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这个姓娄的怕不是个疯子吧?

吴星不敢再从门缝偷看,连滚带爬地跑到柴火堆后面蹲了下来,好半天脑子才清醒。

吴星猜到了,吴贵安不仅仅是一个粮食投机商,还勾结旧党特务企图搞什么反攻大陆!他坐在柴房里瑟瑟发抖,全身冰冷,厚厚的全新的军绿大衣都无法给他带来一点点温暖。

吴贵安和那一男一女两个特务的对话,都没有特意隐瞒他,这显然是觉得他没有办法泄露秘密,也就是说,吴贵安想杀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吴星的脑子嗡的一下就懵了。

他敢一个人来找吴贵安,是仗着自己农场代表的身份,只要省厅发现他下午开会没到,就会发现他失踪了,肯定会发动公安寻找他的下落。

吴贵安做生意的,图的就是个发财,怎么会冒这样的风险?

可是现在吴星发现,吴贵安不仅仅是一个生意人,还跟特务有关系,那就不一样了。杀了他说不定对于吴贵安来说,还是一个功劳呢……

吴星嗷的一声跳了起来,他不能就这样坐着等死,他得逃出去,对,逃出去。只要跑到大街上就没事了,对,他得跑。

可是他在柴房里转了一圈,却根本找不到逃跑的办法。

门口有人守着,窗户太高太小,怎么跑?

这下完了,他就只能这样等死了……

想到逼近的死亡,吴星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他穷苦了半辈子,新党来了之后才翻了身,住上了青砖瓦房,使上了骡子大车,有了几十亩地,穿上了新棉袄棉裤,他不要死,他不能死!

柴房门打开的时候,吴星已经哭得一脸鼻涕眼泪,缩在角落里,像是一条绿毛虫。

拖着他往外走的壮汉脸上满是嫌弃不屑:“就你这软骨头的样子,还能当新党的干部?当初老子杀了好几个新党的人,人家可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哭成这样的。”

前两年旧党留下的土匪特务在全国到处搞破坏搞暗杀,吴星听说他们县里就有一个积极分子全家满门都被杀了,血把院子里的黄土全都浸透了。

这些被留在大陆的特务个个都凶残得很,今天落在了他们手里,肯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吴星越想越怕,全身哆嗦:“你,你们杀了我,公安会发现你们的……你们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他被拖进了客厅,丢在了地上。

脖子上带疤的男人和吴贵安坐在八仙桌旁,俯视着他。

疤脖子看着吴星的眼神,就像是看着圈里的猪,冷漠而带着杀意。

“这样的废物,怕是留着也没什么用。”疤脖子从腰间抽出枪来,拉开保险栓,对准了吴星。

“娄兄,千万高抬贵手。这是我本家侄孙啊。”吴贵安连忙上前阻止,“之前抢购粮食他也帮过忙,好歹有些情分,饶他一命吧。”

吴星从来没有觉得吴贵安那张老脸有这么亲切,他呜咽着往边上爬:“九叔爷,九叔爷,救我啊。以后你再买粮食,我肯定多给你留着……”

疤脖子冷笑一声,却没有挪开枪口:“他看见了我和内人,万一要是跟新党告密,岂不是坏了我的大事?”

“我不会的,我不会的!”吴星从他的话中听到了希望,急忙赌咒发誓,保证自己不会告密。吴贵安也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替他说情。

“那也不行,我奉了徐长官的命令潜伏大陆,要做的就是杀新党建功立业,怎么能放过一个新党干部?”

