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回趟国都如此谨慎,就说明她是真的失忆了,除了对于那些年受过的摧残,潜意识里所隐藏的噩梦之外,沈庆仪确实什么往事都不记得了。

再加上叉烧二叔是个坚定的大陆黑,平常沈庆仪工作,生活的环境也对国内偏见非常大,就搞得她戒心无比的大,到了不跟考察团都不敢来的程度了。

考察团总共12个人,沈庆仪的资料排在第四位,证明她的级别还蛮高的。

林白青再感慨一句,妈妈真牛逼!

……

李副院长正说着,看柳连枝手在颤,问:“柳教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你接着说。”柳连枝说着,颤手抚摸上那个陌生的英文名。

Yean,希腊语里是羔羊的意思。

而沈庆仪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小动物就是羊。

这果真是她女儿,英文名都是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就好比这么多年,理智告诉她女儿不可能活着,但直觉叫她不会信一样,柳连枝知道的,女儿肯定会回来,而且会以自己所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来。

果然,这个来法柳连枝都没想到。

看日期是大年初二,掐指一算,再有四天女儿就回来了。

但她真的连妈妈都不认识了吗,就丝毫的记忆都没有了吗?

柳连枝虽然难过,却又有几分莫名的宽慰。

曾经,这全城的人就像魔鬼似的往她们娘几个身上套过枷锁,落过拳头,吐过唾沫。她永远无法原谅那些人,也想遗忘,想把一切都遗忘掉。

否则,她无法心平气和的跟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相处。

女儿遗忘了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件好事吧。

不然,如今从省到市,再到各个区,中层领导几乎全是曾经斗过她的人。

叫她如何能心平气和的面对?

……

林白青在问李院长:“他们来几天,呆多久,到灵丹堂,保济堂,分别呆多久?”

“他们本来是准备直接到首都,去陆军总医院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中途抽了两天时间,说要来海军总医院考察一下去甲斑蝥素的研发中心,这方面当然不用咱们操心,顾军医会搞好,但是西方人会对中医感兴趣,这太让我意外了,小林大夫,蒿甲醚和去甲斑蝥素是基于中药而提取的西药,不算真正意义上的中成药,但你们做的是真正的中成药,到时候呢,横副要挂,彩条要贴,我会从中医科调派几个人手帮你搞,你看看人家RI本人,我听说四君子汤和建中汤的WO专利已经下来了,咱也努力一把,说不定你也能和CIBA合作,咱们一鼓作气,也为中成药打开国际市场吧。”李副院长是个忠实的中医粉,说的雄心勃勃。

还好柳连枝沉浸在女儿即将归来的震惊和喜悦中。

不然就该笑话他没见识了。

CIBA是一家全球级别的超级大西药企业。

当初之所以提双盲试验,就是因为其高管和科研人员对中医中药存疑。

CIBA之所以跟部队合作,是因为他们想借此进军国内西药市场。

所以中医,中成药,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林白青估计参观中药堂是沈庆仪的提议,目的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见见她。而别的专家团成员,看中医就跟看杂耍差不多。

人家不反中医,黑中医就不错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跟竞争对手谈合作,怎么可能。

林白青不知道母亲会怎么做,但她届时会准备好带毛囊的头发交给她。

同时,还要跟她商量到港城洗涮‘蛇妇阿花案’的事。

相比于她小时候有林家村的养父母疼爱,后来又有师父当成闺女娇养着,妈妈的前半生就没有安生过,一直在惊惧,在颠沛流离之中。

生恩养恩一样是恩。

在不惊扰她的情况下,林白青会把一切让妈妈感到不安的隐患全消除掉的。

这些暂且不急,她还得问问李副院长,关于军准字号的事。

接过申报单,林白青问:“李副院长,这个招标是私下的还是公开的?”

