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守卫的战士视线一直在各种仪器和陆绍棠的身上来回逡巡,他一一扫视仪器状况,嗯,正常……正常……然后对上一双锋利黑亮的眸子!

警卫员:“!!!”

他迅速而无声地把歇在旁边的陈燕明拍醒,示意他看病床上的人。

陆绍棠虽然身体不能动,可他眼珠子却已经恢复了自由,视线一转就和陈燕明对了个正着。

陈燕明满脸激动和兴奋,声音压抑着调侃道:“嘿,你小子命挺硬啊。”

陆绍棠露出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

陈燕明想呼叫主治医师过来给他检查,却被陆绍棠视线制止。

陈燕明:“老陆,你确定……自己没事?”

被找到的时候血呼啦的别提多吓人,意识还昏迷着,这才几天就……脱离危险了?

陆绍棠目光坚定,没有半点虚弱的样子,仿佛身体的疼痛不能传达到他的大脑一样。

陈燕明试探着摁了摁他腹部的伤口,那里有一道刀伤。

陆绍棠浓眉瞬间紧蹙起来,怒视他一眼,牲口!

陈燕明拳头抵着唇,轻轻咳嗽一声,小声道:“老陆,我来给你讲讲目前的情况,咱俩商量一下后续。”

旁边警卫员小声提醒:“指导员,陆队还伤着呢。”

陈燕明:“没事,他像牲口一样壮着呐,只要醒了就没问题,他可是吃了毒蘑菇还能完成任务的人呐。”

陆绍棠:“……滚。”

最后在陈燕明小声嘀咕和陆绍棠的单字蹦之间,两人议定了以陆绍棠为诱饵的诱蛇出洞计划,要将潜伏在医院里的敌特给揪出来。

*

而林姝却在家里和赵美凤互相算计。

林姝脑子里有一本账目,赵美凤拿走原主多少东西她必得一点点都要回来。

虽然林姝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不再那么胆小畏缩,赵美凤也只以为她因为男人没了受刺激想变强争家业,并没想过林姝会换了个芯子铆足劲算计她。

她还暗自得意掌控了林姝,让林姝对她唯命是从呢。

她颠颠地回家把做新棉袄、棉鞋的棉絮、面料、里料都抱过来,还夹着一大块袼褙,用来纳鞋底、鞋垫。

统统塞给林姝。

“老三家的我和你说,甭管以前家里咋样,这以后你没了男人,你公婆老了需要儿子养老,那指定偏心大房二房,你可得为你和孩子早做打算。”赵美凤一副亲姐姐的模样。

林姝微微低头,不吭声,让她自己演。

对方对你毫无戒备的时候,你都不需要套话,她自己就会表白的。

果然赵美凤继续道:“你那俩妯娌,老大家的假憨厚真奸猾,老二家的假和善真歹毒,指定想着分你男人的抚恤金呢,等他们把抚恤金分掉哪里还肯养你和孩子?你瞅着吧,保管得张罗着分家。”

林姝头更低了低,肩头适时抖动一下。

赵美凤:“这院子别看着大,怕是容不下你啊。不过你放心,大嫂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在你改嫁之前大嫂护着你,有大嫂在就有你的屋子,甭管咋滴,咱也有一处大院子不是?”

她盯着林姝整齐的发旋,等着林姝期期艾艾地问她哪里找合适的二婚男人,她就可以趁机吹牛自己认识人多。

反正赵美凤两口子打算得美美的,陆绍棠的葬礼他们要发财,陆绍棠的抚恤金他们要分,林姝的改嫁他们要拿彩礼,林姝改嫁的男人得帮他们找工作。

林姝勾了勾唇角,叹了口气,“大嫂,你说我手上一分钱都没,这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上哪儿……”

赵美凤听话知音儿,劝道:“你别急啊,你有事没事就和你婆婆要抚恤金,不给你就哭,她想留给那俩儿子,凭啥?那是你男人的命!合该就是你和孩子的!”

林姝心道:原主本身就没主意,被赵美凤这么一挑拨,那还有不作的?

