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司异那些回复是在飞机落地那会儿打上去的。

他那时坐在候机室里等转运的行李。闲得慌,就把电影节上有施今倪镜头的回放看了一遍。

彼时的施今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在和戛纳裁判之一拍合照。

她本来就是很有攻击性的明艳浓颜长相,化妆后将这份五官的美艳放大。又自带清冷疏离的气质,矛盾冲突感艳杀四方。

看到她拿奖,漆司异心情还挺愉悦。

倒完时差的第二天,手机里就收到了施今倪对这件事发表的态度:【远离网络,求求你,恋爱脑很光荣吗?】

“……”

看吧,女人就是这么难懂。

她总嫌他不爱说明白,真等他往外说得一清二楚了,她又嫌他丢人。

施今倪在大那年重新活跃在网络上,但是是以动漫导演的身份,挟她自己准备了一年半的学生作品复出。

娱乐圈是个看似光鲜亮丽的工作岗位,漂亮的女明星来来往往。她不再是小花里的第一,却是内娱没有替代品的唯一。

这几年,很多事情都有些脱离漆司异的控制。

之前的陪读计划被生意上的事情耽搁,导致两年多还一直停在国内这边的公司没能过去,两个人只能趁假期互相抽空来回飞。

他俩说像谈异国恋又不太像,毕竟都领证这么久了。

这年的跨年夜前夕,周陌给他安排了一个商坛青年企业家的访谈,没想到最后会有关于私人生活的问题。

因为大家都熟知施今倪的存在,也自然对漆司异有所误解。

漆司异的脾气其实很差,自小就超乎常人的高智商,又生了一副好皮囊,家境优异,很多时候就缺乏普通人会有的同理心。

自傲狂妄是常态,漠然和不耐烦更是常态。

平时的坏情绪都靠施今倪压着。

她很会哄他,性格又温和。从他们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彼此都很习惯。

但漆域高层那些主管在工作上是直接和漆司异对接的,知道他手段多狠厉,没人敢嘻嘻哈哈地在公司和他这种开玩笑。

可是,就像网上那些人说的那样:爱老婆的男人坏不到哪儿去。

外人眼里的漆司异就算时常冷脸,凌厉难驭,却也都对他有那份所谓的“恋爱脑”滤镜。

比如此刻的记者,她是当年施今倪的粉丝后援会会长之一。难得抓住了这个访谈机会,近距离观察“姐夫”。

“漆总英年有为,是亚洲各大商会中最年轻的青年成员。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很难想象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漆司异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思忖了几秒:“也有很多烦恼。”

小记者冒昧一问:“是…关于漆总太太的吗?”

他点头,不疾不徐地举例子:“施小姐总是忘记给我早安吻,她不爱喝我熬的枸杞汤。”

“在我的跑车顶上贴猫耳朵,上周感恩节假期没回国陪我去钓鱼跑山。”

“不让我送她回学校,还和其他男生一起打篮球。”

记者:“……”

打扰了。

访谈做完后,周陌本来是要过来接他的。但是打通电话后才得知漆司异不在公司了,接下来几天也不会回来。

旁边的顾逢乐按捺不住抢过电话,问他:“哥!明天跨年夜了,你不回家去哪啊,你跨年夜到底要怎么过?”

漆司异懒洋洋地挂断,语气淡定地真像个追星族:“去看我家女明星施同学。”

那天飞机落地洛杉矶国际机场的时候是下午点多,他在飞机上睡过,精神正好。把车开到加州艺术学院的校门外面,人就靠在车门那刷了刷施今倪的ig账号。

她这几年过得自由自在,动态也完全是个大学生的状态。

偶尔晒晒逛街买的卡片小礼物,晒晒和小组成员们一起做pre的照片……大一那年,漆司异也不请自来过,接她放学,还被一些不明事实的同学误以为是她的干爹。

说来也有点好玩。

同龄人在接孩子放学,他在接老婆放学。

这回大概是有些意外,施今倪远远地看见他那辆车,走近了才敢认。

她背着个lv的马鞍包,里面装着沉沉的ipad,却不管不顾地有些激动地跳着扑上来:“你不是说没空过来吗?”

