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三十八年,干旱了两年的武陵府苏家村,本该是草木茂盛的盛夏却见不到丝毫绿意,庄稼地里都是干裂结板的硬土,一锄头下去只能刨起几块石头似的土块。

整个村庄都是黄扑扑的,一阵干燥地热风吹过,卷起一层黄土四散飘去。砖石做成的苏氏祠堂里,一群穿着补丁的男人们在里面和族长议事。

村西一间小四合院形式的灰头土脸的农家院子里,头发梳得整齐的黑瘦妇人张绣,手里拿着一碗水,身后跟着个同样瘦兮兮地男孩进了西屋。

屋里只有简单的一张床,2个大木箱,东西不多,收拾得很是整齐。

把手里的水递给身后儿子,自己坐床边,托起床上昏睡的女儿的上半身,她眉头蹙起,眉间深深的川字纹显得她活生生老了十岁,轻声喊着:“兰儿!”兰儿不知道怎么了,好端端的就是不醒,好在还能喝点水。

站一旁的是苏兰12岁的弟弟苏东,他双手端着缺了个大口的碗,凑近眼前,用嘴吹了吹,碗里是略微发黄浑浊的温开水,苏东都想不起来,自己前几年下河捞鱼捞虾的日子是不是做梦了,记忆里那条小河早已看不出是个河样了,从今年起一点水都没有了。

村上祠堂里有一口据说从没干过的水井,自从小河彻底干涸后,经过这半年时间的使用,也已经到底了。

每天要安排专人下井,舀起黄泥汤一样的井水,按照人口,每家分一些只够喝的,根本等不到完全静止澄清,就被喝完了。

张绣喂苏兰喝完了水,给她肚子上搭了件破衣服,带着苏东出了房间,

外面烈日炎炎,心烦气躁的张绣在堂屋转圈圈,家里没什么粮食了,这半年全靠一家去山里挖野菜,树皮勉强度日,大青山生生被周围的几个村扒得没有了绿色,现在去一趟都不见得能找到什么。

“娘,我和小北要去大青山,带小梅一起去吧”苏东看着在家无聊的妹妹,问自己的娘,在东屋的苏梅窜出来,圆溜溜地大眼睛瞪了自家大哥一眼,自己去就去,干嘛还要拉着自己。,

张绣看看12岁背着背篓,身材像极了自己的相公,一改以前活泼的性子,现在越发沉默的儿子,心里发酸,“带去吧!看好小梅!”小梅是家里的老小,加上从小长得漂亮爱撒娇,自己有大女儿小兰帮忙,对她难免娇惯了些,使得9岁的姑娘家,都没做过几样活计。

苏梅噘着嘴,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娇纵道“我不去!”到大青山脚还要走半个时辰,山脚哪有东西,连草根都被人挖走了,只好整个山的找野菜野草,又晒又渴又累,她怎么受得了!

“小梅,多一个人找,不就……”苏东挠挠头,他的意思是想表达,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机会,一份希望,可他不知道怎么形容。

他太爷爷小时候家境不错,学了几年私塾,自家现在还有几本分家分到的书。大爷爷和自己爷爷的名字,都是太爷爷从一本医书上取的,苏决明和苏良姜。

自家爷爷觉得那些文绉绉的名字不好听,说自己是块姜,很不喜欢,给自己两个儿子起名叫大牛,大虎。

而且他自己识字不多,儿孙认识的字也不多,比如他只认识百来个字。

苏梅又不笨,转眼就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但她实在不想去啊,眼里包着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娘。

“小梅啊,跟你大哥去吧,啊!找不到吃的,家里就回断顿了!”张绣摸着她的头劝说,自己不敢留她在家玩,年初的时候苏大牛发了老大的火,说一个丫头家家,怎么什么活都不干。

差点要上手揍她,还是自己拦了下来。

她最小嘛,上头有大姐大哥二哥做事,也用不到她,养成了苏梅只知道玩的性子,日子好过的时候还好,不指望她干活,今年越发的艰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雨,当家的心里不痛快便忍不住心烦要发火。

