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品茶会开始的前一天,众多江湖人士都齐聚在暮雪宫;前几天还清冷的宫阙楼阁,顷刻便热闹起来。二月初,春意也随这热闹气疏忽而至,翠叶轩外,一簇簇梨花如雪。苏简坐在翠叶轩内,将九冥阵图推给江展羿。「聊表诚意。」江展羿与姚玄对视一眼,收下九冥阵图。苏简又展开一幅暮雪宫的全景图,指尖在两处地方敲了敲。「品茶会的第二天夜晚,我会设宴款待江湖众人,筵席设在正南的暮雪殿,开筵後,你藉故离开,至西处的望江楼,我的人马会埋伏在此,届时,只要萧均的人手趁乱伏击你,我们便来一个瓮中捉鼈。」江展羿沉思道:「暮雪宫东面可有安插人手?」「有,但东面无甚漏子,我让苏澈带了十数弟子守着,谨防萧家的漏网之鱼。」一顿,又说:「你若不放心,我也可把西面苏净的人手交给姚先生。」「不必了,毕竟苏净更熟悉暮雪宫的布局。」江展羿道:「安和,到时你去东面,以防万一。」姚玄点头,「好。」苏净道:「姚先生,到时若人手不够,只管遣人来告诉我。」「苏公子放心。」这一年前来品茶会的除了蜀中人,还有许多江南门派。早以前,江南武林是由江南和中原两部分组成的,但因这些年来,流云庄势力太过强大,中原便并为江南武林的一部份。江湖众人,为流云庄马首是瞻……这个道理放诸四海皆准,故此一些本是来找茬的武林人在品茶会上看到了穆三小姐以後,便默默认可了苏简重建的暮雪宫。一天茶会下来,穆情已是累极,好在……这是她在暮雪宫的最後一天了。翌日晨光如水,穆情收拾了行囊,只与唐绯一人道了别,听闻她要走,唐绯很是吃惊。「不多留一阵子吗?我还说叫你一块儿去平安城呢!」「会有机会的。」穆情笑道,从袖囊里取出一物,「薄礼一份聊表心意,望阿绯姑娘收下。」摊开的掌心上是一个榴花香囊,烟色作底,榴花火红。「你绣的?」唐绯很吃惊。「穆情技拙。」「哪里技拙了,这麽好看的东西我就绣不出来。」「阿绯姑娘喜欢就好。」穆情又与唐绯闲谈了一会儿,卯时过半,便离开暮雪宫。出了暮雪宫,需沿着山道徒步而行,到了山下往东走五里,便是平安城。穆情走路,脚步声极轻,春日清晨,一声鸟鸣树间,整个山道像是更静了几分。忽然间,身後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你要走了?」穆情回过身,苏简一身青衫立在不远处,春光恰好,令他看上去就像浸在泉中的玉。「嗯,要走了。」「我送你。」苏简走上前去,接过她的行囊。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话,到了山腰拐角处,穆情忽道:「对了,你跟阿绯姑娘的婚约信物,可是那枚五瓣的绯色桃花玉?」「怎麽?」「那桃花玉我像是看谁佩戴过。」「我跟阿绯的婚约,是我们娘亲订的,那桃花玉,也是她的娘亲给我的。」「嗯。」穆情顿住脚步,微蹙着眉,「我总有种担心的感觉,但说不上来原因,那桃花玉真正的主人,你还是去查清得好。」苏简心头百味陈杂。这些日子,穆情半点未曾提及那桩事,甚至没有苛责过他;但她明显跟从前不一样了,虽然是淡泊如常,娴静如常,可彷佛越走越远了。苏简只觉空茫无着,却不知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後悔。山下小镇转眼就到,穆情接过自己的行囊,「就送到这里吧。」语毕,她转过身,再没看他一眼。「对不起。」看着穆情的背影,苏简忽然道:「那天,是我冲动了……」但那天的所作所为,岂是对不起三个字可以抹去的?穆情摇了摇头,朝远处的离离春草看去,「有因必有果,我种的因,所以自食其果。」苏简听了这话,心口蓦然一阵刺痛,他抬头哑声唤了句:「穆情……」可穆情没有再停留片刻。隔日夜,暮雪宫筵开几十席,热闹非凡。席间,江展羿藉故离席,沿长廊一直走到西面的望江楼。望江楼位於高处,起名望江,只因在楼上可以远眺长江水。春夜深静,江展羿余光四下扫过,手掌在栏杆上一撑,便跃下望江楼。数十个黑衣人被突然出现的江展羿吓了一跳,即刻拔刀相向。果不出所料,这些人使得都是萧家武艺,短刀手,夺魂钩,在暗夜激起一阵尖锐的兵器碰撞之声。然而,江展羿却越打越狐疑……疑点有二,其一,倘若这些黑衣人是被萧均精心安插在此的,打斗起来怎会如无头苍蝇,毫无章法?