漆司异低头亲过来,嘴巴里那颗青提味的糖顺势喂到她嘴里:“想起来要陪你跨年。”

施今倪舌尖是甜的,像把小刷子般浓密的黑睫往上掀,止不住的开心:“跨年想怎么过?”

他当晚给的答案是:在她身体里过。

洛杉矶的跨年夜虽然比不上纽约热闹,但西海岸最大型的新年倒数活动也很壮观。

施今倪住的公寓就在市中心,28楼的落地窗那能看见广场上从傍晚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集合。烟花放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喊“happynewyear”。

有雨滴敲在玻璃窗上,细细密密的雨声并不嘈杂。

施今倪这年总算切身体会了加州的天气。她窝在漆司异的怀里看一部老电影,被折腾得恹恹无神。

像只困春的猫,比家里那只薄荷看上去还懒。

“想吃车仔面……”她颠倒四地闲聊,打哈欠,“本来我打算寒假回国找你的,但是奶奶让我去柏林陪她。”

“乐乐的婚礼是定在春节吗?周陌家里的事情处理好没有啊,家境差点倒是不要紧,周陌人很上进,只要没有那些拖后腿的亲戚,他会和乐乐过得很好的……你不要总是以长辈口吻去凶她,好好和她聊。”

“……”

漆司异漫不经心地应,手掌摸到她颈侧的温度,微微蹙眉:“有点发热。”

“我不会得流感了吧?忘记告诉你,最近加州流感很严重。”施今倪声音含着倦劲,迷糊中又想着先推远他,“你快去吃个药预防一下。”

他给她测了体温,确认是在发着低烧,给她先喂了退烧药。她身体体质这两年没人在身边陪着,纤瘦又弱。

流感在别人身上是小病小疼,在她身上就能要小半条命。

施今倪那会儿被弄得都快要睡着了,吃药嫌苦。又吃到他手指抵过来的糖,才小声说了两个字。

漆司异没听清,俯下身凑近。

她烧傻了,说“谢谢”。他气笑,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看清我是谁了吗?”

没得到回答,她困到只能勾着他手指,怕他中途走了似的。

本来白天还有带她出门去玩的计划,但她这么一烧,漆司异只能在家里陪着她。翻了翻她书架上的书,是本茨威格的小说。

他看了几页,才发觉这本书是施今倪从他书房里带过来的,这上面还有他大一时候读完摘抄的语录———

\"Youdidnotseduceme,deceiveme,seduceme.ItwasIwhopushedmyselftowardsyou,threwmyselfintoyourarms,andplungedheadlongintomyfate.”

(你并没有勾引我,欺骗我,引诱我。是我自己挤到你的跟前,扑到你的怀里,一头栽进我的命运之中。)

因为看见这本书,让他蓦地想到很多年前,那个有些混乱仓促的青春期。

在国内高没读完,他被漆老爷子送回了美国。

开学的那几个月,他过得有些浑沌,每天都是烟酒作伴,和这边的狐朋狗友们醉在重金属的迪吧夜店。

没有人觉得哪里有不对劲。

漆司异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人,他以前也吃喝玩乐,如今也是一样。

直到酗酒过度,差点因一次意外失血过量被救护车拉走。躺在病床上,被数不清的同学朋友来探望。

病房很吵闹,到夜晚才安静下来。

漆司异压抑了大半年的事情,没和任何人提过的一段感情,就这么在睡梦里强硬地涌入脑海里。

他睡不好的时候不会做梦,在医院的这几天却频繁梦到一些片段。

一个漂亮只会对他说好话的女生,看上去很爱他的女生,在那个雨夜对他说结束的女生。

很多时候,漆司异都接受施今倪不喜欢他的事实。

他细数自己的缺点有很多,习惯了黑暗的日子,习惯了尔虞我诈和互相防备。性格也并不好,在灯红酒绿里很俗气地活着,内心深处是暴虐、轻蔑、阴暗。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会是她喜欢的那种人。