李副院长说:“当然是公开的,到时候会由中医科的同志负责给你们做通知,让你们准备材料,我提前通知你,你早准备资料,早往上报,报十款药,选中三款都很不错了,对吧。”

话说,上辈子林白青和穆二姑等人听说海军医院准备报批军准字号时,整件事已经到收尾阶段了。

军准字号,药品不但可以下沉到部队每个连队的卫生所,而且一味中成药,只要挂上军准字号,在外面就是保质保量的象征。

而在广省,这个中医大省,各家诊所都有自己的独门秘药。

像穆老爷子的跌打损伤膏,保济堂的人参养荣丸和海狗丸,济生堂的片仔癀,都是独家药。

因为是要报部队的,大家都是选了自家最好的药去报资料。

结果呢,因为准备的太匆忙,全都因为资料不全在初审时就被否了。

反而是寂寂无名的张柔佳,包揽了所有药品的准字号。

穆二姑还曾打电话跟林白青八卦过,说张柔佳肯定是靠关系拿到的军准字号。

但张柔佳信誓耽耽,说自己没走过关系,只是因为运气好。

林白青也一直迷惑,为啥张柔佳的运气会那么好,能一手垄断军准字号。

现在她明白了,军医院委托张柔佳,让她通知各个药堂前来竞标。

但张柔佳刻意把通知压的很晚才发,打了大家个毫无准备,猝不及防,但她自己早早注册了一个牌子,交了资料,一倒手,就把所有的军准字号全部纳入囊中了。

而在上辈子,凭借军准字号,她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小富婆。

整天不是上马尔代夫渡假,就是西海岸晒太阳,动不动还去趟南极。

坐拥大笔进账,其人生无人不羡慕。

……

送走李副院长,林白青想了又想,还是给广省中医届的同仁们挨个敲了个电话,让他们也赶紧为药堂的招牌药准备资料,提前投递。

既是供给军区,供给战士们用的药,就把最好的药供上。

至于张柔佳,坑就坑了吧。

反正上辈子她做的也是杂牌贴牌药,吃不死人,但没啥效果的那种。

林白青心一黑牙一咬,这就把老同学给坑了。

……

外婆已经收拾好了,林白青帮她把行李提下楼,放到车上,正想安排过年的事,柳连枝拍了拍着她的包说:“初夕你就回楚家过去,外婆也会在家好好过年,初二那天你来东海厂,咱们一起等你妈妈。”

“好。”林白青说。

车都开了,柳连枝又说:“压岁钱在你包里,不要心疼钱,好好过个年。”

平时外婆悄悄塞钱,但钱是有重量的,林白青一拎包就会察觉。

今天包并不重,她估计外婆这次给的少,心情放松了不少。

结果拉开包一看,惊呆了。

因为里面有一沓崭新的港币,整整一万块!

而现在人民币兑港币是四比一,也就是说这要兑成人民币,是整整四万块钱。

只是过个年,压岁钱而已,外婆竟然给了她四万块钱!

抱着包,林白青莫名眼热。

相较于楚春亭那个会哭会闹会缠人的小老头子。

柳连枝不哭不闹,心里有不舒服也会努力憋着,一心只为外孙女好。

但林白青给予外婆的陪伴和关爱要少了太多太多了。

而外婆给她的溺爱式的宠爱,大概是亲妈沈庆仪都没有享受过的。

大过年的,就真在楚家过,不去陪陪外婆?

但还有师父顾明呢,头一年去世,她也需要陪陪灵位的。

林白青也很苦恼,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面面俱到。

……

早上她跟顾培约好的,因为他明天休息,带上小青,连夜开车去深海,明天置办些年货,买些东西,也好好逛一逛,后天正式过新年。

本来约好顾培两点就可以下班的,但大概是因为CIBA的考察团突然改了行程,军医院如临大敌,也要开会,所以林白青直等到四点才等到丈夫出来。

开上车,接上小青,几个人就直奔深海了。

第二天整整买了一天的东西,满载而归,直到晚上才回来。

在车上,俩姊妹要正式商量一下除夕过节的事。

他们住的是顾家老宅,明天要摆灵位,顾家人要来上香,林白青毕竟是长房媳妇,而且是头一年在老宅过年,早晨起来当然走不开。

今天晚上要烧贡菜,她就准备多烧一份,明天一早让小青带到楚家去。

这样就可以安抚楚春亭那个暴躁老头。

要不然,等不到她回去,他说不定就会派人来顾家拆家,那可就不妙了。

而等顾家人来了,她再把西屋的门一锁,上楚家过年。

“大过年的,你要不守在老宅,怀尚叔怕是要说嘴,要闹吧?”小青说。

妹妹担心,怕姐姐这个大儿媳妇走了,顾家人要不高兴。

但其实要不是为了顾明的养育之恩,顾家人,林白青早就不往来了。

要不是因为灵丹堂,那些牌位她也不想供了。

别人还好,顾敖刚闹出那么大的事,顾家人有什么脸跟她说嘴?

