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罢黄沙,再发一篇关于赵匡胤的随笔,算作对《黄沙百战穿金甲》的回忆,与正文无关,只是记忆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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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之母杜太后及其诸妻(附后周两朝后妃)

唐昭宗天复元年(公元901),定州安喜(今河北定县)常山一户姓杜的人家,主人杜爽的妻子范氏生下了一个女儿。杜爽范氏夫妇前后共生养了五子三女,这个女孩虽是他们的长女,却被家人称为“四娘子”,这大概是一个按照排行得来的称呼。

杜家世居常山,不但家境殷实而且世代好善,在四乡八里很有声望。就在杜四娘渐渐成长的同时,人世间也发生着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唐王朝结束了,历史进入“五代十国”的时期,中原大地征伐杀戳四起,各路王侯将相“你方唱罢我登场”,群雄逐鹿乱纷纷。杜四娘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长大成人了。

大约是后梁贞明二年(公元916)的冬天,一个年青人从保州(河北保定)的家乡出发,打算到镇州(正定)去谋个前途,没想到才过定县,就遇上大雪不断道路雍塞。青年孤身一人既饥且寒,只得奔到杜家庄院门前避雪。杜家看庄的家人素知主人乐善好施,也就有样学样地给了青年些充饥的饭食和睡觉的地方。大雪一下几日不止,青年也就在庄院上一直耽搁了下来。几天相处下来,家人发现这青年虽然衣履简朴,却状貌俊伟言谈谨慎手脚勤快,不象是寻常人家子弟,便向主人杜爽报告了此事。

杜爽听了家人的叙述后很感兴趣,立即与青年见了面。果然一见就觉得确非凡品,很是心爱,便大力挽留他多住些日子,当成贵客款待。

青年在杜家庄一住月余,与主人相谈甚欢。杜爽也渐渐弄清了青年的来历。原来这青年名叫赵弘殷,虽然落魄,却也是个官宦之后。他的曾祖父赵朓在唐时曾任县令之职,祖父赵珽也官至御史中丞。然而祸福变迁,到父亲赵敬少年时,赵家就已经没落了,幸亏赵敬胸有大志,硬是重振了家业,甚至还做到了营州、蓟州、涿州刺史的级别。<>自赵敬死后,赵家又再次一落千丈。但赵弘殷虽是一介平民,仍然没有忘却祖宗的荣耀,也期望自己能够象父亲那样重新白手起家。这一次他就是打算去投奔河北郑州的赵王王镕,谋求前途的。

杜爽听了这番话,又经过一个来月的仔细观察,对赵弘殷本人和他的家世都刮目相看,认为他绝非池中物,不但终有出人头地之日,而且还能成就大事业。于是杜爽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将赵弘殷招为女婿,将自己年方及笄的女儿四娘子嫁给他。

就这样,一场大雪为赵弘殷带来了一段姻缘。

这场姻缘的缔结,想来也招得了当时族人乡里们或多或少的议论,对于杜庄主贴钱嫁女,招这么一个前途未卜、家世也口说无凭的借宿少年为婿的行为,恐怕有不少人认为杜老头儿不是疯癫就是受骗上当了。没准还有更多的人捂着嘴偷笑,幸灾乐祸地觉着杜四娘子是“米箩跳进糠箩”,等着看富家小姐是怎么折堕的。只是这些人怎么都不会想到,这场联姻是杜爽此生最明智的决定,他将因此成为大宋开国皇帝的外祖父。

由于被老丈人认定是人材而轻易财色兼收,似乎是老赵家的祖传好运。

赵弘殷的父亲赵敬青年时在保州老家过布衣平民日子时,同乡刘昌便认定他是个人材,也平空将个女儿嫁了给他。这位刘小姐便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祖母了,身后被孙子追封为“简穆皇后”。如今赵敬的桃花运在他和刘小姐的儿子身上再次重演。赵弘殷原本只是想来避一场雪,不料却得了一个多月好吃好喝的招待,还白得了一位上好的妻子和愿意大力支持自己奔前途的富实岳丈。这等好运简直就是天上掉了金元宝在头上,直到今天也足够让许多奔波劳碌却还是办不齐结婚生子物质条件的男人羡慕得两眼发绿。可见话本小说里美人儿带着钱财向穷小子投怀送抱的好事也并不全是秀才们的白日梦。

赵弘殷求取前途的步伐并没有因为贪恋新婚之乐而停顿,婚后不久他就加入了赵王王镕的麾下,杜四娘子从此跟随丈夫开始了她颠沛流离饱尝乱世艰辛的婚姻生活。<>

乱世中成就事业的人往往都是有真本事的,赵弘殷就是一个例子。他很快就以骁勇善战得到了王镕的注意,因此得到了更多更大的表现机会。终于有一次他率五百骑驰援后唐庄宗李存勖,不但立下战功而且得到了李存勖的赏识,成了李存勖的属下。此后赵弘殷的前途就算是踏上了路,虽然屡有波折,虽然王朝更替频繁,他的功名还是步步向前:后唐时任飞捷指挥使,后汉时任护圣都指挥使,后周时任右厢都指挥、领岳州防御使、检校司徒、天水县男……死后还得到了后周皇帝追赠的武清军节度使、太尉之职。总之是当兵吃粮,改朝换代只当是换个上司,谈不上什么殉国死节忠不忠心的话。

