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真的啊。”昭瓷被他捏着脸,含糊不清道,“比真金白银都要真呢。”

从他的语气里,她敏锐察觉到点什么,警惕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薛忱同她对视半晌,抿抿唇,还是如实交代:“我见过花芷带那个发簪,她说是别人送的,所以……”

“所以你以为是我送的?这事你明明就能来问我的。”昭瓷打断他,难以置信瞪眼,捧着他的脑袋,用力一撞,凶巴巴道,“薛忱,你是没长嘴吗?”

瓮城论坛时,花芷经常坐在她附近。印象里,她穿红衣就只有一次,而那天刚刚好……

“之前有一天,你说不想抱我的那天,是不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薛忱垂睫,没立刻做声。

这基本就是默认了。

昭瓷脑袋后仰,更用力地砸了一下。

好气,好气好气。

他宁愿自己在那别扭憋屈,也不和她讲。

但这事,归根到底确实是她的问题。昭瓷同他额抵额,还是想先哄一哄。

“那你现在起不要因为这事生气好不好?”她低声保证,“下次你送东西,我一定全天待命,好好收着好好保管。”

不过如果真是在花芷那,事情就好解决了。

昭瓷想着,又顺他毛往下捋:“而且你也不要生闷气,过来问我嘛。只要你问我,不管是这事,还是什么别的,我当然都会好好解释的。”

说这话时,她格外认真,乌黑的瞳仁里泛着琥珀色的亮泽。

薛忱在那双眸中找着自己的模样,瞧过半晌,轻轻“嗯”了声。觉着有些敷衍,才在后边补充:“我知道了。”

她仰起脸望向他时显得过分乖巧,连发顶都是毛茸茸的。薛忱指尖泛痒,抬手揉了一把,忍着将兔耳帽带回她脑袋上的冲动。

昭瓷由他动作,嘴里嘟嘟囔囔,也要去揪他的脸:“你说你长这嘴做什么嘛。光用来亲人吗?”

“那你亲人确实比说话好得多。”她又在后头嘀咕。

薛忱侧着脸躲开,乌睫轻颤,耳尖悄悄红了一片:“你好烦。”

“像这时候长嘴就是毫无必要的。”昭瓷严肃教育。

“和好了吗?”她伸出只小指,试探地问。

薛忱不晓得这动作什么意思,猜着勾上去,笑道:“什么时候闹掰过?”

贺川长老的房间再有几步路便到了。

昭瓷的尾指和他的还勾在一处,倒没再说话。等走到门前,她抬手叩击几次,才转过脸,冲他眨眼扭肩道:“你在这等我,好嘛好嘛?”

“好好说话。”薛忱蹙眉,摁住她乱动的肩膀。

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看来不行。

昭瓷瞧他淡然的面色,垮脸叹气,准备回去也买点书来进修下。

果然学习还是很重要的,薛忱就是个实例。

敲门没多久,里头传来贺川长老的声音:“进来。”

“那你要在这等我。”昭瓷边推门,边回头叮嘱。

“我知道的。”他低声回应。

屋里云雾缭绕,四角点着明晃的灯火,木桌临窗,上摆鎏金雕花铜炉,吐着净心好闻的香气。

贺川正坐在把太师椅上,翘着腿,毫无半点长老的架子。回头一见是她,摆摆手,满不在意道:“不用行礼,坐那。”

他指的椅子是把梨花木圈椅。

昭瓷规规整整坐下,挺直背脊,像是回归小学时代——可能比小学生坐的还端正。

她正对面,就坐着阿紫。阿紫眯眼打量着她,不时还摆弄自己浅色的蔻丹,气质上,明显与之前迥异。

贺川长老之前和她说,想问什么直接问。早点问完,就早点结束这场酷刑。

两边的目光都难以忽视,昭瓷坐得愈发直,斟酌着开口:“那个,我想问……”

想象里,她应该和业界精英一样自信发言,真的说话时,气势却陡然弱了一截,甚至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一个个来还好,但为什么要同时面对两个啊?

昭瓷欲哭无泪,在他们投来的困惑视线里阖眼,视死如归般飞速道:“你之前说和我熟识是什么意思?还有那张无字小笺,又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不失忆了吗?还有,对魔化后的事有印象吗?”