原主之所以跟婆婆生闷气就是听赵美凤说多了,认定婆婆要把抚恤金给其他儿女不给自己,她想要还不好意思开口。

林姝小声道:“大嫂这么厉害,那倒是跟我婆婆说啊。”

拱火么,谁不会?

你敢和方荻花提钱,你倒是去啊?

赵美凤却认怂,她道:“先不急,先把老三的丧事儿给办了。我跟你说,我和你大哥真是为你操碎了心。这丧事儿你大哥主持,我和你大侄子帮忙做饭待客,回头收的份子钱也能分你一些。要是你公婆自己办,回头一分钱都不待给你的。”

林姝:你等着,我必给你机会挨顿狠揍。

她立刻扶着额头,呻/吟一声,“大嫂,我这一天天头晕,你说是不是有啥毛病啊?”

赵美凤急了:“你婆婆带你去医院,刚给自己看就不给你看看?”

林姝挤出一滴眼泪儿,“我……没钱啊。大嫂,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真善良,你给我五块钱吧。”

陆绍材不用下地,一天有满工分,一个月大队还给三到五块钱的补贴。

两口子还见天给首都那边写信哭穷,时不时地那边也汇个十块二十的过来。

这两口子有钱!

有钱却还算计陆绍棠!

赵美凤想着即将从陆绍棠和林姝身上捞更多钱,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狠狠心故作大方地拿出一块钱塞给林姝,“好妹子,赶紧去医院看看,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林姝看她口袋,不接,你逼逼这一堆折磨我耳朵,一块钱可不够。

赵美凤咬咬牙又添一块,“嫂子也不富裕,你慢慢还。”

林姝觉得两块钱当个捧哏还凑合,便陪演:“嫂子,你是好人,我不能要你的,我没钱还。”

想让我还?没门!

赵美凤心在抽抽,却笑道:“哎呀,咱俩说什么外道话?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呢,等你再找个好男人别忘记嫂子就行。”

林姝似笑非笑,哪能忘呢,你欺负原主的我都记着呢。

她摸着赵美凤送过来的面料,冬天有棉袄穿了,棉鞋也有了,不错。

她眼圈一红,却继续掉泪儿,梨花带雨的格外惹人怜惜。

赵美凤急了,“呀,这是又怎么了?”

林姝啜泣,气声道:“嫂子,这么多人里面就你对我好。你不知道,我、我今儿去县里,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人家都笑话……呜呜,以后我可不出门了……”

赵美凤:“……”

不出门咋行,怎么找有权有势老男人!

“你婆婆那么多钱,让她去黑市给你扯几尺。”

林姝一副为难的样子:“唉……还是……算了吧。”

——急不死你!

赵美凤果然急了,“妹子,可别,你年轻轻的长得又俊,真的,我哪怕首都瞅瞅都没你这么俊的,找个有钱大干部手拿把攥的,容易着呐!”

林姝就无声地扯自己衣服上的毛边,都补不了了。

赵美凤狠狠心,咬咬牙,再大出血一回,“那……这样吧,我先借你八尺布,你做件褂子……”

林姝不说话,只把腿伸了伸,给她看吊脚裤。

赵美凤:他娘的!豁出去了!她咬牙切齿道:“妹子,我借你一丈五,你做一身,回头等定了好事儿,你再加倍还我。”

她恨不得立刻就给林姝定门亲事回来。

她压根就没想过什么立字据啊,证人啊,反正以前她管原主要东西都是开口就要。

她想的是林姝也没别的助力,现在婆婆妯娌排挤,她只能靠自己,等找到有钱男人要多少有多少,还稀罕这点?

当年她在首都当小保姆的时候,有个跟林姝差不多式儿的狐狸精,雪白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软溜溜的身段,把个年轻首长迷得神魂颠倒,给她宠得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哄她,那洋裙子都穿上身,洋香水口红都擦上,那布料更是一匹匹的往家拿。

啧啧,三四百的进口洋手表啊!

他娘的,败家骚蹄子,怎么她就摊不上这样好事儿?