而目前,据新闻报道,桥本制业已经为两款中成药申请到WO国际专利了。

就好比一条路,人家走过一回,再走起来自然就比没走过的人更有经验。

所以RI系中成药企业从现在开始,会全面为中药方子申请WO国际专利了。

而在这方面,顾家也就敖武能帮她点忙。

但小松丸是颗定时炸.弹。

随着她也开始为国药申请国际专利,它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爆一回。

那就是他们顾家人,顾敖刚造的孽。

林白青为了师父,愿意烧碗贡菜就不错了,理他们,真是给他们脸了。

……

听姐姐解释完,小青又小声说:“对了姐,咱们走了,姐夫咋办,顾家别人烧完香,磕完头就回自己家吃饭了,大除夕的,他上哪儿吃饭呀?”

顾培在前面开车,林白青也才想起来:“对了,有件事我想让你姐夫帮忙的,但他可能帮不了,算了,还是你来吧。”

小青兴奋无比,跃嗅欲试,摩拳擦掌:“当然可以呀!”

顾培也是同时回头:“什么忙,为什么我不能帮你?”

小青也抢着问:“到底什么忙呀,不麻烦姐夫了,还是我来吧。”

车已经到灵丹堂了,顾培猛然刹停车,回头,手搭在椅背上,目光里有隐隐的气恼,眼神仿佛在问:你都没试过,怎么就觉得我不行?

一边是妹妹,一边是丈夫,全在看她。

这叫林白青突然想起上辈子,今年的除夕来。

她和顾卫国在为缺钱而吵架,小青因为顾敖文的带累,辞职去了深海打工,整个除夕就是在乔麦穗的哭声和顾卫国的叹气声中渡过的。

也太神奇了,她这辈子有了个虽然缄默,但得力的丈夫,妹妹也在身边,还有了亲爷爷,亲外婆,而且他们会争宠,吃醋。

她不再缺钱了,但她缺时间,每天最难的事情就是调和一帮亲人。

稍微哪个顾及不到,他们就会彼此吃醋,生气。

拎起包,给丈夫抛了个媚眼儿,林白青说:“小青,这事儿先不急,下来再说吧。”又对丈夫说:“走吧,回家给我帮忙,咱们烧贡菜去。”

今儿晚上,一路进巷子,东家在煎,西家在炸,鱼香,肉香,油滋滋的香气伴随着小孩儿们放的鞭炮火气,交织成了一股复杂的,浓郁的,只有过年才会有的幸福味道。

更可喜的是,顾卫国大概真的发了大财了,过年都没回来。

少了碍眼的邻居,林白青的心情就更好了。

回到家,收拾完明天要早起要上供的供品已经是夜里12点了。

洗完澡躺到床上,林白青才要跟顾培讲明天帮忙的事。

是这样的,虽然柳连枝安排,让她去楚家过年。

但林白青也有自己的想法,而她,旨在让两位老人真正放下成见,化干戈为玉帛,能原谅彼此,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所以明天她要让顾培陪她演一出戏。

林白青形容说:“明天咱俩得唱个双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话说,你懂什么叫双簧,什么叫红脸,白脸吗?”

顾培虽然长在国外,但是从四书五经读起,系统了解过国学的,当然懂,说:“就是一个充当好人,一个充当坏人,也就捧哏,抬轿子,对吧!”

这男人还真是一点就通。

“对对,就是你要帮我抬轿子。”林白青说。

顾培语气蔫蔫的:“我可以帮你抬轿子,充当坏人,必要时也可以象征性的凶一凶,但2月14号你得休息一天,跟我出去一趟。”

林白青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为啥顾培要她在2月14号陪他。

仔细一想才明白,这年头还没有泊来洋节,而2月14号,是西方的情人节。

所以顾培愿意充当坏人,甚至帮她做打手,只为换她在情人节陪他一天?

他以为她明天要干嘛,打人,吵架,闹事儿?

林白青差点笑死自己。

半天听不到妻子回答,顾培以为她不同意,又问:“还是你要我也动手?”

让他帮她动手打人吗,大过年的,打谁,打楚春亭?

