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知道眼前这个赵爱华不可能是上辈子遇到的那个,可是姚软枝看见她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别扭。

实在是因为上辈子那个“赵爱华”,就像是一团挡在路上的粑粑,一不小心踩上就能把人恶心死,非得捏着鼻子躲着才行,把她烦得够呛。

要不是姚软枝自己有能力,背后也有领导支持的话,说不定还真是要被那个“赵爱华”给弄得狼狈不堪了。

“赵同志你好。”姚软枝按下心中那种别扭的情绪,跟赵爱华打招呼,“我听说咱们桓钢有夜校,能学习外语,我可以报名吗?”

赵爱华跟姚软枝年龄差不多,打扮可比姚软枝洋气多了。

她穿着合体的薄呢列宁装,一头短发从耳朵下面弯起来,擦过白嫩的面颊,手里拿着钢笔,用犹豫的眼神打量着姚软枝:“姚同志,你怎么知道桓钢有夜校的?”

姚软枝没想到她的关注点这么不一样:“是资料室的同志告诉我的。”

赵爱华低头写着什么:“夜校是桓钢内部职工才能报名的,资料室的同志没有说吗?”

“说了,不过我想……”

赵爱华在稿纸上写下重重一笔,抬起头注视姚软枝:“姚同志,这种事情不是你想能决定的,也不是我想能决定的,而是桓钢的规章制度决定的。夜校是桓钢内部职工的福利,很抱歉,我不能破坏规章制度。”

姚软枝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赵爱华笑了起来:“姚同志,希望你不要生气,我个人对你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只是规矩在这里,大家都必须遵守。”

姚软枝脸上也露出笑容:“我能理解,赵同志做得对。”

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如果赵爱华现在照照镜子就会发现,她脸上的笑容里那种得意,谁都能看得出来。

姚软枝走出厂办,在心中叹了口气。她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吧,好端端的就被叶志舫连累,被人给恨上了。

亏得她不是真的要从零开始学外语,要是真的话,可不要被这一盆子冷水给泼个透心凉?

姚软枝看了看天色,干脆回宿舍拿了一些兴化县的土特产,坐了公交车去桓省农业局。

当初刘智宇教授那个学生,名叫陈盾的,就在农业局办公室工作。姚软枝想要找个路子“学外语”,正好可以找他帮帮忙。

有时候,请别人帮个不大不小的忙,是拉近人际关系的一个好办法。前提是对方也对你有善意。

陈盾看见姚软枝有些惊讶,不过也很热情。

“前两天刘老师还跟我提起你,说不知道你在下面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新的成果,会不会开始偷懒了。刘老师很担心你没有人督促,会放松自己,荒废了你的天赋啊。”陈盾并没有太客气,接过姚软枝带来的生姜和烟叶,语气很是亲近。

难怪过了一两个月,陈盾还能对自己保持热情友善,原来是刘教授一直在关心她的情况。

姚软枝认真地听完他的话,就在陈盾的办公室里给他简单讲了讲自己回去之后做了些什么。

“你说你们县正在筹办农机厂?”陈盾这下是真的高兴了,“刘老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他现在天天发愁,说咱们的农机人才太少,不够用呢。”

“那你们农机厂准备生产什么产品?”

姚软枝简单提了一下,陈盾听到她重点生产喷雾器的时候,有些愕然。

“我预测,今年春天可能会有大规模虫害,蚜虫会对麦子和棉花造成很大伤害,但是我们本地的农民对蚜虫缺乏认知,一直以来面对虫害都是抱着悲观等待的态度,所以我觉得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延续下去,必须通过政府介入来改变他们的思想,改进他们的态度。”

陈盾拍了拍自己的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一份文件……”他飞快地从自己背后的书柜里翻了起来,不一会儿,拿出了一份文件,“果然,是你们铁原专区抄送过来的,兴化县政府发出来的文件。”

姚软枝这才知道,兴化县政府关于病虫害预防治理的文件竟然已经到了省里。

“省里刚刚开了一个论证会,有专家认为你的预测有道理,刚刚昨天组成了一个专家小区,下到铁原专区去了。”陈盾笑了起来,“小姚同志,你可真是……我晚上要给刘老师打电话,告诉他你的事情,他一定会忍不住多喝两杯的。”

这个小姑娘不仅仅在农机方面有天赋,在农业其他方面也很了不起啊。就算是多年老农,也不敢这么肯定什么时候会有大规模虫害的。

没看见开会的时候,那些农业专家气象专家,没有几个敢把话说死的吗?都是说“有可能”、“或许”、“较大几率”之类的,兴化县敢把这样的预测行文发出,也是够信任姚软枝了。

聊了几句,姚软枝才提出自己真正的来意:想要问问陈盾,认不认识外语老师,她想学俄语。

理由当然是光明正大的,在桓钢资料室看见很多外语杂志,想起来外国有不少先进科技,自己拿着书却看不到,心里太难受了。

陈盾被她的话逗笑了,想了想给她写了个姓名和地址。

“这是咱们桓省农专的教授,农业知识和俄语水平都很高,你可以去找她。我会给她提前打个电话,跟她打个招呼的。”

姚软枝听到“农专”这个词,心里就是一动,拿起那张小纸片看见那个名字的时候,脑子顿时轰然一声。

果然是她,姚软枝上辈子最尊敬的老师!

