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又好像只是刹那,祁溪感觉自己的意识很钝,钝到完全回忆不起来自己应当在什么地方。

很难说清楚感官对周围的反应。

她分明感觉自己精力充足,可就是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耳朵懒得去听,呼吸很缓很缓,她僵硬地保持着一个似乎是漂浮着的状态过了很久,直到突然感觉到手中有什么带着弧形棱角的东西要掉落下去——

祁溪的手指猝然收紧。

她睁开了眼。

这东西不能掉,掉了要糟,还可能被冷暴力,祁溪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面前是空空茫茫的“雾气”。

她瞪着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其实并非是雾气,空气中没有任何水汽充足的感觉,反倒是有些干燥,之所以有先前的错觉是因为不知道什么东西阻碍了她的视线。

才会有种高度近视,雾蒙蒙的状况。

片刻后,祁溪终于想起来看看手中的东西,她低头——

是一盆花,她没办法看的很真切,于是她把花举起来,凑到面前,一动不动盯着看了很久,直到手臂开始发酸,她才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看着不大,怎么重的跟个秤砣一样……”

说完这句话,不知为何,祁溪手一沉,还好她有肱二头肌,强行把花又捧住了。

“秤砣×2。”

下一刻,秤砣又变轻了。

祁溪惊叹:“哇。”

在她再次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它听得到。”音色是机械感的质地。

祁溪:“它?”问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谁?”

“你以前喊我提词器。”那道莫名的声音嘀咕,还带了一点笑意:“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在那之前——”

“你喊我阿蕊。”

这后半句话完全变了个音色,从机械质感变成了女性的声音。

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声音都会不自觉联想到江南的水乡,秦淮的夜,余余袅袅,温温柔柔。

“阿蕊……”祁溪念叨了一下这两个字,确定想不起来,但脑中莫名冒出来一些社交礼仪:“我想起来了,阿蕊。”

对于突然想不起来的人,只要装作自己认识就好,反正糊弄一通,总能圆的过去。

“……你在撒谎。”阿蕊说话了,还带着一点嗤嗤的笑意,仿佛被她逗的不行。

祁溪尴尬:“……”

她讲社交礼仪,奈何面前这人不讲。

反正也看不清,她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着,不再理会莫名其妙的声音,再度开始专注于手中的花,拨弄了一下,若有所思:“我以后锻炼的时候,是不是可以把你当做一个可以自动调重的杠铃?”

杠铃本人:“……”

下一刻祁溪感觉杠铃成了一个大拖拉机,差点把她压垮在地上。

阿蕊又说话了,温温柔柔像是在劝架:“好了,见过逗鸟逗鱼的,没见过你这样逗花的,回头你又要头疼死了。”

祁溪到处瞎走,试图在迷蒙的“雾气”当中找到一点出路:“你这样像劝一个总惹老婆生气的坏丈夫。”

阿蕊又嗤嗤笑了几下:“好了,你应该想起来了,以前你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祁溪脚步顿住,看着在她面前缓缓显现的袅娜人影,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确实想起来了,阿蕊,好久不见。”

-

各种各样的记忆涌入脑海中。

祁溪感觉自己就像从一场沉疴中醒来,她想起来并非只有作为“女配祁溪”、“程序员祁溪”的东西,还有她作为“魔君祁溪”的身份。

魔君。

后来的魔界再没有这样的称号,也没人记得曾经有人用过这样的称号。

这个称号如同她祁溪一般,被所有人遗忘掉了,包括她自己。

祁溪一边走,一边捋顺各种各样复杂的心思:“所以,这是哪里呢?”

进入这里之前的记忆回笼,她本以为雾气之外许是什么艰险的去处,毕竟之前只是把手指伸出来,都会渗血,但整个人出来之后,反倒并非如此。

“这是两个天道的交界处,既不属于这方,也不属于那方……”

祁溪若有所思:“时空裂缝?”

蕊娘自从认识祁溪开始,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新鲜词语,虽然古怪,却总也能让人迅速领会到其中的意思:“可以这么说。”

祁溪懂了。

也就是这里相当于没人管的地段,难怪就连天道本来下的失忆禁制失去效用,就连蕊娘也可以说出来本不能说的东西。

“不过,当年我被陷害,因果不是落在了我的身上吗,为何天罚会是师祖来承受……”

蕊娘叹一口气:“那时,你只余一口气在,若是再有天罚,必定要陨落的,祝时喻自然是看不下去,所以他才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祁溪沉默。

指尖抚着掌中的花。

师祖如今除了可以变重变轻之外,看起来已经同其他的花没有两样了。

“当年,你们二人本是要合籍结契的,但事情发生的实在太突然,它强行将道侣之间的契约转成了修士和妖之间的契约……”

祁溪的脚步多了几分迫切,几乎不能想象当时的祝时喻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他那么怕疼的人,即使只是掉一片叶子,都会伤春悲秋一个下午,仿佛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普通和妖族的伴生契约虽然会互相影响,却也到不了可以将天罚印记引过去的地步,除了主仆契约。