不情愿的苏梅知道哀求也没用,只好背着他爷爷苏良姜专门编给她的小背篓,跟着2个哥哥出门了。

张绣没和孩子们一起上山,是要在家守着昏迷的苏兰,也在等苏大牛。

苏家村整个村子几乎都是苏家的人,一大早通知大家去祠堂议事,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张绣见苏大牛推开院子门走了进来,赶忙端起一碗水给他。

苏大牛坐在堂屋饭桌旁,爱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爹说了,大口大口喝得话,一泡尿就出来了,只有小口喝,才能解渴。

“他爹,大伯怎么说?”苏决明是苏大牛的亲大伯,他识文断字,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由他当族长大家完全没异议,苏家村的村长是他的独子苏仁义。

“仁义说铁蛋在县城听到个消息,县令家的奴仆在收拾家什,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是悄悄地在办这事。”铁蛋家只有一个老母,也没什么田,自小就在镇上打小工混日子,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尤其是今年,镇上的工难找,他只好三天两头往镇上跑,是村上消息最灵通的人。

张绣面上迷茫,这关他们什么事?

“铁蛋说北面的蛮族已经攻破两座府城了,弄不好没多久就会到我们这了,那些外族人高鼻深目,蓝眼珠子卷头发,跟我们长得不一样,他们见人就杀,见女人就抢。”苏大牛在祠堂里已经受过一波惊吓了,这回还算是镇定的说给了张绣听。

张绣骇得面无人色,抖着嘴唇说:“他爹,那咋办啊!”她很疑惑,大周朝就这么没用吗?

“还能怎么办啊,仁义让铁蛋多跑县城,有什么事就赶紧回来通知。”去年还征过兵,收过税,大家勒紧了裤腰带,交了人也交了税了,可还是要打仗,还打不赢!

张绣的心噗通噗通狂跳,手脚发软,怕得已经想不起来流泪了,嘴里喃喃自语:“县令跑了的话我们怎么办啊!”

“那我们只能也跑了!”苏大牛无力地叹了声。

自家2儿2女,最大的苏兰13岁,还昏在床上。大哥家的2儿1女,大儿子18,前年成亲生了个一岁女儿。还有个15岁的已经定亲,今年秋收就要出嫁的苏红,12岁的苏夏。

两家都没什么强劳力,爹娘养在大哥家,他俩身体不算好,如果真要逃难,那肯定是要2家并一起照顾爹娘。

他揉了揉脸,起身去了自家的杂物棚,心里寻思着粮食家里就一点了,衣物得带着,做饭的那口大锅和一把破菜刀也得带着,路上得用,还有一把锄头,铁器可是金贵东西。

这些归拢归拢就得一堆,他把棚子里遮得严实的板车推了出来,大哥家也有一辆同样的板车,万一真要逃荒,自家爹娘也有个躺的地儿。

张绣心乱如麻、欲哭无泪,想到还在床上的大女儿,更是忧虑,回西屋去看她,见还是沉睡不醒,慌乱地喊着:“兰啊,小兰!快醒醒啊,小兰啊!”昨天找了医婆来看过了,说是脉象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虚弱,可这年头,哪儿有不弱的人啊。

喊着喊着,张绣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压抑已久的情绪被刚刚得知的坏消息弄得爆发了出来,她口齿不清地边低声哭着边呼喊着苏兰的名字。

床上一直闭着眼睛的苏兰,先是睫毛动了动,随后眼珠子也动了,她睁开一条缝,随即又眯上了,哪怕屋里没有刺眼的阳光,还是觉得这个光太亮了。

脑袋里像一团浆糊,两个不同的记忆穿插在一起,自己叫苏兰,家里有弟弟妹妹,可另外叫苏澜的是谁?

耳边一直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苏兰适应了屋内的光亮,又睁开眼睛看了看,这儿是苏家村的家?

见坐在床边不哭了,但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张绣,一直没看到自己,苏兰只好哑着嗓子喊了声:“娘!”

“兰,醒了啊!”惊喜之下的张绣又掉出2滴眼泪,慌忙擦去后,跑去厨房端了碗水过来,家里没什么吃得了,只能先给她喝点水,等下自己去大青山找那三个孩子,祈祷能找到点吃的。

苏兰看着发黄带着土腥气的水,一口口的咽了下去“娘,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两夜了!”

“我没力气,想在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