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罗家德，清华大学社会学系与公共管理学院合聘教授。从今天这一节课开始，我将给大家讲一讲「复杂思维」这个话题。

复杂思维是关于在「失控」的年代如何管理的一种思维。

凯文·凯利在《失控》一书中提到过一个概念，叫「群蜂思维」。意思是，很多事情靠着群蜂式的集体自我组织、自我沟通而形成的秩序就能完成所有事情，而不需要一个中控的系统。但在如此的过程中，对于系统的管理者，又该如何管理这样的系统呢？这就是复杂思维所要探讨的问题。

过去，我们惯常的思维方式被称作「化约思维」，也就是还原论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盛行于过去乃至现在的科学界。「化约思维」简单地说，就是把一件事切割成更小的事，由基本元素的性质去了解整体。比如，当我们研究不懂宇宙的时候，我们就来研究星球；当我们研究不懂物体的时候，我们就来研究物质，物质分析到原子还是不明白，怎么办，我们就去研究粒子，研究粒子又研究不清楚，我们就去研究另一个更小的东西，叫做弦。古希腊两千多年前，就有了这种哲学思维，泰利斯说「水是世界的本原」，就是通过把世界分解成四大元素来分析，从而认识整个世界。

在还原论的思维方式下，我们习惯地相信集体是个体的加总，这个加总会渐渐还原成集体的整体样貌。以社会科学为例，当我们不了解我们所处的社会时，我们会研究社会中更小的「组织」，不了解组织我们会研究「社群」，不了解社群我们会研究「圈子」、「个人」，然后分析个人的行为，以及个人的行为动机。在这个过程中，持有还原论的我们会相信：对个人行为了解的加总会成为整个社会的形态。又比如，经济学相信，总需求等于每一个人需求的加总，总供给等于每一家厂商供给的加总，总合需求和总合供给形成的均衡，就变成市场的均衡价和均衡数量。

复杂思维最反对的就是化约思维，为什么呢？不是因为它错了，而是因为它有所不足。复杂思维认为个体的加总不等于整体，个体之间互动，会产生新的特质。也就是一加一可以大于二，也可以小于二。复杂思维是整体思维，最核心的问题是：在加总的过程中，我们不只看人或事件本身，也要看到人与人之间的互动，组织与组织之间互动，以及它们之间形成的社会网络的结构关系所带来的影响，去想象人与事的背后都有一张大网，一定要看这些人、这些事背后的关系，以及关系网的演化。

在2016年底，腾讯在清华大学大礼堂举办的《腾讯智库创新峰会》的一个主题，叫作「连结之后」，谈的就是在信息时代我们如何自处？为什么是「连结之后」？因为「连结」是信息时代的本质。互联网、物联网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拉近了，整个世界形成了一张关于72亿人的大网，每一个人是图中的一个节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节点之间的线。你有没有思考过，自己在这张网中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在你的周遭又形成什么样的结构？如何去自处？如何去改变他们，以及你如何受到他们的改变？

回顾人类历史，每一次社会的重大变革都与人类连结的方式密切相关。我们可以幻想一个上帝视角来看这个世界的变化：从前几个大陆彼此之间孤立，到了大航海时代终于几个大网中间有一点点小小的连接，全球社会网系统第一次成型了，大陆作为巨型的子系统，之间有了少量的弱连结——初期的全球贸易，但此时的全球系统却还十分松散。随着火车、汽船等机械化运输工具出现，全球系统内部的子系统间有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的「桥」，国家和国家相互连接，合作、贸易往来更加密切。之后电话、电报这些信息传播工具与飞机、汽车的出现，使得小型子系统也开始密切连接。再来看我们现在身处的新世界，是一个由因特网与移动互联网联结而成的全球系统网络。复杂思维第一个要看的就是这样的一张复杂网络，它的结构，它的演化，以及它带给个人与整个系统的影响。

我们过去经常谈互联网思维，什么叫做互联网思维？在我看来，在很多眼花缭乱的名词和解释之下，最本质性的就是「复杂」。科技总是源自于人性，信息科技一方面创造了人们互联的需要，另一方面在互联中人们会抱团以寻找归属感，因此创造了大大小小各类群体的认同，圈子力量的兴起，被互联网连结的世界中处处都是大小圈子。圈子产生了聚群，甚至是聚群间的相斥。

如果我们以上帝之眼俯瞰这张72亿人的网络，我们会发现这张全球人际关系网却不是均质的。一方面它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系统，但在系统之中又会分成一层一层的子系统——语言与文化是第一大阻碍连结的力量，又因为政治体制与区域整合，子系统之下又有第二层的大型子系统，因地理、兴趣、行业、职业等等因素，有城市、全国性社群、大型组织等等，在这些大型子系统中区分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型子系统，如组织、社群、社区等等，又因为个人的圈子，小群当中分出更小的群。有一大堆圈子再加上一大堆的桥把一个个小网络连接起来。层层分化，最后变成千万上亿个「朋友圈」。

我一直所从事的社会网研究，就是以关系、复杂网络结构的分析视角来看待社会，研究人的经济行动、社会行为。社会网作为一种分析方法和工具，具有很强的实用性和可操作性。然而社会网研究为什么是解释信息社会的锁钥？因为「互联网即是社会网」。

朋友圈到处都是，但是它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机会和挑战？互联网真的给我们带来了更紧密、更平等的社会关系吗？作为一个领导者，你又该如何处理复杂系统？个人在这个时代面临着诸多的选择，你的「选择」又在哪里呢？进入一个圈子后，你要努力成为圈子的中心？还是该在各个圈子之间当「桥」？

这些问题，在接下来的课程中会以这四个关键的概念——关系、圈子、自组织与复杂系统——来帮大家一一解答

「关系」谈的是人与人的连结，一种属于中国人特殊的连结方式。「圈子」谈的是一群人的连结，产生了一种连结的模式。「自组织」指这群人连结后，在互动中维持秩序的治理机制。而「复杂系统」指的是因自组织而形成的一个特殊的系统形式。这四个概念将帮助我们来了解被互联网「连结之后」的崭新世界。

总之，这门课的核心内容是，我们在信息时代下，如何分析我们自己身处其中的这张大网：如何观察它？如何预测它的未来变化？换言之，我们要如何去重新理解这个新的世界？如何找到自己在社会网中的位置？接下来，我会从信息时代的特征为大家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