而且须得这个“仆”心甘情愿。

其实这是蒙蔽天道的做法,本不应该成功的,但天道对祝时喻感情复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蕊娘道:“本来不该如此严重的,可后来又出现了那个循环往复的小世界,导致因果一日一日地增长,他最终陷入沉睡,好在有白烨的分体陪着他。”

祁溪略带些心疼地看着掌中的花,花一动未动,她不由得摇着花盆晃了几下,没把师祖晃醒,倒是摇掉几片叶子。

祁溪止住动作,不敢再晃。

她自认是一个极其耐痛的人,但一想到本该落在自己身上的伤因为那不讲道理的主仆契约,一点不落地到了师祖的身上,就变得极其难捱起来。

也不知道平日里师祖那样的人,要疼成什么样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移注意力一般地看向蕊娘:“你呢,为何竟然尚未飞升,而且……”

而且还只剩下这么一点虚影一般的身形。

-

几个怕的哆哆嗦嗦抖腿的村民在祁溪几人进入雾气之后,也没了勇气直面狂怒的虚淮。

他们颤抖着腿互相挽着胳膊拔足狂奔,跑了大老远才停下来歇气,顺便还把半残的闫泽欢给带上了。

……

待闫泽欢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如土色的村民们,他们所在的地方黑漆漆的,仅仅通过点着的蜡烛稍微看到一点东西。

外面是暴躁的虚淮在乱打乱砸。

闫泽欢从储物袋中掏出来回春丹俯下,感受到身体慢慢好转。

接下来又是仓皇的逃跑,他虽然修为低,但重生村都是凡人,他还是得担起来保护他们的责任,

可即使如此,接近飞升大能的怒火,也不是轻易能承受的,虚淮不能打人就处处乱打乱砸,一个人硬是做出来了拆迁队的效果。偏偏本来很护着他们小世界在这个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闫泽欢带着村民们东跑西跑,像是被四处撵着的鸡崽子。

山被挪平了,房子被掀塌了,就连村民养的小鱼苗都被甩到地上干死了……

不知怎么地,闫泽欢一边害怕,一边莫名觉得有几分幻灭。

他以为的大能打架,天崩地裂,血流成河。

实际的大能打架,一方跑路,另一方无能狂怒。

终于能歇口气的时候,方青看向闫泽欢:“可否跟我讲讲你那个叫柳追梦的朋友?”

其余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凑上来,目光灼灼似乎想要等他说点什么。

闫泽欢:“其实……其实我与他认识也就几日的功夫。”

众人七嘴八舌地叹气,各个都脸脏兮兮的,愁的不行:“你们看到柳追梦进去雾气前和唐子耀的对视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

“他们肯定认识。”

“……”

或许柳乐安自己不觉得,但看在其他人眼中,他和唐子耀的那一眼对视简直感情浓厚的可以拉丝了。

闫泽欢听着他们的描述,怎么都无法想象柳追梦那样一张黑沉沉的酷哥脸怎么表现出来浓情拉丝的视觉效果。

方青叹了一口气:“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你们既然不是重生村的人,又是怎么从外面进来的?”

对于这一点,闫泽欢隐隐有些猜测:“或许问题就出在柳追梦身上,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之前吹牛跟蕊娘攀关系的那人却嘀嘀咕咕:“我记得蕊娘的夫家那一族好像也是姓柳……”

-

“对不住,还是没能护住柳乐安。”祁溪面露愧色。

蕊娘在飞升之际感受到转世的柳乐安被困在小世界中,即使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转世之后有新的父母家人,已经不能算是她的孩子。

但蕊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放弃人人艳羡的机缘造化,用尽全部的修为将柳乐安带出小世界,并且将残留的神识一分为二,其中一份陷入沉睡等待一份也许不会出现的转机,另一份则是附在柳乐安身上,却也彻底失去意识。

仅留了一点作用,可以让柳乐安不受任何修为在她之下的结界所困。

之前提词器每每在柳乐安遇到危险的时候提示她,她还只当柳乐安真的是重要剧情人物,可此时回想出来,才意识到,那或许是蕊娘对自己孩子表现出来的一点点偏爱。

“无妨,我知你已经尽力了。”

蕊娘说罢她转身看向祁溪:“我一直到你出现才醒来,左思右想许久,也只能通过话本子这样的方式提醒你,好在你倒是接受度很高,还自发丰富什么剧情,提词器,原文,炮灰……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也就顺着往下演了。

深受二十一世纪网文熏陶的祁溪尴尬的咳了一声。

……

她抱着花走了半天,始终没有找到回去的方向,仍然是到处雾蒙蒙地一片,她皱眉:“此处若是时空裂缝,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出去。”

蕊娘想到什么:“或许我们可以找到小安,就可以找到回去的路,当时那个疯子进了雾气尚且能够回去,也许他也可以。”

祁溪偏头看她。

“那个小世界,似乎对自己范围之内的人很是偏爱,小安多少也沾了一点。”

祁溪沉默许久,终于问出来一直想知道的问题:“那个小世界到底是什么,虚淮口中的另外一个天道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剧情到底是什么东西?”

蕊娘的身影很影影绰绰,似乎随时要消散一般,让祁溪看的心慌。

“天道的事情,我无法细说,但最后一个问题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所谓剧情,其实本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