半天,见妻子只笑不说话,又说:“大过年的,动手打人不太好吧。”

按理,作为一个手术刀兼药理专家,他才该更忙的。

但顾培反而比不上妻子忙,单独约会还要提前预定,他心里其实很不开心的。

充当恶人才能换来妻子陪他一天,他妥协的已经够多了。

大过年的,总不能揍老爷子一顿吧。

林白青已经笑软在床上了,连连点头:“可以可以,2月14号我休息就是了。”

这男人可真是,竟然会认为她是要他去充当坏人。

但其实她并非让他充坏人,她当好人,反而,是她当恶人,他充好人。

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楚春亭和柳连枝彻底放下成见!

……

顾培是真以为林白青要带他去充当坏人,也准备好凶一点了。

但到了第二天,鞭炮噼里啪啦的除夕,俩人在顾家忙完,到了金街,在楚家门外,林白青跟丈夫耳语了一番,顾培就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了。

话说,妻子在他印象中,一开始是个医术精湛的古典美人儿。

但就在前几天,她当着他的面单手放翻三个混混,他就够吃惊的了。

而今天,顾培终于领略了妻子影后级别的演技。

而且是一言不发,光靠使用表情的表演。

她昨天在深海专门给老爷子挑了礼物,是她一家家的挑,尝过的,味儿极好的茶叶,进门前她还神色如常,可一进门呢,嘴巴就撇下去了。

不过虽然嘴巴撇下去了,但她进了西屋,却是直奔楚春亭,往地上一跪,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就撇着嘴巴说:“爷爷,过年好。”

楚春亭懵住了,甚至是呆滞了。

他想过要威逼利诱,但都未遂,也没想过孙女会改口。

却不想大过年的,她竟然一进门就改口,直呼叫爷爷了。

但是不对,一看她的脸色她就不高兴,难不成有人逼她改口了?

那个人会是谁,知道他有那么个心结,要帮他解开,还能降得住林白青的。

老爷子正想着,顾培适时递上茶叶,说:“楚老,这是柳教授送您的茶。”

大过年的,人人都回自家过年了,石大妈虽然被楚春亭用高额的工资留了下来,也在厨房里忙碌,但回不了家,心情肯定不好。

虽然小青早晨送了贡饭来,可亲孙女没来,楚春亭的心情就很不好。

眼看天将中午了,本以为孙女不来了,大过年的,他也不好上顾家去闹,但想想不听话的小儿子,再看看大儿子的灵位,心情就更加晦涩了。

而林白青进门时神态蔫蔫的,老爷子的心情简直,已经跌到谷底了。

她虽然喊了爷爷,但喊的不情不愿,把老爷子的心给吊了个七上八下。

这时蓦然听顾培说柳连枝给他送茶叶,顿时心气儿一震。

他明白了:“是柳教授让青青改的口?”

顾培愣了一下,点头:“嗯。”

楚春亭脸已经裂开花了,再指茶叶:“这也是柳教授特意让她带给我的?”

林白青依然撇着嘴,气鼓鼓的,起身,进堂屋了。

孙女还在甩脸子,但老爷子乐的只想哈哈大笑:“所以青青不想陪我来过节,是柳教授把她赶回来的,对不对?”

顾培不需要演技,因为楚春亭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他自己就会脑补。

他腿脚不太方便,起身要人搀,示意顾培搀他:“走,扶我去正房。”

虽然孙女气鼓鼓,但他非但不生气,郁闷也一扫而空,此时乐的合不拢嘴。

林白青已经进了堂屋,从案头拈起香来,对灯点着,要祭楚家的祖宗了。

她是自小跟着顾明敬香的,最熟悉礼节,不会像别的年青人那么敷衍,拈上香,跪下,还要对着牌位祷告,念念有辞,对着奶奶,父亲,一个个的磕头。

楚春亭走到窗户外,侧耳一听,就听见她说:“爸爸,虽然外婆也很想我留下陪她过年,但她觉得你和爷爷会更需要我……”

负手再笑,楚春亭对顾培说:“陪我吃个午饭你们就去东海厂,陪柳连枝去。”

顾培皱眉头:“不好吧,今天除夕,我们应该陪着您的。”

楚春亭断然说:“去陪柳连枝吧,我一孤寡老头子,自己呆着最自在。”