然而在赵弘殷转战疆场开拓功名的同时,做为妻子的杜氏却生活得很不容易。赵弘殷初入军伍时收入微薄,杜氏拖儿带女生活异常艰辛,在这样的情形下,她的长女(追封陈国长公主)与长子(赵匡济追封邕王)都先后夭折了。等到丈夫有了些功名,虽然温饱无忧,但夫妻仍不免聚少离多。因此直到成婚后的第十年,即后唐天成二年(公元927)二月十六日,两人在洛阳夹马营(可能是军营休整处)生下次子赵匡胤。自赵匡胤出生后又过了足足十二年,即后晋天福四年(公元939)十月七日,两人才在浚仪(开封)的官舍中生下第三子赵匡义。八年后才轮到第四个儿子赵廷美出生。在赵廷美之后,杜氏还生过一个儿子赵光赞(夭折,追封夔王)和一个女儿(后封秦国大长公主)。

算起来杜氏一共生了七个孩子,长大成人的则有三子一女。而这四个儿女中,次子赵匡胤、三子赵匡义(赵光义)的出生前后经过在史书上留下了神乎其神的记载。据说当杜氏产育赵匡胤时,产房中有赤光绕室,还有经宿不散的扑鼻异香,与寻常产房中的血腥之气大异其趣。赵匡胤因此还得一个小名叫“香孩儿”。这香孩儿不但化血腥为异香,还一生下来就遍体金色且三日不变。十二年后赵匡义诞生时更不同凡响,不但重演了一遍哥哥投胎时的节目,而且还格外加重戏码,产房中的赤光如云霞般蒸腾,香气不但绕室,而且还香遍整条街巷。果然皇帝就是皇帝,初次亮相就端的与小民投胎之时大不相同。

在王朝频频更替、一家人随着丈夫职务的变迁四处迁徙的日子里,杜氏由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逐渐变为一个性格坚毅有胆识见解的成熟女人,她治家严谨循礼,对儿女的教育也很上心。<>不过作为军人之妻又身在乱世,她的教子方式当然与读书人的方式大有不同。

赵匡胤的文化课学得不怎么样,但生来胆大心细爱冒险,骑射本领非同凡响。怎样的烈马他都不惧惮。也亏了他命大,有一次驯马的时候马使性子在城楼的斜道上狂奔,一撩蹶子将他远远地甩了出去,先是撞上城楼门楣,又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旁观的人都魂飞魄散,认为赵匡胤不但死定了,而且肯定脑袋都要撞碎。谁知他却毫发无损地站了起来,不但毫无惧色反倒性气更足,发力追上烈马纵身腾上,非要将马驯服不可。胆量如此之大,别说围观的人,就是那匹马,都要判个服字给他了。

做为母亲,杜氏对于赵匡胤近乎莽撞的胆大忧心忡忡,决定尽早给他完婚成家收收性子。

后晋开运初年(公元944),十七岁的赵匡胤在父母的安排下完婚了。迎娶了赵弘殷的护圣营同僚贺景恩十六岁的女儿为结发之妻。

赵匡胤成婚这年,三弟赵匡义还不满六岁,才刚是启蒙的年龄。年龄虽小,赵匡义的脾性却已经初见端倪。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性格,这个小孩子都与他的哥哥大相迳庭。赵匡胤好武善骑射,还很能交朋友,性情豁达,颇有些江湖习气。赵匡义却不然,他和同龄的孩子游戏时,其它孩子都会不知不觉地对他心生畏服之情,不敢对他呼呼喝喝。赵匡义还嗜好读书。出身行伍的赵弘殷对于自己竟也能生出个会读书的儿子,感到非常欣慰。到后周时期,他外出征战时,对各地金银财宝分毫不取,只是专心搜求各类古籍善本带给赵匡义,赵弘殷夫妇还时常察考儿子的读书成绩,在父母的严格督促下,赵匡义不但学识渊博,而且还多才多艺、很有智谋。

年幼的弟弟既然“读万卷书”,做哥哥的赵匡胤便打算“行万里路”了。大约在后汉乾佑元年(公元948)前后,二十一岁的赵匡胤离开父母弟妹和成亲才三四年的妻子贺氏,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游历。

实际上并不是赵匡胤自己存心要“志在四方”,真正的原因还在于那个乱纷纷的世道。

赵家的一家之主赵弘殷是靠了后唐庄宗李存勖的赏识进入仕途的,然而没几年李存勖就被人杀死,随之后唐朝廷内斗不断,后晋后汉又陆续有来,在这样的大形势下,赵弘殷相当一段时间以来官运平平,一家人的生活也大不如前。赵匡胤眼见这样的情形,便打算自己外出闯荡以求取功名。