字词句跟钢镚似的蜂拥往外冒,贺川和阿紫都听得一愣一愣。

半晌,阿紫消化完她的问话,笑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么大堆问题?那我一个个回答好了。”

说话腔调倒还是之前那副,连气息也没变。

“和你熟识,其实是百年前、我还没化形时的事了,那会儿我曾做过你的灵植,所以到现在才会认出你神魂的气息。和百年前一模一样。”

阿紫口中的她,是她又好像不完全是她。

据说,她们是在一座山上相遇的。那会儿适逢连年干旱,草木凋敝,阿紫差点就成了其中一员。

弥留之际,刚巧遇见自外地匆匆赶来的昭瓷——百年前的那个。她大展神通,降雨又赈灾,救下过无数像阿紫这样的草木精或者人。

甚至还封枯山,设阵法,让所有无力回天的草木精能在美梦中赴死。

阿紫想成为她的灵植,她也欣然答应。

她们的确有一起度过段还称得上快乐的时光。

“不过你要说现在,那我确实和你不认识。”阿紫平平静静道,“可神魂一样,那不管怎么样都还是你。”

贺川在旁锁眉,抚着下巴刚生出的花白胡茬,一言不发。

阿紫这番描述,昭瓷倒突然想起瓮城附近的那座山。其他事真假先不论,她抿抿唇,问道:“这些事,是在瓮城发生的吗?”

“不记得了。”阿紫摇摇头,温声解释,“这刚好回答你后个问题。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到现在都只能记起和你有关的部分。”

“其他的,像百年前发生什么,我怎么失忆的,怎么突然就成了妖魄转世,这些我完全不记得。”

阿紫顿了顿,又接着道:“无字小笺的事,得你自己弄明白。那是你消失前留给我的,说让我在重逢的时候,交还给你。”

“还有魔化,”她说着,神情稍许恍惚,才摇摇头道,“其实发生时我没印象。但要真有这事,说起原因,大概是我的报应了。”

什么报应阿紫没说,同入定般,安静坐在椅子上。

昭瓷瞧出阿紫不愿意讲,无意戳人伤疤,挂念魔化的事又不晓得该如何询问,只能觑眼身侧的贺川长老。

可他在听见“报应”二字时,面上便浮现股难言的复杂神情,夹点愧色,也是副陷入沉思的状态。

等过好久,昭瓷试探地出声:“贺长老?”

“哦哦,魔化是吗?”贺川陡然回神,收敛神情,笑着道,“这事你先不管,我会来处理的。除此之外,你还有旁的想问么?”

那倒没有了。

昭瓷摇头,将方才的每个字句都牢记心里,瞄着木门试探道:“我能走了吗?”

一秒都不想多待了。

身心双重折磨,阿紫说的话想不明白,还要被架在他们的视线里烤灼。

贺川颔首,一挥袖,木门便自然打开:“有事随时来找我。”

昭瓷用力点头,将圈椅推回原位,快步往外走,临了还记得要将房门关紧。

合门的刹那,她看见贺川面容严肃地同阿紫说些什么。周遭却落有结界,什么也没让她听清。

不该她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探究。

这是昭瓷小小的经验。她甩甩脑袋,打定主意要忘记刚才那副场景,转而环顾周遭。

四下虫鸣喧然,远远的,似乎能听见窸窣的交谈,混在树叶沙沙声里,是阵阵不恼人的吵嚷。

隔着段距离,昭瓷一眼就瞧见枝叶掩映间的少年。

他正垂着睫,不知在想些什么,发辫的坠子流转金光。在阳光里,连轮廓都是分外柔和的。

昭瓷放轻脚步,提着裙子无声靠近。

少年仍低垂乌睫,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

她嘿嘿一笑,用力扑到他背上,双腿勾着那截紧致的腰身,凑近道:“吓到了吗?”

眉宇间有点计谋得逞的狡黠。

“嗯。”薛忱反手托住她,弯着眉眼附和,“吓到了。”

“你又在模仿树懒么?确实挺像的。”他打趣道。

昭瓷靠近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她那堆稀奇古怪的想法,什么扑上来吓他,什么用重量压垮他,都不知道哪儿来得。

想看她,又得背对着等她的恶作剧。

委实有点辛苦。

“那树懒也很可爱。”昭瓷撇嘴,揪着他的小辫子反驳。

“是是是。”薛忱轻笑应和。

山路时有崎岖,少年的步伐却依旧稳健。颠簸间,她偶尔稍许下滑,便立刻被拖着往上。

昭瓷原本没想要他背着,可能是阳光太大,也可能是她有点困,他这样她就是不想动、不想下来。

反正背对着,他也不会看到她脸颊那点红意。

“该睡午觉了诶。”她无端生点困意,好像从见完阿紫就是,打着哈欠道,“我要回去睡午觉。”

视线里,少年露出半截无瑕的侧脸。昭瓷有点儿手痒,抬手揪住。

倒有点明白他为什么总这样揪她,确实手感很好。

“大下午的,你是猪吗?”薛忱好笑地看她眼,“那堆草料是拿来喂你的?