那些年轻干部都是瞎眼的货,看不见她这个会过日子的好媳妇儿!

林姝立刻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语气甜蜜又柔软,含着浓浓的感激,“大嫂,你真是个好人,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你对我最好了呀。”

她声音本就甜软,是那种哪怕发脾气骂人都像在娇嗔撒娇,让人觉得她在勾自己的魂儿。

赵美凤一个女人都被她勾得心脏怦怦直跳,这要是个男人哪里能顶得住?真的,她想嫁啥样的男人没有?赵美凤觉得只要拿捏住林姝,下半辈子稳了,县革委会的都配不上她,必须去市里找!

她算计林姝的未来,可林姝就算计她现在呢。

林姝一副死心塌地依靠赵美凤的架势,“嫂子,那你快把布拿来,我赶紧做起来。”

新衣服当然是越早穿越舒服啊。

赵美凤瞅着林姝,看她眼睛水汪汪的,眼尾扫着一抹红,脸颊更是透着嫣红,嘴唇也被咬得水光溶溶粉嘟嘟的。

她不禁想起当年偷看过的金瓶梅,潘金莲也就她这样了吧?

给她找个有钱有势的西门庆也不孬,反正自己是要捞好处的!

她被自己脑补的好处激发得热血沸腾,仿佛只要林姝穿上新衣服,立刻就能钓上金龟婿,她一家子就跟着飞黄腾达。

她家里的确有几丈好布!

白色小碎花的淡蓝色细棉布,粉色小碎花的细棉布,还有淡蓝色的的确良,另外还有靛蓝色的斜纹布。

她觉得林姝穿粉色最好看,衬皮肤,可刚死了男人穿粉色估计方荻花不让,那就……的确良她舍不得,现在的确良又贵又难买,就把淡蓝色细棉布给她,靛蓝色的做裤子。

赵美凤抱着布料回来,心有不甘却也满怀期待,“呐,给你吧,你可一定要好好报答我啊。这辈子我就没对谁这么好过。”

林姝嫣然一笑,晃花了赵美凤的眼,“嫂子,我知道你是好人,这辈子也没谁对我这么好过。”

这细棉布真好,做衬衣穿,诶呀,美滋滋哟~

赵美凤心在滴血,“你可好好保养自己啊,多睡觉,多吃饭。”

林姝朝她笑得格外真诚,对啊,要吃好才能有好气色呀,回头再管好人嫂子要鸡蛋和肉吃。

沉没成本太大,这么多布料都投资了,哪能差那几个鸡蛋呢?

林姝笃定她会给的。

林姝心里高兴,就低头摆弄布料,任由赵美凤噼里啪啦给她洗脑要如何如何找个好男人,如何如何报答她。

林姝一切都对对对,你说得对。

赵美凤为了给林姝洗脑,待了好一会儿都不肯走。

林姝也不客气,使唤她帮自己给菜园锄草、抓虫,她一偷懒林姝就提醒她,反而给她累够呛。

赵美凤:“行了,你自己忙活吧,我得挨家订肥鸡大鸭子,追悼会领导们过来不得摆酒请客呀?”

林姝心下冷笑,主人家都没答应你呢,你自己先张罗上了。

这夫妻俩真听不懂人话,公爹都说不办,他们还瞎张罗,

活该你破财。

赵美凤却觉得板上钉钉的事儿。

她匆匆找到陆绍材,跟他商量这事儿。

陆绍材:“叔和婶儿给钱啦?”

赵美凤:“老三家的同意了。我先把东西定下,钱回头管他们要。”

他们拿捏二叔成习惯,觉得工作都能抢过来,一个追悼会有什么不行的?

夫妻俩一个德性,只想自己认准的事儿,丝毫不考虑事实和别人的感受。

他们压根儿没体谅过老两口没了儿子有多伤心难过,有多不想举办追悼会,更不会办酒席,甚至也没考虑过陆绍棠都没了二房也不欠陆大伯什么。

他们想当然二叔一直顺着自己,这一次顶多说说埋怨话儿,大不了抹抹泪儿,二叔还是会认下的。

陆绍材:“那我去订纸扎花圈什么的,得加急呢。”

赵美凤:“多订!做不出来把存货都买喽。”

不多订怎么从里面捞钱?