刚开始的时候赵匡胤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以为还可以靠父亲的老关系找到门路得到重用。然而事实却是到处碰壁。漫无目的的游历让年青气盛的赵匡胤吃尽了苦头。有一次他来到复州(今湖北省沔阳县西北),想投靠父亲的老同事、时任复州防御使的王彦超。谁知王彦超并不买帐,总算还留了三分情面,用十贯钱打发他走人。无可奈何的赵匡胤只得冒着风雨重新上路。(王彦超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过了十年,赵匡胤便当上了宋朝开国皇帝宋太祖。王彦超才干品行过人,宋太祖对他甚是礼遇重用,但是看到他时难免总会想起旧事,终于忍不住在某一次借着酒劲发问:“卿昔在复州,朕往依卿,何不纳我?”打赵匡胤当皇帝那天起,王彦超恐怕就早已经想到这位赵世侄终会有按捺不住的一天了,他的反应非常敏捷,回答得成竹在胸:“浅水岂能藏神龙耶,当日陛下不留滞于小郡实乃天意也!”赵匡胤听后心情大好,也就不再追究下去了。)

类似的事情肯定发生过不止一次,或者有些人的反应还不如王彦超。饱尝人情冷暖的赵匡胤始终没有碰到任何机遇,盘费却已将磬净。走到襄阳地方时,为省些住店银子,他便往寺庙求宿。于是他时来运转的契机到了。

在这座不知名的小庙里,赵匡胤遇到了一个精通术数的老和尚。老和尚刚一见这个满面风霜的青年便认定他绝非凡品,不但主动馈赠盘缠,还指点迷津道:“北往则有遇矣。”赵匡胤遵嘱而行,北上邺都,正赶上后汉枢密使郭威奉命征讨李守真,在此招兵买马。他就投到了郭威的麾下。郭威生于唐天佑元年(公元904),字文仲,是邢州尧山(今河北龙尧)人。他的父亲名简,在后晋时曾经做过顺州刺史,不幸死于刘仁恭之变。父亲死时郭威还是个幼儿,好不容易才随着母亲王氏逃得性命,到潞州(今山西长治)投奔亲眷。王氏本是富家主母,经不起家破人亡与风霜饥寒的双重打击,死在了逃难的路上。小郭威便被潞州一家姓常的人家收留了下来,这才得以长大成人。还有一种说法,讲郭威本姓常,因母亲改嫁郭家才姓了郭。郭简夫妇死后,郭威由姨母韩氏收养(或说常氏故人收养)。长大后郭威在身上刺了一只飞雀,又被人称为“郭雀儿”。

十八岁时,郭威应征入伍,当了潞州节度使李继畴的亲兵。一年后李继畴被后唐庄宗李存勖所杀,郭威也被贬为马夫。总算他识得字能写会算,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就算是难得一见的文化人了,不久后得到了提拔。尽管躲过了马棚,却仍然还是个“马步军使”、“侍卫军吏”,身份卑微。那时恐怕没几个会想到这个养马的小官儿会有登基称帝的一天。

郭威由一介马夫成了皇帝,世上比这更传奇的事情只怕也不多。然而与他的事业过程相比,他的婚姻经历才真正算得上是离奇。

天成初年(公元926),二十二岁的郭威与邢州同乡柴氏在洛阳结为夫妻。

对于柴氏,史书上的记载非常简略,说她之所以嫁给郭威,只是因为长辈重视同乡情份。只可惜柴氏还没来得及为郭威生下亲儿女就去世了云云……

但在野史杂记上,柴氏与郭威的姻缘却要丰富浪漫得多。照这种说法,柴氏原本是后唐庄宗的嫔妃,庄宗死后,她因年少无子被明宗遣归。阴雨连绵耽误了行程,在馆舍居住时她偶遇郭威,对他一见钟情,认为郭威气度样貌迥异常人,不顾家人的劝阻,非要带着自己从宫中带出的财物嫁给他不可。(又一个仙女带着金子奔向穷小子啦)。郭威性情虽然粗枝大叶好勇斗狠,结婚后对妻子却是言听计从。柴氏心爱侄儿柴荣,与郭威成婚后也长期将侄儿养在身边,郭威因此将柴荣收为养子。柴氏去世多年后,郭威成了后周太祖皇帝,他没有忘记妻子在自己落魄时给予的恩情,将柴氏追封为“圣穆皇后”,将柴荣确定为自己的皇位继承人,也再没有册立过其它女人为皇后。

如果说柴氏的“改嫁妃嫔”身份还有待商榷的话,郭威的第二任妻子杨氏的经历就好确认得多了:她也是一位改嫁的妃嫔。

要说杨氏的人生经历,先要说她的第一任丈夫王镕。赵匡胤之父赵弘殷当年就是因为想去投靠王镕,才会到杜家庄避雪,并就此与杜四娘子结为夫妻的。

王镕祖上本是回鹘人,被唐朝的镇州骑将王武俊收为养子,从此姓了王,传到王镕时已经是第八代,更是姓定王了。王家世代在镇州担任军职,早先还只是世袭骑将,打第五代祖开始升为世袭成德军节度使,王镕十岁时继承了父亲王景崇的地位,成为第七任节度使兼常王郡王。经历百年风雨后王家的声望已达极盛。当时已是唐末,各路诸侯虽然都眼馋镇州这块地,却因为多数人还多少给王家几分情面,王镕虽然不懂更不敢打仗,却也一直有惊无险地割据一方,后梁太祖朱温和后唐庄宗李存勖还先后将女儿分别嫁给王镕的两个儿子,称之为“赵王”。王镕虽未正式称帝建国号,却也俨然享有帝王之尊。