但极其偶尔的时刻,他也产生一些错觉。

施今倪应该是喜欢他的。

她会在差点摔跤之前,紧张得先松开他的手,怕连累他一起摔。会在无意识的时候看着他眼都不眨一下,会担心他、会真情实感地想让他开心。

不动真心的人骗技没这么高超,不至于换走他的真心。

他有过机会抽身而退,却一头栽进这份命运里,甘愿跌进一个深渊。

也无比明白倘若她确实是喜欢他,那也没有多喜欢。这份喜欢不是最重要的,会为了钟析让步,也会为了她的权衡利弊让步。

不够喜欢,就是不喜欢。

钟析是她不喜欢自己的原因之一,漆老爷子也是。那么,他想让她回来只有让这些绊脚石消失。

大那年的寒假,漆司异戒掉了酒瘾。开始着手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之前,他瞒着老爷子偷偷回了一次国。

那年施今倪正是红黑热度最高的时候,有粉丝在各大国际机场为她投屏十分钟。

漆司异大概是这群年轻人里唯一一个刻意不去看她、不关注她新闻的人。

那年回国真的不知道该去哪,动静大点就怕打草惊蛇,引来漆家人的关注。动静不大,又不可能凭自己见到施今倪。

她那年红气养人,灵气逼人,一个商场的活动都里层外层地被粉丝紧紧围得水泄不通。

漆司异总算远远地看到她一眼,听见那些散粉在外面聊她恋情八卦又有些自嘲。

只有他还停在原地忘不掉,得不到。

漆司异那时想的是恨比爱长久。

但后来真遇上了,他又发觉自己不擅长对她狠心,这点不太好。

他不太会爱人,也不会恨人。于是也懒得花时间去想她到底能不能爱他,爱不爱有什么关系,把她留在身边就行了。

施今倪听他聊起这些,客观地说他把他自己想得太坏了:“之前我故意冷落你,你不是还放我走了嘛。”

“你说你是去散心旅游。”

“我骗你的啊,你也知道我当时就是想和你分手。”

“不是没分?你说了不算。”他给施今倪最大的自由限度,可以跑远,但还是得回来。

她听得不对劲,试探底线:“你这话是不是就是说:我可以出轨,只要会回家就行?”

漆司异掰正她脸,正儿八经地回答:“哪个不要命的敢勾引你出轨?”

“……”

施今倪总说他运气好,他后来承认了。

运气好才能娶到她,否则人生这几十年,真的会很孤独。

大四的暑假,施今倪做了一场关于胃切除的手术,缝缝补补灌汤灌药的身体算是经历了九死一生。

那段术后观察期的时间,漆司异推掉了所有能推开的工作,全程陪护在医院,左手的腕骨间也因此多了一处纹身。

施今倪问他那起伏的青黑色线条是什么意思,他让她自己想。出院前一晚,他被磨得没办法,才说那是她手术后那晚的心电图。

她那晚意识昏沉,根本不知道漆司异在手术室外面等的那几个小时有多无力后怕。

“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她醒来之后,很没良心地笑。说,“你记不记得结婚那天,有个男生跟你说我暗恋你很多年?我是真的在很久之前就喜欢过你啊……好不容易追到手了,才不舍得死这么快。”

她经此一遭,知道病痛有多可怕,可以随时掠夺一个人的时间。怕没机会讲,所以才什么都说。

漆司异听得一言不发,垂眸看着她。

“漆司异,你很难过是不是?”

施今倪摸到他眼尾的湿润,望见他熬了两个晚上血丝通红的眼。漆司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看着她。

他们总说他冷血,薄情。

可只有她拥有他所有的情感,爱和愤,喜与悲。只有她能说漆司异很好追,也很好哄。

施今倪很用力地才从有些悲涩的情绪里扯出一个笑脸,勾勾他手指:“我们扯平了,换你很爱很爱我。”

出院回家里的路上,司机开车前挑了一号公路那条海岸路。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海,夕阳下的云朵悬在山顶上,一片片紫色的彩霞如曝金光。

施今倪随手指了一片地方:“这里有点像杏岭区的那座槐山,以后我就埋那吧。”

漆司异并不避讳聊这些,随口道:“那要找个向阳的方向,我不喜欢太暗。”

听他乱接腔,她笑着问:“那请问漆司异同学,你的墓碑上打算写什么墓志铭?”

车里在放一首老粤语歌。漆司异借花献佛,随意跟着歌词诹了几句:“倾国倾城,是你大名。疯魔吻你,是我罪名。”

他还有很多话想讲。但好在,他们的一生还很长、很长。

下一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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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尽晴天》第 14 章

《我知暗涌》第 78 章

《初恋了吗》第 83 章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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