又忍不住幸灾乐祸:“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算是明白了,青青呀,我这辈子是降不住了,但她外婆可以。”

在他看来,先送礼物就等于先低头,还把不情不愿的孙女儿赶回来陪他,柳连枝如此体贴大度,他自然也不能显得小家子气。

见孙女磕完了头还跪在地上,望着她爸爸的牌位不肯起来,也知道她伤心,楚春亭又说:“行了,我放了你了,青青,吃完饭就去陪你外婆吧。”

顾培大惊,因为他媳妇儿蓦的回头,极肉麻的来了一句:“您不生气的吗?”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楚春亭一笑,干脆来一句:“当初我从你外婆那儿拿走的东西可不少,这么着吧,你去了以后通知她一声,等过了年,我列个单子,把她喜欢的几样给她送回去。”

林白青依旧跪在地上,由衷的笑了:“爷爷,我外婆说您是个刀子嘴巴豆腐心肠,还说你这人虽然表面行事乖张,但为人有骨气,有节气,是个再好不过的人,我还不信呢,看来您还真是。”

再聪明的老爷子,也经不住孙女的嘴巴甜,会夸。

楚春亭给孙女一席话夸的哈哈大笑,而一直以来,他对柳连枝的评价都很高,此时颇有几分英雄惜英雄的快慰,当然,虽然孙女只陪他吃了个午饭就走了,但他心里乐的很,乐的跟吃了蜜似的。

而林白青到了东海厂,柳家,也是照旧,再来一场戏。

养的再亲也不比亲生的,大过年的,别人家热热闹闹,儿孙闹欢于膝下,柳连枝对小马佳并不甚亲,再加上惦记女儿,心里也不舒服。

赶在晚饭前,看到亲孙女来了,心里自然开心。

但也要责怪她两句,问她为啥不在楚家呆着。

这回就由林白青自己说了:“是我爷爷赶我来陪您的呀,怎么,您也不要我?”

柳连枝愣了一下:“真的?”

林白青趁势说:“这有啥真的假的,我爷爷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还说过几天,就会把原来拿走的,您最爱的几样东西给您送回来呢。”

其实真要说一丁一卯的算,当初楚春亭拿走那些东西并没有做错。

东西要在她手里,早就毁光了,当时被他拿走,才是那些古玩最好的归宿。

可如今他竟然要还回来?

柳连枝默了半晌,终于说:“青青,等你妈妈回来了,咱约个时间,就在家里,把你爷爷请来,我们大家一起,好好吃顿团圆饭!”

林白青看眼目瞪口呆的顾培,挑眉一笑。

心说看吧,一场双簧,外婆和爷爷的成见彻底解除了。

而等下回再见,他们就能心平气和的,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

当然,顾此也不能失彼,所以陪着外婆吃完饭,林白青就又带着顾培回了楚家,除夕要守夜的,他俩遂安排石大妈回自家过年,俩人陪着老爷子一起听收音机,吃瓜子聊天儿,好好陪了这老头子一晚上。

收获当然不小,初一一大清早,被哄到飘飘然的老爷子不但给了孙女一只大红包,还给了顾培一样好东西,是一块珐琅怀表,而且是维多利亚时代的。

维多利亚时代的珐琅,工艺精细,造型精美,就算顾培不了解古玩,光凭他对西方历史的了解,就知道它肯定价值不菲。

但是,这老爷子就那么随随便便送人,送给他了?

一块要放到西方拍卖市场,能引起轰动的怀表,老爷子随随便便,丢给他了?

“这太贵重了吧,我不能要。”顾培说着,就要还给老爷子。

楚春亭竖眉头:“大过年的,彩头都不要,你还想要啥?”

大过年的,人们是要讲彩头,讲吉利的,老人给东西,哪能说不要?