谭静茹教授。

上辈子,对姚软枝来说,谭静茹教授是亦师亦母的存在。

那时候,姚软枝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温俊海,只剩下满腔的戾气和执念。

她在农专拼了命的学习,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天只睡三个小时,啃馒头喝冷水,就是为了能够在专业方面出人头地,提高自己的不可替代性,从而换到足够的地位和权力,实现自己的目标。

当时谭静茹教授只是姚软枝的一个专业课老师,但是她却总是主动叫姚软枝去自己家吃饭看书,冬天姚软枝没有棉袄穿,谭教授给她买了新棉袄,却说是自己女儿穿不上的。

姚软枝永远不会忘记,二年级那年过年,谭教授让她去家里吃年夜饭。

那时候,姚软枝才知道,谭教授的儿子牺牲在了战场上,女儿和女婿去了台岛,老伴也刚刚过世,她和姚软枝一样,孤零零地漂泊在这人世间。

但是谭教授却从不怨怼,不管生活如何对她,她总是乐观开朗的。她关心着学校的每一个学生,对自己欣赏的学生尤其关爱,从学习到生活,都想得非常周到。

那个从京城来的“赵爱华”找事的时候,是谭教授第一个站出来为姚软枝出头。其他人都害怕“赵爱华”背后的靠山,可是谭教授却挡在姚软枝面前,毫不退缩,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哪怕后来她被打成“you派”,被pi斗,被下放……谭教授都不曾改变。这就是一个知识分子的风骨吧。

姚软枝捏着纸片,轻轻笑了起来。这辈子她也许不读农专了,但是老天爷又给了她一个机会,走到谭教授面前。

借用陈盾办公室的电话,姚软枝给兴化县洪书记的办公室打了过去。

幸好接电话的是李秘书,他对姚软枝的态度很亲切,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姚软枝用这个电话给温俊海传消息而显出失态。

姚软枝先是装模作样地让他给洪书记汇报一下她和涂强的进度,最后才让李秘书把自己在桓钢的地址告诉温俊海。

陈盾早就走到了门外,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了姚软枝。

谢过陈盾之后,姚软枝几乎是有几分迫不及待地赶回了桓钢。

公交车在桓钢厂门口停下的时候,一群男女工人正从厂里走出来,原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

他们都穿着蓝色工作服,有人还戴着安全帽,也有不少人已经把安全帽抱在了怀里,一起说说笑笑往外走。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的都是希望和阳光。

姚软枝站在树下,有些出神。

也许他们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时代,但是他们绝对已经感受到,工人阶级已经翻身成了国家的领导阶级,他们是“工人老大哥”,肩负着时代和国家的重任。

他们的精神面貌,正是这个时代的精神面貌。

“小姚同志!”叶志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把姚软枝吓了一跳。

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年轻人,对着叶志舫挤眉弄眼,叶志舫挥着巴掌“去去去”地把他们赶到一边:“小姚同志,我听说你想去夜校报名学俄语?”

“是的,不过厂办的赵同志说了,这是桓钢内部职工才有的福利,她不能破坏桓钢的规章制度。”

叶志舫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她就知道打官腔!”他看着姚软枝,马上又露出笑容,“没事,夜校的老师我都认识,我带你去上课,她管不着。”

要是没有看到谭教授的联系方式,也许姚软枝还真的会同意,但是现在的姚软枝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

她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免得赵同志不高兴。”

姚软枝可不是什么好人,这种顺手给人上眼药的事情,她完全不放在心上。

果然,叶志舫生气了:“关她什么事?”

姚软枝往宿舍走:“我已经请人介绍了一位教授教我俄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什么教授?我也想学俄语,能不能一起去?”

“不能。你不是认识夜校的老师吗?”

“那不是教授更厉害吗?”

任是叶志舫死缠烂打,姚软枝也没有吐口。让叶志舫帮她去夜校报名,和她带着叶志舫去见谭教授,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的事情好不好?

姚软枝匆忙吃了晚饭,顾不上天色将晚,坐着公交车就去了农专,一路上,她的心情根本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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