陆绍材骑车从小路去公社,公社是有纸扎店的。

现在是非常时期,各家办丧事儿是不给大搞的,像以前那样弄个哭丧班子吹拉弹唱不行,但是纸扎、纸钱还是要的。

毕竟以前的丧葬铺子、棺材铺子、寿品店、纸扎店也不可能全部取缔,而是采取公私合营的方式,如今也属于公社部门。

路过一片农田,他看到陆老爹在锄地就下车跑过去,“二叔,三弟的事儿我来办,你就别操心了。”

陆老爹瞥了他一眼,“我和大队说过,划块坟地就行,其他都不用。”

陆绍材压抑着兴奋,挤出一丝同情,“二叔,咋说我三弟也是烈士,咋能对付糊弄呢?追悼会还是要的。你别说了,我都和二婶说好的,一切交给我。”

到时候县里、公社领导们都得过来吊唁,还有一些转业兵哪怕跟三弟不是一个部队的战友也会过来吊唁的。

这个脸他露定了!

陆老爹拉着脸:“你别瞎折腾,我和大队说好的,明天修修坟就行,不办追悼会更不摆席面。”

陆绍材自动理解为:只有几个重要领导过来走过场,不需要发动全村社员过去默哀。

不过,明天就下葬?这也太匆忙了!

他顾不得安慰陆老爹,急忙骑车飞奔公社。

他直奔公社角落的葬品店,嚷嚷着找经理,让人加急给做花圈、纸扎。

“纸扎要高头大马、大马车,还要大吉普、大卡车,另外花媳妇儿、童男童女……”陆绍材从小到大买东西从来没这么豪横嚣张过,不问价格一通点,让他有一种自己有钱有权非常牛逼的爽快感。

整个人飘飘然。

葬品店经理有些讶然,尽管对方衣着不简单,可这么多也不便宜呢。

他提醒道:“那个……这得将近二十块钱的,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

陆绍材得意道:“没事儿,不差钱。你把特殊的让人加班加点做,其他的把现有的都拉上!明儿就送到陆家庄苗圃去!”

二十块钱算啥?

三弟抚恤金就八百呢!

反正二叔付钱,再说大队、公社不得帮衬出点儿?

因为陆老爹说明儿就修坟,他想当然理解为明儿下葬开追悼会,所以要得很急,还付了十块钱定金。

离开葬品店他又去了一趟公社,要跟公社领导知会一声,明儿是陆绍棠的追悼会,让大家都去。

公社干部不是下去视察庄稼情况就是去粮管所检查存粮,都不在办公室,他就给办公室秘书留了话儿。

傍晚公社秦主任从地里回来,他穿着布衣布鞋,挽着裤管,戴着一顶草帽,脸膛也晒得黝黑。

一进门,荆秘书就递上装满凉茶水的罐头瓶子,“主任,陆绍材来说明儿是陆同志的追悼会?”

秦主任哼道:“这个陆绍材越来越不像话,大队支书才和我说陆家说不给国家添负担,不要追悼会不要吊唁,只修个坟就好。”

荆秘书:“那公社要去吗?”

秦主任:“过两天悄悄去悼念一下,就不打扰烈属了。”

哎,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心里也不得劲儿。

他已经致电县里,县领导意思要尊重家属的意愿。

他们明着过去太高调,等于要求人家父母违心应酬。

陆同志的父母是明事理的好同志,希望他们早日走出悲痛。

而陆老爹这会儿正领着俩儿子划坟地呢。

挨着爹娘的坟茔,把他和方荻花的坟地划出来,再把陆绍棠和他媳妇儿的划出来,至于陆大哥二哥他们的以后再说。

现在坟地也得大队审批,可不是那么好弄的。

而陆绍材两口子却忙着四处买鸡鸭、鱼肉蛋,钱如流水花出去。

明天,必得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