林白青忙说:“顾培同志快收下吧。”

又对楚春亭说:“祝爷爷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得,懵头懵脑的顾培,就这样,收到了一块以他的工资来计,一辈子都买不到的表,当然了,内心的震惊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能让一个从小长在海外的男人惊讶,震惊,楚春亭的心中也很是得意。

总之,虽然匆匆忙忙,但所有人都过了一个无从快慰的新年。

……

其实初二这天,虽然来自CIBA的考察团飞机落地东海市了,但林白青和柳连枝还见不到沈庆仪。

首先,CIBA派出的团队是要去首都,就其旗下的各种药品进入国内市场而进行第一轮谈判的,在东海市只是经停一下。

总共一天半,明天中午人家就启程,直飞首都了。

今天,海军总军区的领导亲自陪着,考察团要先去一趟深海军区,然后,市领导们亲自接待,让他们路过时去保济堂走一走。

下午回到军医院,他们要参观去甲班蝥素的研发中心,详细了解那款药品。

而明天一早,要不要再参观一家中医馆,这只是沈庆仪的提议,考察团最终有没有同意这个行程,目前还不得而知。

李副院长没时间来通知,打了个电话来,大过年的嘛,就让林白青先别等了,关门,明天再等。

柳连枝自早晨就到了灵丹堂,坐在二楼,林白青的诊室里,默默听着外面孩童的嬉闹,鞭炮的噼里啪啦。

其实如果她提要求,今天在军医院呆着,跟顾培他们一起见CIBA的代表团,她就可以见到女儿。

但她觉得自己不重要,想让女儿先见一见外孙女,才会特意来灵丹堂等着的。

结果李副院长打来电话,说CIBA要到明天才来。

而且不是一定会来,只是说,有可能会来。

大过年的,外孙女没休息,早起就拔了头发装在塑料袋中,为了稳妥,还带了一支自己的旧牙刷,然后就在这灵丹堂里上上下下的,又是擦洗又是收拾的,一整天都在忙忙碌碌着。

顺带还接诊了几个过年吃坏肚子,喝酒喝坏身体的病人。

等一天,结果白等了?

虽然明知道女儿早就失去所有记忆了,冷漠才是正常反应。

但柳连枝心里也免不了难过。

她想了又想,心说干脆带着外孙女,直接上军医院招待所堵女儿算了。

毕竟亲人,有血脉关系的,她一见,自然就知道那是她自己生的女儿了。

这样想着,柳连枝正准备起身,却见案头的电话响。

她于是接了起来:“喂?”

对面问:“是白青吗,你声音怎么有点哑?”

柳连枝还没来得及否认,对面说:“我是柔佳呀,我今天听人说,你把军准字号的事通知到全东海市所有的药堂了?”

柳连枝愣了一下,反问:“难道不可以吗?”

对面是张柔佳,语气已经恼羞成怒了:“白青啊白青,我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说你没脑子才好,军区的政策是要凭关系的,我有关系,本来我是想着用我的关系,把军准字号的事情瞒着,只瞒在咱俩手里的,你倒好,搞的全广省的中医堂都来抢它,对你有什么好处,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柳连枝听着这声音有点熟悉,想了半天想起来了:“张柔佳大夫?”

“你不是林白青?”张柔佳有点糊涂了,忙又说:“我是张柔佳,她同学,我先挂了,让她回来给我打个电话。”

“张柔佳,军医院中医科的张柔佳?”柳连枝问。

“对,就是我。”张柔佳说。

柳连枝恍然大悟了一件事:“张柔佳大夫,你是那位退了休的,马处长的干女儿,对吧。”

“您认识我干爹,您是……”张柔佳更迷惑了。

“我是柳连枝。”柳连枝说:“咱们还是谈军准字号的事吧,怎么,你最近认了马处长做干爹,还经常夜晚出入他的病房,原来是为了军准字号?”

张柔佳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柳教授您说啥呢,您这话我听不懂呀。”

她用一个新注册的杂牌,却能包揽海军部队所有的军准字号,当然是因为关系,而她的关系就住在疗养中心,恰是柳连枝非常鄙视的那个马老头。

别看那老头已经很老了,但原来就是在海军军区卫生.部做过处长的。

而现在,卫生.部皆是他的老部下,老爷子打招呼说话,都很管用的。

因为跟干女儿眉来眼去,打情骂俏,那位马处长不但搞的全院人议论纷纷,据说老婆孩子都气的快要不认他了。

柳连枝跟马处长住一层楼,好几次半夜见张柔佳从那老头房里出来,也一直在纳闷,张柔佳一年纪轻轻的小大夫,跟个老头子混在一起,图啥。

今天可算明白了,原来她跟那老头打的火热,是想借他的关系搞军准字号。

别的也就罢了,军准字号药品,事关军人的身体健康。

这女孩子跟个退了休的老军干部合起伙来,是想悄悄的据为已有吧。

还装听不懂?