昭瓷拧了下他的腰,轻哼道:“才不是。”

灵药山的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至少现在,这样一路走来实在算不得多远。但就在门口,聚着一众乌泱泱的人群,堵在她回房的必经之路,四周包围。

这、这是在做什么?

昭瓷直起身体,如临大敌般望向那堆人。

薛忱如果就这么背她过去,明天她是不是就能在青云宗里出道了?

有点想要别人都知道她和薛忱在一起,又不太想要别人知道后来围观。

昭瓷陷入奇怪的纠结。

突然的,“嗙”声巨响,青天白日里骤然腾起捧烟火,几乎看不太见。

像是回应她先前的困惑般,有些熟悉的腼腆男声响起:“涂师姐说,昭瓷喜欢烟花。那我们一看见她,就立刻放烟花给个惊喜。快学期末了,这回我一定要……”

后边的话他没继续说,只听见阵哄笑。

昭瓷微愣,半晌后严肃问道:“青云宗里还有第二个昭瓷吗?”

薛忱也远远瞧见这番闹剧,一早停住脚步,温声笑道:“没有呢。”

笑意却半点不达眼底。

昭瓷“喔”了声,盯着远处的人群发呆,什么也没想。

倏忽间,指尖给不轻不重捏了下,也不晓得他怎么只单手托着她的。

“去我那吗?”薛忱蓦地出声。

补充道:“去我那睡午觉,定山居有挺多房间的。”

昭瓷骤然回神,望眼黑不溜秋的人群,又回忆他安静闲适的居所,转瞬做出决定。但她还记着要推脱一下,扭捏道:“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可以,真的可以。”薛忱侧过脸,看她没抑制住上翘的嘴角,挑眉道,“你哪是第一次去啊?”

指尖银光闪过。

昭瓷嘿嘿一笑,攀着他的肩膀,随他动作而转了方向。

身后,喧闹声更甚。

纷乱里,她只听见原先开口那人格外震惊地嚷嚷:“是谁买的烟花!怎么全都在地上炸了啊?”

/

定山居。

昭瓷站在院内,左右四顾,盯着空荡荡的四周震惊道:“你真把墙拆了啊?”

时下日光融融,清风阵阵,恰恰好些许柳絮飘落在她发间。

薛忱轻拨她的乌发,望着绵绵柳絮飘远,平静问道:“不然呢?”

“要等你哪天真从上边摔下来再拆?”薛忱揪住她,摁着她的肩膀转了个向,“这边。”

“那我再给你种点什么树把附近围一围?没有院墙,会很别扭吧。”昭瓷边往里走,边后仰着脸问,小声解释,“我不会修墙。”

“你要总来找我就不会别扭。”薛忱想都不想就应声。

说这话时,他还分外坦荡泰然,没有丁点不好意思。

这要怎么接话?

昭瓷捻弄手指,觉着面颊又开始发热,半晌才小幅度地一点头。

走到某间房,某间过于熟悉的房前,薛忱停下脚步。

昭瓷看着他推开门,迟缓眨眼。

就这一愣,薛忱已经不由分说地扯着她进来,摁在床沿。

“我去客房睡,你睡这。”他淡声解释。

“那不行。”昭瓷立刻道,从床上蹦了下来。

虽然之前确实占领过他的床,但清醒时,叫他把床让出来,肯定是第一回。

“那肯定行。”薛忱扼住她的腰侧,又抱回床上,不满道,“这事听我的,就这事听我的。”

“我待客房就好,带你这肯定会添麻烦的。”昭瓷想挣出身体,力气却与他相差悬殊。

“怎么可能添麻烦?”他毫不躲闪地同她对视,微弯眉眼,“若非于你名声有毁,我倒真愿意让你从现在起,在往后每个日子,一直一直待在我这儿。”

薛忱俯身,摁住她放在两侧的手,连着纯白的被褥一道握在掌心:“我其实真挺烦那堆人无休止境缠着你,打扰你,或是抢走你丁点的视线和注意力。”

“只这一回,好不好?”他轻声问。

连唇瓣都是,停在她唇前的一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