杨氏是镇州真定少尹杨弘裕的女儿,因为美貌而被选入赵王宫中,成为王镕的嫔妃。天佑十八年(公元921)十二月,王镕被养子张文礼所杀,杨氏在一片混乱中流落民间,嫁给一个叫石光辅的人为妻。没几年工夫石光辅也死了,杨氏又成了寡妇。杨氏二度守寡时,郭威的结发妻子柴氏已经早逝,郭威这时正在后晋王朝的太原留守、河东指挥使刘知远手下担任“侍卫亲军都虞候”之职,听说杨氏貌美贤淑,便将她迎娶为继弦妻子。然而杨氏与郭威也没能白头偕老。后晋天福年间(公元936-947),杨氏逝于太原。广顺元年(公元951)九月,称帝后的郭威追封杨氏为“淑妃”,当时杨氏的父亲仍然在世,封为金紫光禄大夫兼真定少尹,杨氏的哥廷璋则被封为右飞龙使。

郭威还有两个妻子张氏董氏,她们来到郭威身边的时间都比杨氏要晚。而从她们的履历表来看,她们与郭威的缘份都起源于杨氏与郭威的夫妻之情,因为她们都是杨氏的镇州同乡,而且都与杨氏有同病相怜的人生经历:少年守寡。

张氏是镇州真定人,出身官宦世家。祖父张记曾任成德军节度使判官、检校兵部尚书。父亲张同芝则在王镕任上做谘呈官、检校工部尚书。王镕死后张家也一蹋糊涂。前来平定镇州之乱的军队中有个叫武从谏的禆将,他见张氏年幼可爱又无处归着,便将她带回自己在太原的老家,做了儿子的养媳妇。后晋天福中,郭威的杨夫人去世,张氏的武家丈夫也早已亡故多时,郭威便将张氏娶为第三任妻室。

董氏初到郭威身边时的身份与柴氏杨氏张氏都有所不同,她并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嫁给郭威的,只是一个妾室。

董氏是镇州灵寿人,只是个底层小吏的女儿,镇州之乱发生时她只有七岁,在混乱中与家人失散,被一位不幸刚刚夭折了一个女儿的潞州牙将夫妻收养为女,倍受宠爱。董氏十三岁这年,好心的牙将夫妇将她送回了亲人身边。由她大哥董瑀作主,嫁给后晋一个官员刘进超为妻。不久辽国灭了后晋,刘进超被掳身亡,董氏寡居洛阳。

辽国皇帝耶律德光虽然掳走了后晋石氏皇族,对后晋的土地却没能维持多久的统治,很快就在中原各路兵马自发的反抗打击下北返,耶律德光自己也命丧归途。消息传到太原,郭威做为太原留守刘知远的亲信,立即大力劝说上司称帝。刘知远当然也不会让这个大好机会白白溜走,他更没忘了自己与汉朝皇帝是同姓。后晋开运四年(公元947)二月,刘知远在太原称后汉皇帝,改当年为天福十二年。就在当年,刘知远率大军返回后晋京城汴梁(开封),郭威也随行左右。

返京途中路过洛阳时,郭威听说亡妻的同乡好友董氏新寡无依,便将她聘纳为妾,带着她一起返回了汴梁。

由于郭威在后汉开国之际立下大功,刘知远投桃报李,委任他为枢密副使。

刘知远虽然有称帝之命,福份却并不厚,在皇位上仅仅呆了一年左右就死了。他与郭威关系很好,有通家之宜,临终时还对郭威托以腹心,让其掌控后汉兵权,与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等人一起辅佐自己年仅十八岁的儿子刘承佑。郭威便又荣升枢密使,由于他礼下敬客与士卒同甘苦,在军中极有威望,时常带兵出征。赵匡胤也就是这样加入了郭威的兵士群中。

加入郭威的军队不久,赵匡胤迎来了他转变人生的又一个机会。

赵匡胤的机会,其实是郭威的惨史。而这事则说来话长。

郭威在刘知远身上押的赌注得到了丰厚的回报,直到刘承佑刚登基时,看起来他当初的决定也还算是非常正确的,按一般话本小说的结局所云,就该加上“从此君正臣贤,上下齐心,天下升平”的话儿收尾了。然而真实的历史往往比皆大欢喜的说书故事要残忍得多。历朝历代的顾命大臣辅佐少帝,多数最后都会陷入功高盖主、主动抑或被动地谋权篡位的怪圈。刘承佑与他的辅佐大臣们之间的关系发展也未能幸免于此。