柳连枝一笑,说:“你可以听不懂,但你跟老马的关系,我肯定要向总区司令部反映,到了领导面前,我看你还要不要继续装听不懂。”

嘿,这老太太。

张柔佳的中药牌子已经注册好了,各项资质都快办齐了。

肥肉眼看到手,被林白青给搅和的啥都要没了,她已经气急败坏了。

而她认干爹,她跟个老头子走的近,林白青难道没有吗?

那楚春亭是啥,林白青跟他的关系岂不更加亲密?

想到这儿,张柔佳笑了一下,说;:“柳教授,我和白青也不过五十步一百步的区别吧,您说我认干爹不对,那林白青跟楚春亭老爷子,跟您,全都举止亲密,岂不更不对了?”

又说:“军准字号的事也是您透给她的吧,您跟她的关系,跟我和我干爹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柳连枝给气的直接站起来了,说:“当然不一样,林白青是我的外孙女,楚春亭的亲孙女,我的亲外孙女半夜都没进过我的房间,你一小女孩子,半夜悄悄进老军干部的房间,不害臊不说,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电话那头,张柔佳好比遭了雷劈,目瞪口呆。

啥,亲外孙女?

明明林白青就一乡下小姑娘,啥时候成柳连枝的亲外孙女了?

蓦的,张柔佳头皮一麻,心说糟了,她半夜进干爹房间的事情柳连枝居然知道?

她还想往上反映?

那要真反映上去,她在军医院还有啥脸,还怎么混?

这可咋办?

……

再说楼下,听说考察团今天不来之后,林白青就把所有人都给打发了。

反正闲着也没事儿,一只只拉开药匣,看药不多了就填满,再把每天都要随手擦的镫子,药杵,药臼搬出来,细细擦拭一遍,再把一楼的卫生搞搞,眼看快六点了,也就准备回家了。

这不,她正弯腰往柜子里放镫子呢,就听头顶有人轻声唤了一声:“你好。”

林白青抬头,就看到一个裹着围巾,戴着大墨镜的女人,她轻声问:“您是要治病,还是?”

女人略迟疑,还有点紧张,犹豫片刻,伸手手腕来:“要,治病吧……”

又问:“治病要看胳膊?"

“当然,我得给您诊脉呀。”林白青说着,把摆在一侧的小脉枕推了过来,拍平,指了指,说:“把胳膊摆上去吧,我先给您捉个脉。”

女人把围巾往上提了提,抬了两抬,又犹豫了片刻,但终于还是把胳膊摆了上来。

她的手腕特别纤细,手背上满是深深浅深的疤痕,裸.露在外的胳膊上也有,而且全是圆圆的。

那应该是烟头烫出来的伤口。

见林白青盯着她的胳膊,女人有点不高兴了,催促说:“好了,你可以捉脉了。”

“您是哪里不舒服,要治什么病?”捉着脉,林白青问。

女人犹疑,又语无伦次:“我,我哪里不舒服呢,我……其实我是想,我想要……”

见林白青欲要触摸那些烟头伤疤,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依然说:“我要……”

……

小将虽然疯狂,但他们会讲道理,只要你认罪态度良好,他们轻易不会打人。

但混混,渣男就不一样了。

据说有些渣男就喜欢在女人的身上,胳膊上拿烟头烫伤疤。

那于女性是种非常可怕的折磨,不但能损害她们的肉.体,还能折磨她们的神经。

让她们从骨子里学会顺从男人。

……

这个满手烟头烫疤的女人当然是沈庆仪。

考察团的行程是说明天有可能会来参观,也有可能不来。

但她又给了林白青个意料之外,她一来就直奔主题,自己一个人来了。

这还真是如出一脉的风格,妈妈比林白青还要直球。

她手上,胳膊上的烟头伤疤应该是那个渣男留下的。

烟头造成的疤痕因为疮伤面不规则,又深,所以后期很难愈合。

望着那些伤疤,林白青就知道母亲曾经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奋起反抗的了。

也知道她为什么会活的那么小心,谨慎了。

转身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塑料袋,一个里面装的是她的头发,带毛囊的。

另一个里面装着她用过的旧牙刷。

把两样东西轻轻放到沈庆仪的手里,她说:“我想,您要的应该是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