅时昭也打着照顾小猫的借口留宿在了他的家里。

渐渐的,唐眠家里便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怎么也赶不走。

傅时昭给的理由有两个——

一,小猫是他们的共同财产,是要一起养的,总不能今天住唐眠这里,明天住傅时昭那里。

二,唐眠每天开车上班正巧能够顺路将他送到他的一个分公司,他最近在处理这边的一个项目,暂时在这边工作”。

唐眠合理怀疑傅时昭当初开这个分公司的时候是故意选择这个位置的——离他的公司实在太近。

近到傅时昭开始闲着没事儿的时候跑到他这儿来串门。

第一次来的时候前台小姐姐差点儿以为商战一触即发,赶忙让人去唐眠那里通风报信,颇让唐眠有些哭笑不得。

渐渐的,公司的人便熟悉了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甚至开始传起了他们的绯闻。

“我听说啊…傅总和唐总可是竹马!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成了死对头。”

“果然死对头到最后都是要变情人的哈哈哈。”

“妈呀,傅总带着小猫草莓花束来看唐总,太甜了。”

“好想rua棉花糖啊,白色长毛小猫看着就好好rua的样子,嘿嘿……”

唐眠对此毫不知情。

他和傅时昭给小猫取名为棉花糖还是有一回牧子尘突然给傅时昭打视频电话的时候碰巧看见了小猫,说它长得像团小棉花糖一样,才给了唐眠取名的灵感的。

棉花糖这个名字就很适配小猫。

棉花糖长大一些之后,唐眠试着带它出去遛弯,发现它并不会产生应激反应,而是一只胆子很大的猫猫,看见大狗都能直接一记喵喵拳揍过去的那种。

有一回傅时昭喊他一起去疗养院看望妈妈的时候唐眠突发奇想将小猫也给一并带了过去。

妈妈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听说毛茸茸可以治愈很多人,唐眠便想试一试。

结果很成功。

妈妈很喜欢棉花糖,棉花糖也很黏妈妈,团在妈妈怀里乖乖巧巧的,将妈妈逗得特别开心。

唐眠一咬牙,将棉花糖留在了妈妈那里,让它陪着妈妈复健。

后来疗养院的医生说猫猫治愈的效果很好。

唐眠总算松了口气。

只是他与傅时昭之间的关系依旧模模糊糊的。

傅时昭看起来也并不着急的样子。

唐眠自然也无所谓,都到这一步了,顺其自然就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

在傅时昭的鼓励下,唐眠打开了被自己封存已久的画具。

在里面,唐眠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一幅画。

是他幼儿园的时候画的,小狗和小猫的简笔画,旁边写着自己和傅时昭的名字,笔触稚嫩,却被他保存的很好。

“再画一些吧,”傅时昭突然开口,“我和你。”

唐眠心底微动。

-

正式在一起是在临近过年的时候。

傅时昭突然神神秘秘地说要送给他一个礼物,还说如果能逗他开心,就考虑一下和他在一起。

唐眠说先看看礼物再说。

礼物是一个不算太小的箱子,箱子旁边留了许多的孔。

傅时昭小心翼翼将箱子搬到了他的面前,示意他拆开。

唐眠十分配合地拆开了箱子。

一团白色的柔软球球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一只雪白的小萨摩耶。

笑容十分治愈。

傅时昭解释道:“是我母亲家里那边的人养的萨摩耶蛋下的小狗崽,我寻思着棉花糖被你送给了沈阿姨,咱们再养一条小狗也挺好的。”

唐眠迫不及待地将小狗抱入了怀中,触感好极了,小狗尾巴摇啊摇,开心得不行。

“喜欢这个礼物吗?”傅时昭问。

唐眠听罢抬眸与他对上视线,下巴搭在小狗的脑袋上面,抿了抿唇,回答道:“喜欢。”

“那……”傅时昭顿了顿,“可以试着和我交往吗?”

唐眠垂下眼眸,又将下巴在小狗柔软的脑袋上面蹭了蹭。

“可以试试。”

傅时昭开心得像条大萨摩耶。

已经是冬天了,外面雪积得很厚,唐眠和傅时昭索性给小萨摩耶取名为雪球。

圆滚滚的,可不像是个小雪球么。

还总是笨笨的,勒进雪堆里面。

唐眠笑着照着它的样子画了不少Q版小狗。

-

大年三十之前的一天,唐眠和傅时昭一起去给爸爸、哥哥扫了墓。

唐眠没忍住又掉了眼泪,傅时昭也不免红了眼眶。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一同扫墓。

一直扑簌簌往下落的小雪却意外地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来自另一个国度的安抚。

离开的时候他们碰到了嫂子,嫂子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与他们互相道了一句新年好。

大年三十的晚上,唐眠和傅时昭带着雪球去找了妈妈和棉花糖一块儿过年。

傅时昭向她坦白了自己这些年来的身不由己。

妈妈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

唐眠忍住泛红的眼眶,鼓起勇气告诉了她两人在一起的事情。

妈妈第一次露出释怀的笑容。

“妈妈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雪球和棉花糖相处得很好,没一会儿便团在一起睡着了。

今年…是一个暖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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