顾命大臣中除苏逢吉外,都是提着脑袋打了一辈子仗的武将,而在这群武将中恐怕也只有郭威还略通文墨懂些人事,史弘肇杨邠王章等人是一丝也不明白打天下与治国家之间的区别、更不明白什么叫做君臣之道的。几个老粗倒也未见得就有什么不轨企图,但是做出来的事却让人不敢领教。

史弘肇做了辅政,掌管禁军及京城治安,将他阵前治军的手段也在京城中依葫芦画瓢地施展起来,审起案子倒也简单,不管是口角斗殴,还是小偷小摸,甚至于偶观天象,无论事大事小事真事假,只要给他知道,也不用审问,都是一个杀字解决所有问题,砍起人来如切肉斩瓜。如此一来,京城里治安倒也大好,居然路不拾遗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老百姓都想为京城增光添彩,而是不管无赖抑或良民,都被吓得不敢动弹。

史弘肇还有个特点,就是毫无来由地讨厌读书人,在这方面管财政的王章与他志同道合,认为读书人不晓世事毫无用处,下令拿不堪军用的敝败物资充当文官的俸禄。负责办理此事的官吏已经揣摩上司的意思将这些物资提高估价下发,王章还觉得便宜了文官们。又编派出许多新的收税花样,而且对于违反规定的老百姓不分轻重统统处死。

同样反感文官的辅政大臣还有杨邠。他脑子里的“治理国家”,只限于兵多将广钱粮充裕即可,诗书礼乐乃至处事之道都统统忽略不计。

在对待皇帝太后方面,这几位辅政大臣的态度也令人叹为观止。

常言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承佑母子既然当了皇帝太后,自然也想让自己的故旧亲朋沾些光彩,自己也培养些亲信。然而这些任命几乎都被杨邠史弘肇给拦了下来:太后的弟弟李业想当宣徽使,太后和皇帝亲自向执政大臣说情,也得不到通融。皇帝的亲信如聂文进、郭允明、后匡赞等人的晋升也被一压再压。众人因此对执政大臣们满腹怨恨。——其实他们应该庆幸才是,因为太后有位故人之子,只不过想谋个军职,居然就被史弘肇给杀了。有这位倒霉蛋比着,还有啥可说的。

辅政大臣们权势熏天,该管不该管的闲事也都统统管起来,连刘承佑的后宫之事都横加干涉。

刘承佑曾经赏赐锦袍玉带给伶人。该伶人倒也醒事,知道史弘肇才是管事的老大,反倒主动跑去向他道谢。谁知史弘肇并不领情,大骂道:“士卒守边苦战,犹未有以赐之,汝曹何功而得此!”将皇帝的赏物统统没收。

刘承佑在登基之前早已婚娶,但他爱的并不是父母之命的妻子,而是一位耿氏夫人。称帝之后他便想径自将耿夫人册立为皇后,并煞费苦心地找了一大堆原配并不封后的先例出来。可惜全是白忙活,杨邠压根不买皇帝的帐。让皇帝雪上加霜的是耿夫人红颜薄命,没多久就一病而亡。刘承佑心想,执政大臣不肯让自己心爱的女人活着封后,如今她死了,总该会手下留情了吧?便壮着胆子提出要为耿夫人以后礼下葬。结果还是被不识风情的老粗杨邠顶上了南墙。光是在办事时管束皇帝也就罢了,可执政大臣们就连表面上的礼节都懒得给皇帝。有一次君臣议事,刘承佑好心提醒道:“事情就依你们办了,但要处理妥当,别让人事后说三道四。”这不过就是寻常话而已,稍通些人情世故的臣子就算不买帐,也大可不做反应,就当他是耳旁风。杨邠却立即反唇相讥:“陛下但禁声,有臣在!”语气态度之狂妄令人大汗。

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刘承佑终于受不住了,认为执政大臣们目无君上,跋扈蛮横,简直孰不可忍。

那么文官苏逢吉就是个面慈心善的人物吗?非也。他这个“文”字只是高挂的羊头,其实也是个粗鄙无识的半桶水,杀起人来比武将还下得去手。当年后汉高祖刘知远为给自己生日积福,派苏逢吉处理多年积狱。谁知这位读书人一到狱中,就把所有在押的人无论罪行轻重曲直都一古脑儿杀光,回报刘知远说:“狱静矣。”苏逢吉的理家之道也绝非圣贤书能教得出来的。他继母死了,他不服丧,老婆武氏死了,他就逼着京中百官及各州镇都送绫绢做丧服。武氏丧期未过,他就把儿子们都统统升官,省了三年母丧的繁文缛节。他有个异母哥哥大老远地赶来京里,不知为什么缘故私下里见了苏逢吉的儿子,苏逢吉也勃然大怒,竟编了个罪名将哥哥活活杖杀了。不过他比史弘肇杨邠王章还是有略胜一筹之处:知道要对皇帝太后做些表面文章。

执政大臣们将国家治得乱七八糟,又与皇帝闹得不可开交的事情,郭威多数都没有正面参与。这倒不是他超然物外,而是因为革命分工不同。当时后汉初建政权不稳烽烟四起,郭威总是领兵征战在外,就算有心想弄弄权也没那个闲工夫呆在京里。