吴贵安拽着疤脖子的胳膊,使劲给吴星使眼色,嘴里却说着:“娄兄娄兄,我这侄孙不过是和新党虚与委蛇,他心里怎么会不惦记着咱们党的德行仁政呢?只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新党残暴狠毒,他不去给新党做事,新党就不放过他。他也是没办法啊。”

在死亡的绝望中终于望见一丝生还希望的吴星,抓着一根稻草都不会放手,对吴贵安的话更是连想都没想,就拼命点头赞同:“对对对,九叔爷是真懂我。当初要不是族里几位老爷照顾,我早就饿死了。新党一来就把他们打倒pi斗,分土地分家产,逼死了好多老爷,我也是害怕,才不得不跟着新党干的。其实我心里,一直没有忘记过咱们委员长的恩德呢。”

眼瞅着吴星在两个人一红脸一白脸的配合下指天发誓,说只要饶他一命,他就死心塌地为旧党效忠,疤脖子和吴贵安对视一眼,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写个保证书吧。”疤脖子一挥手,吴贵安就从抽屉里拿出了纸笔。

吴星稍一犹豫,疤脖子的手就又按在了枪柄上。

没办法,吴星咬着牙,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说明了自己的籍贯身份,说自己愿意为旧党反攻大陆的事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然后还按上了红红的手指印。

保证书到手,疤脖子和吴贵安对吴星的态度就变得亲热起来。

“说起来还是要多谢新党啊,要不是这几年他们搞什么冬学、扫盲,吴星你还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更别说写保证书了。”吴贵安笑吟吟地说。

吴星的脸红到了耳朵根,不知道是羞臊还是恼怒,却只能赔笑,不敢多说一个字。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看看天色,下午开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他可不想真的因为开会不到被公安找上门来。

给旧党写了保证书效忠这种事情,可要比倒卖国营农场粮食严重多了。

疤脖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松放过他?

“吴星兄弟也是咱们党的人了,正好,我这边的计划还需要一个人帮忙,吴星兄弟可千万不要推辞。”他盯着吴星的眼神,让吴星后脖子的汗毛几乎全都站起来了。

“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肯定尽力去办。”吴星点头哈腰的,把以前在族长和地主家的做派再次捡了起来。

疤脖子对他的识趣表示非常赞赏,从腰里掏出一块银圆丢了过来,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吴星弯腰捡起来,习惯性地吹了一下放到耳边听了听声音。

“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次粮食涨价风潮是咱们准备已久的大事!”疤脖子按着桌子上了起来,压低声音喊。

随着他的声音,脖子上的那条疤也仿佛活了起来,一动一动的,简直像是一条蜈蚣在爬行一样。

吴星心头狂跳,原来吴贵安倒卖粮食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特务们在背后搞鬼!

“现在,全国各个大中城市,粮食价格都在飞涨,少的涨一半,多的涨到原来的两倍甚至三倍!”

“新党不是搞什么工业化,让农村人进城当工人,吹牛说工人是国家主人吗?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又不会自己种粮食,只能买粮,吃国家供应。咱们把粮价抬得越来越高,这些工人城市人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整个国家就乱了,新党的什么工业什么计划,统统都变成废纸!”

“这件大事做成了,那就是大功一件!美国英国这些外国列强,全都支持咱们党建立的国家,咱们迟早要打回大陆来的。到时候,论功行赏,你们都能当官发财!”

“美国是现在世界上最强的国家,人家飞机大炮原子弹都有,对付一个穷哈哈的新党,还不是手到擒来?别看新党党员现在一个个耀武扬威,总有一天要跟他们清算!到时候,血债血偿,有功必奖!”

“吴兄弄个市财政局局长不成问题,吴星你当个县长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肯好好卖力,把咱们这件大事办成了,什么都好说。”

疤脖子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充满了蛊惑的力量,不仅吴贵安听得眼睛放光,就连吴星也被他描述的场景打动了。

新党吧,好是好,来了就给他们这些穷人分田分地分房子分牛马,但是有一点吴星不喜欢,那就是天天讲什么平等,人人平等,男女平等。

人人平等?那省长跟他平等吗?省厅一个副处长都把他给挤兑到角落里去了,那叫平等?

这世上哪能没个上下尊卑?要是不讲上下尊卑,这世道不就乱了?

按照规矩,他当了农场生产队的队长,他手下那些职工就得乖乖听他安排,可是他但凡有点什么,总有几个刺头当面或者背后议论他,听说还有人去场长那里举报他。

还有什么男女平等,更是笑话了。女人凭什么跟男人平等?