其二,岭南萧家断然不是泛泛之辈,何以这些人只会使一些萧家的基本功夫?想到此,江展羿打了个手势,示意苏净出现,下一刻,他凌空翻身,折了黑衣人领头的手,一把揭开他的蒙面布。「怎麽回事?」眼前的人竟不是萧均。苏净动作一顿,忽而大叫道:「小心他吞毒自尽!」然话音刚落,那黑衣人已然瘫死在地了。江展羿四顾望去,只觉万分担忧。若萧均的目标不是自己,不是苏简,那麽又是谁呢?在江南时,那几道视线明明就是跟着自己的,後来回了云过山庄,庄中弟子也……不对!江展羿的思绪一转,浑身顿时僵冷起来。也许、也许萧均的目标真的不是自己,因为那时候,他的身边总是跟着另一个人……狐狸仙……「不好!」江展羿蓦然大吼一声,往唐绯住的深雪斋飞奔而去。与此同时,暮雪宫的正殿外,有弟子忽然来报。「少宫主,不好了,深雪斋失火了……」深雪斋失火了。苏简一听这话,顿时愣住,方才在筵席上,唐绯说自己累了,要回深雪斋歇息,他出於谨慎派了两个弟子陪着她,可是……方至此时,昔日的一个个片段才逐步在苏简脑海里拼凑完整,叱吒天下的杏花令,来历蹊跷的绯色桃花玉,这种种线索无一不在说明唐绯与江南流云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难道她是……一个念头忽然在苏简脑中炸开……原来自己竟弄错了萧家重现江湖的真正原因!「苏少宫主如此情急,不知所为何事?」回廊尽头,绕出一个修长身影,苏简定睛一看,此人竟是一年前与自己比过武的七煞门阮辰。「倘若少宫主不嫌弃,不妨指教我们师兄弟一二。」阮辰周围,顷刻又出现七人,这七人摆出七绝阵,拦住苏简的去路。「让开!」苏简手中寒芒一闪,双刃毕现。「少宫主应该知道,以暮雪七式对付我七绝阵,纵然能胜,也会耗费些许时辰。」阮辰说着,一笑,「而阮某的目的,不过是想耽搁苏宫主片刻。」「你……七煞门与萧家合作?」「有何不可?有共同的敌人,便是朋友,我七煞门和萧家,跟穆小公子算是不共戴天,如今只要他女儿一人的性命,也算慈悲为怀了。」「阿绯她真的是……」「看来苏少宫主已经猜到了,不错,唐绯便是穆小公子的亲生骨肉,抑或者,我们应当称呼她为……穆绯?」暗夜的天穹看不到一颗星子,云层翻卷,日月无光。苏简目不转睛地看着七绝阵,慢声道:「苏茗,张亦,攻阵北,苏决,毁阵眼!」楼里楼外都起了火,火舌子一浪高过一浪,滚滚浓烟扑来,呛得人眼泪直流。唐绯立在楼中,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均,她手里的银色软剑还滴着血,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屍体。「小丫头功夫不错。」萧均勾唇,露出一枚森冷的笑。唐绯的心里却慌乱极了,她方才回到深雪斋,装上了萧均一行人。这些人不知何故,死活想要自己的命,唐绯迫不得已,只好出了杀招。她从没杀过人,这会儿浑身沾满了鲜血,不是不怕的。「为什麽……」唐绯茫然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哭腔,「你们为什麽要害我?」萧均扫视一眼地上的屍体,「果然是穆珏的种,动起手来心狠手辣!」「我不认识什麽穆珏!」唐绯亦惶恐地看着那些屍体,「我、我杀他们,是因为我想活命,因为刚刚在筵席上,我听人说……」「穆姑娘,你那些琐碎的理由,我好像没必要知道吧?」唐绯浑身一震。「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个字,生,或者……死!」眼见萧均挥鞭打来,唐绯咬牙将软剑凌空一抽,剑身如银蛇,竟比萧均的九节鞭更灵活三分,谁知就在此刻,萧均忽然甩开鞭子,闪身跃至唐绯身後,点了她的穴道。「丫头功夫虽不错,就是人太嫩了点。」萧均揶揄道,周围都是火光,他捡起地上的长鞭,慢慢朝唐绯走近。忽然间,一截屋梁经不住烈火灼烧,砸在萧均和唐绯之间。唐绯被困在一处死角,萧均过不去。「罢了,老天爷要多留你片刻,我也不能逆了他的意思。」与此同时的梅园尽头,江展羿持刀而立,不断喘息。周围皆是拼杀之声,眼前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却仍气定神闲地说着话。!