然而,无论郭威有没有掺合过朝政,他的武将身份却不由自己分说,即使他想执中立态度,都已经足够让人将他视为史弘肇杨邠一派成员。乾佑三年四月,刚刚北伐匈奴还京不到两个月的郭威被任命为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派驻邺都防守契丹。郭威离京时发生的一件事,足以证明在派系斗争中他所处的位置是本人左右为难、却被旁人不由分说地划了派别,并按派别不同对其或争取或打压的。

按照惯例,节度使不能同时身兼枢密重任,加上皇帝恐怕也有心想借郭威出镇之机削弱他的权力,宰相苏逢吉便提出此议。史弘肇大怒,当廷就与苏逢吉发生争执。最终还是史弘肇胜了,于是郭威顺利地以枢密使身份出发到了邺都,河北诸州都须听他节制。郭威虽然在史弘肇的争取下得到了重大的权力,却忧心忡忡,临走时专程去向刘承佑道别,还特地以中立的态度说了一番话,希望自己走后皇帝能对苏逢吉和史弘肇态度均衡。但是这话恐怕他自己说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白费了吧!后汉王朝的辅政大臣之间虽然勾心斗角,总算还能维持表面的来往,但郭威走后没多久,留在京中的辅政大臣们却终于演变到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原因是有一次众人齐聚王章家中宴饮,席间史弘肇不懂如何行酒令,频频被灌酒,文官阎晋卿正坐在史弘肇身边,看不过意便时时指点他如何应对。苏逢吉取笑道:“座有姓阎人,老史不用怕罚酒了!”他本意所指原是阎晋卿,却不知这话捅了马蜂窝。原来史弘肇的妻子也姓阎,而且是酒家倡女从良嫁他的。史弘肇认为苏逢吉是在借机嘲笑于他,顿时大骂起来。苏逢吉知道醉汉不好惹,赶紧溜之大吉,史弘肇却不依不饶,拎着剑就要追出去喊打喊杀。总算杨邠喝得比较少脑子还清楚,赶紧拦住:“你是杀人杀多了手太溜,宰相也能这样杀得的?”直将满口胡柴的史弘肇送回府里才放心而去。(同是碰上此事,贾宝玉采取了温柔斯文态度,可惜史弘肇不是善解温柔的宝哥哥,苏逢吉更不是风情万种的蒋玉函)从此,无论刘承佑怎样居中调停,后汉王朝的戏台上《将相和》的戏码也再不可能重演了。

正式翻脸之后,苏逢吉便时时在国舅爷李业等人面前下点史弘肇的烂药。李业这时正为谋官不成之事对史杨等人怀恨在心,再被这么一刺激,更想将史杨诸人杀之而后快,向刘承佑进言说史弘肇威震人主,若不除去必为后患。刘承佑听了正中下怀,很快就和李业等亲信定下了擒杀史弘肇等人的计划。

刘承佑的母亲李太后得知消息,立即加以劝阻,认为权臣虽可除,但兹事体大,须得与宰相从长讳言。李业却急不可待地反驳:“先帝曾经说过,朝廷大事,不需问及书生。”刘承佑早被舅舅忽悠得满腹杀机,回报给老娘一个大白眼:“朝廷大事,你一个女人家也配过问?!”计较已定,就待执政大臣来投罗网了。

史弘肇等人原本还能有机会翻盘的:在预定下手的前一天,李业将消息告诉给了阎晋卿。阎晋卿认为此事不一定能成,不想陪李业淌混水,打算向史弘肇告密。谁知史弘肇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摆起了执政大臣的架子,拒不见这个自己没看在眼里的文官儿。阎晋卿只能望门兴叹。

第二天,也就是乾佑三年十月十三日,史弘肇、杨邠、王章准时入朝上班,才进广政殿东室,早已埋伏下的甲士就一拥而上,不容分说便把几位顾命大臣立毙当场。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刘承佑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从此将做真皇帝了,立即在崇元殿召见百官,又在万岁殿前向军将们训话。

刘承佑贸然斩杀权臣,立即在后汉王朝内部掀起大浪,就连与史弘肇结仇的苏逢吉也大为惊愕,曾经私下叹息说:“事太匆匆,主上倘以一言见问,不至于此。”只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与刘承佑这条破船共浮沉了。

刘承佑却正在兴头上,他做了一系列的官员调动,更没忘记斩草除根,又派人杀光史弘肇三人的族属及亲信,郭威也名列其中。

刘承佑万万没料到自己的谋划坏在了另一个舅舅李弘义身上。这位老舅竟将皇帝外甥给自己下的密诏连同送诏人一起交到原本要被杀掉的人手里。郭威因此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血海中征战出来的人确实与寻常人不同,虽然事实令他有如五雷轰顶,他的行事却仍然很镇定,采纳亲信魏仁浦的计谋造了一份皇帝诛杀众将校的诏书。于是群情激愤,大队人马打着诛杀奸臣以自保的旗号就此杀奔汴梁。