他一个大老爷们辛辛苦苦挣钱出力,女人在家坐着看孩子做饭等着他养活,这能平等吗?

结果现在乡里那些小姑娘,动不动就说什么要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像个什么话?

还有像那个兴化县的姚软枝,凭个什么就能跟他一样当农场代表,还坐在他前面?

新党有时候就是糊涂,把这世道搞乱了。

……

“吴星兄弟,我娄某人别的毛病有,但是说话算数这一条,可从来没有做不到过。你要是完成这次任务,等着来日吃香的喝辣的,当官发财,娶上几房小妾,都不成问题。”等吴星回过神的时候,就听见疤脖子对他许诺。

“诶诶,娄长官,您说,我肯定给您办好了。”吴星弯下了腰。

“现在诸市粮价高涨,我有消息,政府正在调集物资准备打压粮价。咱们得给政府找点事情做,让他们没空来管这么多。”疤脖子带着阴毒的笑,对着吴星招手示意他过去,压低声音问,“你不是在省政府大院开会吗?能不能带点好东西进去,给新党送份大礼?”

“什么东西?”吴星迷惑地问。

“炸-药。”疤脖子的语气阴森森的,“放好了,让整个政府办公大楼都飞上天,那可就是大事了,我就不信公安和政府机关还有精神管粮价。”

吴星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僵住了。

疤脖子说得轻松,可是他要是这么做了,跟死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那个,恐怕不行吧。”吴星绞尽脑汁地寻找借口,“我们开会是在农业厅的办公楼里,和省政府办公楼还有不少距离,我没有理由过去啊。”

他抬起头往外看:“这会儿时间不早了,快到开会时间了,我要是不去,怕会引起别人注意,连累你们就不好了。要不我先去开会,找个机会看看省政府办公楼的地形再说?”

疤脖子低着头,眼神阴冷,吴星微微弯腰,大冬天的背心直冒汗。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两分钟,也许是十分钟,他才听见头顶传来疤脖子的声音:“行。你先去打探一下。”

吴星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等他高兴,疤脖子就继续说:“你要是想着出门就去报告新党政府,我可不怕告诉你,我们在政府内部的眼线多得很,立刻我就能知道。”

“我不会不会。”吴星额头都开始冒汗,连连辩解,“我保证书都写了,去报告政府,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吗?”

“对,聪明点。”疤脖子呵呵一笑,一只手搭在吴星肩膀上,吴星感觉沉甸甸的,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当他一步一步迈出小院门槛,站在胡同里的时候,吴星竟然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一阵风吹过,穿透了厚厚的棉大衣,吴星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裤竟然全都湿透了。

他浑浑噩噩地穿过马路,走到了省政府大院门口。

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把门的士兵检查了她的证件,让她进去了。

看着那个背影,吴星的头脑突然前所未有地清醒了。

疤脖子不是想做件大事吸引政府注意力,让政府没有精力去管粮价的事情吗?放炸药的话,他肯定要我去做,那太危险了。

我就跟他说,这样很难成功,新党肯定防备森严,不如换个办法。

比如说,在诸市和省里宣传一下,就说有农场代表主张多种苜蓿,少种粮食,用心恶毒,其目的就是想要减少粮食产量,让广大城镇居民得不到商品粮供应,阻挠国家工业化的发展计划。这样的代表绝对是旧党埋伏在新党内部的眼线,想要从内部打垮革命事业。

我可以出面举报,反正我跟姚软枝的冲突大家有心的话都能发现。就算是有人说我不对,顶多是说我私心报复,也不会怀疑我是替旧党做事。

到时候把政府和公安的注意力吸引到姚软枝身上,最好是认为她跟诸市粮食涨价风潮有密切关系,那不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而且动作更隐蔽。

吴星的步伐一下子有了力量,他大步走到门口,把自己的代表证拿出来给士兵看,脸上笑得一片憨厚:“解放军同志,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