郭威又向刘承佑上书,申辩自己出兵绝无他意,只要皇帝将李业等人送入军人处治即可。李业哪里愿意把自己送上砧板?何况事实摆在眼前,郭威就算是被逼起兵,君臣间一旦兵戎相见,也就只有你死我活这一种收场方式。到了这步田地,刘承佑也感到非常后悔,觉得诛杀史弘肇之事做得太莽撞了。但他这头还没后悔完,那头又做了另一个错误的决定:杀光郭威的家属以儆效尤。

照说郭威并未直接参与权臣之争,没做过什么对皇帝不敬之事,又正带兵在外御敌,哪里能够说杀便杀?即使真要杀,也大可不必牵连他们的家人,且不说仁义与否,留下来做个人质也好过就此杀却。然而刘承佑舅甥俩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不但要杀掉郭威的家人,还特意派史弘肇的死对头刘铢去办理此事。

结果可想而知。郭家在京的人口,包括襁褓中的婴儿在内,无一幸免。

郭威尚在幼年的儿子青哥、意哥,未成年的侄子守筠、奉超、定哥,郭威养子柴荣的大儿子宜哥、连同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的次子都在眨眼间变成了刀下冤魂。郭威的第三任妻子张氏原本是夫荣妻贵被封为吴国夫人,此时也因夫遭祸,同样命运的还有柴荣原配之妻彭城县君刘氏。而郭府数十位婢仆也在刘铢的一声令下成了主人们的殉葬品。

妻儿尽丧,对于郭威和柴荣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然而也使他们再无后顾之忧,而属下将士们更因此念及各自老小而同仇敌忾,郭威为激励士气,还许诺获胜后允许兵士抢掠。果然没几天工夫,郭威的军队就直逼汴梁城下,朝中管用的将领却一个也没有,逼得刘承佑要亲自领兵迎战。

眼见儿子闯下如此大祸,李太后痛心疾首,她一面念叨着当初该及早削去郭威与杨邠的军政大权,一面劝儿子亡羊补牢:“郭威本吾家人,非其危疑,何肯至此!今若按兵无动,以诏谕威,威必有说,则君臣之际,庶几尚全。”

当初做杀掉权臣决定的时候,刘承佑就已经认定老娘是个女人,看事情没自己那么英明,如今当然更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认输,李太后越是劝,他就越是固执己见,非要去打这仗不可。

事实证明李太后的眼光是正确的。京中禁军纷纷阵前倒戈溃逃,刘承佑不得不仓皇逃归,在汴梁城西北赵村被亲信郭允明所杀,苏逢吉、阎晋卿、聂文进相继自尽。李业也在出逃途中被杀。郭威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进入了汴梁城。

对于北汉皇权来说,君臣决斗终久不免,但是刘承佑却选择了一个太不合适的时机动手。刘知远将自己一生风里来雨里去,在杀戮和机诈里提着脑袋打下的江山,交到了儿子手里。可惜的是造化造化,有造必有化,这个宝贝儿子终于闯下大祸,最终葬送了刘知远辛苦一生的成果。

刘承佑死时年仅二十岁,还没有儿女,以当时的局面来看,人们都认为郭威会立刻自己坐上皇位去。但是郭威并没有这样做,他知道自己此时局面未稳,自己称帝名不正言不顺,反倒把自己起兵时正大光明的形象给抹杀了。于是他聪明地让李太后临朝听政,又选定刘知远的养子刘赟为皇位继承人,派人前去迎接。

刘赟是刘知远堂弟河东节度使刘崇的儿子。当初听说郭威进京的消息,刘崇原是打算立即发兵讨伐的,如今听说郭威选了自己的儿子当皇帝,立即怒气全无,欢欢喜喜地返回自己的封地去了。

然而对于郭威的这个决定,随从他起兵的将士们却一百个不同意。因为当初郭威答允他们攻下京城便可屠掠一日,他们都欢呼雀跃地照此办理了,每个人都因此犯下了屠陷京城之罪。假如皇位不易主,刘家人日后追究起来大家都只能是个死字。唯一的自救方法,就是拥戴郭威当皇帝。

郭威想要的恐怕也是这个结果。事实上临朝听政的李太后只是个摆设,郭威早已经借她之手发下了多道诏书,在关键位置上都安排了与自己亲近或与后汉王朝势不两立的人为主官。

对于郭威的真实用意,宰相冯道心知肚明,晓得自己只不过是陪郭威做秀的小角色。在被郭威派去迎请刘赟的时候,他叹息说:“想我一生不说谎言,如今却要去撒一个弥天大谎!”

冯道出发不久,忽然传来了契丹入侵的边报。郭威也带上军队浩浩荡荡地出发北上了。朝廷接到的军情虽然告急,这支大军却走得不慌不忙,一路上该吃的吃该歇的歇,来到澶州(今河南濮阳南)的时候,事情终于发生了。这天一大早正要出发的时候,忽然将士们都齐声鼓噪起来。奇怪的是向有治军严谨之称的郭威非但没有立刻查问究竟,反倒似乎胸有成竹地关上房门躲了起来。于是诸将士纷纷翻墙进屋,非要将黄旗披到郭威身上,说:“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

众人既然如此热情,郭威也就只好“顺来顺受”,也不再提契丹战报,而是拔转马头南返汴梁。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斯文戏码了:

郭威向李太后上书,说自己被诸军所迫不得不称帝,请求太后徇众要求批准,自己一定奉太后为母,传承后汉皇家的香火。郭威的亲信王峻也传来消息,正和冯道一起在进京路上的刘赟早已经被他所派的七百骁骑缴了械,关在了宋州城馆舍里。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深知丈夫这位老兄弟本事的李太后还有什么话可说?只能眼泪鼻涕地怪自己没能生个好儿子,发下了一道诏书:“侍中功烈崇高,德声昭著,剪除祸乱,安定邦家,讴歌有归,历数攸属,所以军民推戴,亿兆同欢。老身未终残年,属此多难,唯以衰朽,托于始终。载省来笺,如母见待,感认深意,涕泗横流。”有了李太后的诏书,郭威的回程仍然走得慢条斯理。懂事的后汉群臣立即领会大义,宰相窦贞固、苏禹珪率领文武百官郊迎,以君臣之礼相见,并再次上表劝进,请郭威给大家一个面子做皇帝去。郭威还是不着急,干脆在汴梁城外皋门村安营扎寨住了下来。第二天,汴梁城里的李太后下诏,将连皇冠影子都没见着的刘赟废为“湘阴公”。再过了一天,李太后又封郭威为“监国”,各地藩镇劝进的奏章也陆续有来。戏都唱齐了,郭威也终于在大家的苦苦哀求下答应当监国了。

不久,新的一年开始了。

正月初五,李太后派人将后汉皇帝玺绶送到郭威设在皋门村的营地里,将他迎入皇宫,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天顺”。郭威是为后周太祖皇帝。

这也是李太后在历史上最后一次露面,对于后周君臣来说,她也不再有出现的必要,两天后她被封为“昭圣皇太后”,迁居太平宫,从此归于寂静。总算郭威信守诺言,当然也因为这个老嫂子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他没有再为难她。又过了三年,李太后去世,享年四十二岁,虽然说抑郁而终,做为后汉的太后,她却也捱到了亲眼看见郭威死在自己前头。刘赟和刘承勋(刘知远幼子)就没这么好命了,两个年轻人都在郭威称帝的当年就先后不明不白地呜呼了。

尽管在获取并保有皇位方面郭威使了些手段做了些亏心事,但他起兵反叛本出于被迫,又与后汉皇家有血海深仇,也无可非议。何况对于百姓官员来说,在郭威治理下的生活也远比后汉两任皇帝时要好过得多。在郭威的治理下,后汉的严刑苛法都被变更,文臣的待遇也好了许多,在乱世悍将乱兵动辄得罪被杀被抢掠的高压下,世人苦不堪言,到这时总算能够喘一口气了。

郭威非常节俭,自奉微薄,对待臣子也非常厚道迁就,对于不同观点,不管话说得好不好听,他都不会与发表意见者为难,以此鼓励文臣们在治理国家方面多做实事,不要一味地粉饰太平。功臣王峻忌恨郭威的养子柴荣,百般阻挠柴荣与郭威之间的父子之情,还逼着郭威立自己的亲信做宰相乃至于出口辱骂,郭威实在忍无可忍才终于对他下手,也没有轻易处以重刑,只是贬为商州司马而已。对于奉命杀死自己妻儿家眷几十口的刘铢,他也没有过分的报复,只杀了刘铢一人,不但没有牵连他的妻儿老小,称帝后还赐给刘铢妻儿田宅维持丰裕的生活。

在个人生活方面,郭威更没有酒色之好,而是对自己的几任妻子始终念念不忘。登基之后他将结发之妻柴氏追册为皇后、继弦杨氏追封淑妃、继弦张氏追封贵妃。在后汉王朝的杀戮中,郭威的最后一位妻妾董氏不知何故侥幸逃脱,郭威便将她封为德妃掌管后宫。董德妃死于后周广顺三年(公元953)夏天,享年三十九岁。此后郭威也再未册立后妃。

董氏之死对郭威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夏天刚过又得了“风痹疾”。仅仅过了半年时间,五十一岁的郭威也走到了自己人生的尽头。临终时他仍然不忘叮嘱养子柴荣厚待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李太后之兄李弘义,还达观地说:“昔吾西征,见唐十八陵无不发掘者,此无他,惟多藏金玉故也。我死,当衣以纸衣,敛以瓦棺;速营葬,勿久留宫中;圹中无用石,以甓代之;工人役徒皆和雇,勿以烦民;葬毕,募近陵民三十户,蠲其杂徭,使之守视;勿修下宫,勿置守陵宫人,勿作石羊、虎、人、马,惟刻石置陵前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衣、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汝或吾违,吾不福汝!”

即后周显德元年(公元953)正月,郭威病逝于滋德殿。追谥为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

遵照郭威的遗嘱,他的前后四任妻子共计一后三妃,和他同葬一陵,号嵩陵。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